小說博覽 第二十一章村裡的閨女和大彩電 文 / 張金良
後來,那個包含了幾多迷茫和不安的大會,令趙老拐幾近欣喜若狂了。那是大坡地鄉召開的萬元戶公開表彰大會,趙老拐也被請到了台上去,張燈結綵的主席台上,老拐的胸前還帶著一朵耀眼的大紅花。幾乎所有參加大會的人都驚呆了,不光是因為那個大會,——他們從來都沒有敢想過,那樣一個眾目睽睽的耀眼之處,竟能把趙老拐也包含在裡邊!
老拐回到家後,張紅梅神魂不定地說:「這人怕出名豬怕壯,還是安實點兒好,沒見王炳中?人前大屁都不放一個!咱,也得掂量掂量不是?說不定啥時候兒來個運動,一運動這啥可都得變,——這小心沒大差,不是?」
老拐乜斜一眼她,把那個大獎狀給遞了過去,說:「沒見那些個人大眼瞪小眼一直盯著咱不放?鄉里開的那個會,那咋也不是國民黨偷偷兒組織的,那就是咱脊樑後邊靠住的那個鐵案板,這個證書,那就是鐵證,不管它以後啥運動,就是砍兩刀過來,總能抵擋一陣子,總比赤手空拳強。再說,叫俺看,這東南風要真刮起來,要再改成西北風,就是老天爺,他也得倒騰上一陣子,還沒等他倒騰好,咱早把屁股給調過來了!」
大街上那些個「羊叫喚」後來又加了「鳥叫喚」,那個「東南風」照常呼呼地刮,那些盼「西北風」的人都漸漸地有些沮喪,都一天天地心灰意冷,趙老拐在不盡的喜氣洋洋裡樂此不彼。直到有一天,他撞上了玉成拿百貨店裡的東西,以低於進價好多賣給林夢鴿時,他才看著正裝貨卸貨的玉富猛一驚:自己真的老了?咋就光記著票子忘了孫子了?
在他的三個孫子中,大孫子玉富的脾氣秉性似乎都隨了他母親小連,為人實誠得像一塊大青石,無論如何地掂弄如何地放,永遠是那種不聲不響的紮實,要是刮不起飛沙走石的風,那塊大青石挪動了半分毫的事,那準是又多出來了一雙慇勤的手。店舖裡進貨要是給他說雇輛拖拉機拉了來,他絕不會給找輛汽車拉了來,沒有讓過問的事從來不問,沒有讓管的事也從來不管。
那天夢鴿和白鴿兩個人到他家的新時代百貨店買花的確良布,本來該十二元還要多一些,看店賣貨的女孩子剛要說,玉成早瀟灑地一揮手:「帶著錢呢?沒有就先記著,有?那,八塊!」
女孩子又要說,玉成就一聲喊:「去去去!給老大一塊兒卸貨去!」
女孩子到了櫃檯外,拿手扯了扯玉富的衣裳,悄悄地拿手比劃比劃,意思是說,玉成少收了錢。不想玉富卻不耐煩地說:「那些事兒,俺不管!老二他還能捨得把自己嘴裡的肉薅出來給了別人?——俺也不信!」
趙老拐遠遠地看得分明,那兩個窈窈窕窕的背影離了好遠後,還聽兩個人議論著。「看看是不是?那個人在,你一去就准便宜,遠遠兒地看他那倆眼,俺就知道他吃哪服藥兒!」「瞎說,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那是人家降價了。」「夜隔兒玉香買還花了十二塊五,降價了?要不你再買一件?咋也降價了。」「俺有衣裳穿。」
趙老拐心裡頭明明白白,嘴上卻不好說什麼,他拿拐棍兒彭彭地蹲著地滿屋子裡轉,兩個嘴片子哆哆嗦嗦地嘟囔:「這,這,啥也不是個啥,你,——這孩子,也忒大方!忒大方!」
玉成笑瞇瞇地給扮個鬼臉,又尖又細地打了個哨子,邊往外走邊說:「捨不下孩子套不著狼,捨不下孩子娘,套不住大流氓!」
玉富把貨該卸的卸完,該裝的又裝上去之後,問老拐:「送走了,再做啥?」老拐說:「啥也不幹了!」
第二天老拐就領著玉富到縣城搬回來一台十八英吋的大彩電,下了公共汽車玉富拿了繩子捆了又捆、紮了又扎,挽了兩個繩套往肩上一挎,又拴了一根繩子抓在手裡,小心翼翼的樣子像背著一塊一碰就碎的大琉璃。
老拐在後邊一隻手扶著那個大紙箱子,一瘸一拐的步子灑了滿路一高一低的喜慶,見人他就說:「哎呦呦,這是往哪兒去?給你說可記著呦!這可是十八寸的大彩電,買的時候可正預報演《萬水千山總是情》,比《霍元甲》還好看,紅衣裳紅色,藍衣裳藍色,白衣裳白色,鮮亮死了!鮮亮死了!哎呦呦,你輕輕兒摸,那可是台拖拉機的價錢!」
到了晚上,趙家的院子裡就滿滿噹噹的一院子人,那個《萬水千山總是情》只放了一集,演下一集的時候就又換成了那個黑白電視,老拐抱著拳給人解釋:「老少爺們兒,老少爺們兒!按說咱玉富娶媳婦兒時那個箱子才能打開,這咱玉富結婚時候兒都可給作證,咱就打開看了一看,還是嶄新!嶄新!」
給玉富提親的人就絡繹不絕,雙方最有些意思的,是本村馬三炮的六閨女馬六變。
六變的官名馬愛鳳知道的人不多,六變的小名卻噹噹地響。當年三炮領著一干人等去蓋大全家鬧事時她才一歲多,爹娘為了變一下生出個兒子來,給她起了個似有咒語功效的名字就叫六變。或許已經六個閨女了,送子奶奶再也經不住那個誠之又誠的祈禱,下面的孩子不僅不再是閨女,而且一下子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在雙胞胎之後,六變娘小換兒又生了兩個兒子,六女四男的好命終於給那個女人的生產史畫上了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