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十五章 山村女子的心性 文 / 張金良
麻子等頭上的疙瘩不太痛以後才明白為什麼又挨了打,他急急地說:「啥騷狐狸!誰給俺縫紅布袋兒!俺一臉麻坑兒又沒有人待見,娶不上個媳婦兒,自己再不學縫幾針,要碰不巧跑了倆大步扯了褲子,俺就得光屁股上街?納鞋底縫鞋幫俺都會,就不會生孩子!」
麻子說完就又給釘上針錐,樣樣式式地還給納了幾繩子,除了沒有那個「嗒兒——」之外,還真是那麼點兒意思。
小玉晃悠了兩下子說:「看能的你,要不是那一臉麻坑兒,還能成了大島茂?趕明兒去給釘倆鐮,——今兒晌午,咱吃頓拽面?」小玉說的「大島茂」,是正熱播的電視連續劇《血疑》裡邊,一個帥氣十足,且有著滄海一般深沉持重的中年男人。
四麻子就這樣一直斷斷續續地給小玉來往著,凡是瘦三不能做、小玉又做不動的好些活,他也的的確確地給擔負了不少。他去小玉家的時候,每次都把那個硃砂紅布包綁在腰上,膽子也一天天地壯。
稍稍令人有些不快的是,小玉的三個閨女都也快大了,大閨女夢鴿已十七歲,二閨女白鴿十五,三閨女靜鴿最小,也十二歲了。三個閨女中夢鴿的脾氣最好,不言不語的也最勤快,每次見到麻子都會點點頭或笑上一笑,大人們的事情不看不問更不管,有些她奶奶的遺傳;二閨女白鴿,嘴快、手快、眼快、反應快,很彷彿小玉,只是看不見小玉一樣的仁愛無邊和母性的闊達胸懷。哪天麻子要是沒有給做什麼活到了她家,白鴿總是剜了一眼又一眼。
小玉也很著急,她曾對著麻子,一口一個「閨女吔」地說夢鴿:
「閨女吔,一天天地大,活人的好多事兒,看不夠那麼多天的老陽兒(老陽兒:太陽),嘗不夠那一天天的滋味兒,就不知道葡萄酸西瓜甜!」
「閨女吔,娘也給你說,要是個好女子,過分的伶俐不能太多,過頭的伶俐就是一下子不能全扔,扔不了的也得裝起來、藏起來。女人家,一輩子有六分的聰明就不少,有三分的耿直也不多,一分的傻呆總還得有,這幾樣要真能合起來,那就是一缸透凌凌的清水兒!水一樣清純的一個人,缸也願意裝,桶也願意盛,碗也願意舀,鍋也願意煮。別人想起你這個人的時候兒,心裡頭除了一個放心,剩下的就是一個惦戀。有心計的好男人,就都不願意離你太遠,一輩子的舒心也才會有。」
「閨女吔,一個女人,要是孫猴子的毫毛也想算計幾根,打虎的武松也敢給往案板上扛,一個挨著一個的精明比馬蜂窩兒還多,那給你打交道的人,天天兒猜你又該往哪個窟窿兒裡鑽都能使死,那誰敢挨你!你就是一朵花兒,精俏點兒的男人誰也不敢掐,……」
小玉一邊說著,白鴿還是義憤難平地剜了麻子一眼又一眼。
他剛哎了一聲想說點什麼,小玉一扭頭,衝著他就又說:「你也是!能成點兒事的男人,十分的精明也得砍下來兩分去,有了那二分的憨,叫人啥時候想起來都是一棵身大根深的樹,都是一條不露底不壞幫,能分清東南西北的船!叫人念叨起來除了一個厚道就是一個踏實,可靠也敢靠,靠栽了那也得圖個值!要是才成了個小沙彌就想攆走方丈,那成了方丈準得先賣了寺廟!成了那樣一個男人,他要去外邊賭輸了錢,哪個娘兒們敢信他不會把媳婦兒當出去還賭債?那樣的人,一輩子就是碰上幾個不夠數兒的傻娘兒們,你騙她一回,絕沒有第二回,要再想有個第三回,要非拉扯,她砸不斷你的命根子,那是因為沒工夫兒,不待見理你!」小玉正說著,白鴿瞅個機會就溜了。
三閨女靜鴿還是自小生下就有的一身香氣,和熟蘋果差不多的那種香味兒。尤其是一身薄汗之後,那種淡淡的蘋果香就更加濃郁,小玉總是俏生生地呼叫「俺的香閨女」。麻子有時也冷不丁地叫上聲「香閨女」,「香閨女」總是回頭一望,留下一個淡淡的微笑就遠遠地去了。小玉的三個閨女中,「香閨女」靜鴿的身子骨最弱,瘦瘦削削的玲瓏像一個經不起磕碰的「琉璃咯崩兒」,除了那個單薄的身子骨不像誰,小玉的聰穎靈性和飄逸的美,連同老林家的厚道沉穩,捆綁在一起之後,「香閨女」給全承繼了下來。
白文昌就說過,大自然博大無邊的仁愛和精妙絕倫的造化,就是把觸手可及的聰慧安詳和無可挑剔的清純優美雙雙地贈與了一個女人,那是天堂裡的人不小心遺落到人間的一個吉祥物兒,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無言的點化,令貼近了她的有幸者愛不釋手,叫遙望著她的無緣人難以釋懷。——林靜鴿,或許就應該算上一個。
四麻子常掛在腰間的紅布包兒本來做了兩個,一隻因為那些細密的好針線叫小玉給扔了回來。人之外的另一個世界究竟有沒有,實在是一個最難以求證的大難題,但是,當一個人看得見的心肺叫一些看不見的東西給碾搓成爛醬以後,那怕是給上一個不求實效但求實在的寄托,那個爛醬一般的心肺或許就能慢慢地自我修補,慢慢地復活。——麻子自從在腰間掛上兩個紅布包兒,人也一天天地精神,心也在漸漸地復活。有了一個爽朗的心,才會有一個爽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