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章黑妖坪和黑山溝 文 / 張金良
在那個靜寂寂的暗夜裡,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除了麻子和小玉外,也許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那天晚上就沒有月亮。大坡地黑山溝一帶翻天覆地的變化,卻是真真正正地令所有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
和六安縣貼近又幾乎被六安的土地所包圍的那個黑山溝,到底是不是大坡地村的氣眼,後來提起的人漸漸地就少了,但黑山溝一帶的瘋狂和火爆,卻是按也按不住的。翻過黑山溝南面的那架坡,坡那邊就是純純正正的六安地界。那邊的火熱狀況叫人摸起來燙手。
三根大木樁往一起一併,豎起來就搭成了一個三角架,架子下面的正中間都有一個或粗或細的井筒子,順著那個井筒子往下挖,運氣好的少挖幾米,運氣差的就多挖幾米,褐紅色的鐵礦石就找到了。三角架子的頂尖處裝上個定滑輪,離架子不遠的地方再搭上個養牛、養羊一般的小棚子,再用厚鐵板焊上個大鐵桶,再整上一個卷揚機,買個柴油機往棚子裡一墩,桶小的使上個十五馬力的,桶大的使上個二十馬力的,拿鎬、拿掀、拿炸藥的人往桶裡一站,棚子裡的女人吱扭吱扭地拉著機子上的大手閘慢慢地松,把七、八個或十多個人都送到了井下去。待棚子裡的大柴油機彭彭彭地開始冒黑煙,鋼絲繩在一個卷揚機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後,一桶又一桶的礦石就被吊了上來。
站在這邊的山頂上朝那邊遠遠地望,鱗次櫛比的三角架子有些像兒童玩具,似乎拿手輕輕地一捅,那些架子就都或扭或歪地散了。只有走到跟前去才能感受到那些木樁子的粗壯。小棚子裡震耳欲聾地濃煙四起的時候,那些木樁子就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儘管多數的莊稼人還不怎麼看得上那些褐紅色的石頭,但那一個挨著一個的歪歪扭扭的三角架子,也不是誰想有就能有,那些架子有鄉里的,有所裡的,有站裡的,有村裡的,有聯辦的,合辦的,還有委託經營的。莊稼主兒不關心那些東西,不等於那些東西沒有用,要沒有那些褐紅色的石頭,舀飯的勺子和煮飯的鍋,甚至連縫衣裳的針也都沒有了。
或許自有史以來,六安縣那邊無論什麼事都走在沙水這邊前頭。六安的那一片熱火朝天的地方叫黑妖坪。傳說那裡聚集著十八路小怪、三十六路大怪、七十二路妖精。很早的時候就傳說,六安那邊的人,誰要得了說不清的怪病或家裡出了些離奇的事端,就請那些能上天入地的道士或者「明眼兒」,帶上些果蔬祭品燈火紙燭,去黑妖坪經營上幾趟後,大都會找到緣由清了久賬,從此人事兩平安。
就是馬達震天響,燈火晝夜明的現在,黑妖坪上也不時地在發生些稀奇古怪的事。那些在木棚子裡司控機器的年輕女子,說不清什麼時候會被哪個妖精看上了,有一天突然給壓到被窩裡去,不能叫,不能喊,不能動,也不能睜開眼睛,說不定也就懷上了,要是給妖精通融不好,懷上的孩子還不能打掉,孩子生下來後自己不敢養,就都賣掉了。但懷孩子的大都是些來打工的外地人,——妖精也認生。
黑妖坪那一帶總是熱火朝天熱鬧非凡,愛拖音說話的當地人,講黑話鳥語的外地人,來來往往的人群像下雨前急於搬家的螞蟻,比肩接踵熙熙攘攘。那些人要想到黑妖坪去或者想離開黑妖坪,必須向北經過黑山溝。或許黑妖坪的神秘所在也正因如此,要是不怕摔死,走到黑妖坪的最南邊,再蹺不了幾蹺腿,也就上了通往六安每一個村莊的大道通途;要是摔不死,再蹺上幾蹺腿,閉著眼睛搖蕩上一會兒,也就到了狗吠雞鳴的村莊裡。但還就是不能,——黑妖坪的周圍全是峭壁,沒有翅膀的東西都過不去。
黑山溝和黑妖坪一帶,離這邊和那邊的村子都遠,那裡的三角架子多了以後,爛石頭壘起來的低矮的破房子也就多了,那些破房子因為主要是給做工的人住,當地人就叫「工棚」。一個工棚裡有的能住好幾家,這家和那家中間豎上塊木板子,或插一排高粱秸子,或者乾脆拉上一根繩子,透氣不透氣的布單子在需要的時候往上面一掛,那就成了一面互看不見、互聽不見的萬能牆。
正是有了這些人,趙老拐家開的大坡地百貨店才日漸活躍,也才從一家開到了三家。那邊的黑妖坪上沒有賣東西的店面,那邊寸土寸金,要有那樣的地方,他們寧願再豎上個大木架子,再往下鑿一個井筒子。老拐的那些店是一個個名副其實的百貨店,從主食到副食,從生活用具到生產用具樣樣俱全。有小孩子們吃的棒棒糖、酸梅粉,有大人們用的油、鹽、醬、醋、花椒面,大膠鞋、牛糞包、豬下水、燒鍋酒、乾電池、電燈泡、大鋼錘……應有盡有,就連妖精相中的那些女人使的畫眉的筆、擦嘴的顏色,也得隔幾天就往櫃檯下面放幾盒。
大坡地人都知道趙老拐家發了財,在大坡地村,近些年他家好像佔了好幾個第一,第一台電視機、第一台拖拉機、第一台收錄機……尤其是那台冰箱,夏天能自己做冰棍兒!羨慕的有好些人,他們有的也想做些什麼但沒有做,——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有的想做卻不敢做,——那明明白白的不就是資本主義?想挨批鬥?好多人也不屑於做,——莊稼主兒不種地,那是不務正業!到了災荒年,票子不能吃!沒經過六o年?一塊上海全鋼手錶一百多,換十斤白蘿蔔條兒還得給人說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