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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十四章 滿身的騷狐狸味兒 文 / 張金良

    莊稼主兒的女人從他們種出第一株棉花開始,都萬分珍愛從她們手中擰出來的每一根線,或許比黃道婆還要老的女人們,就沒有誰輕易丟棄過自己經緯出來的任何一塊爛布。裁好鉸好的褙子墊上去一塊接一塊、一塊銜一塊、一塊摞一塊、一塊連一塊的碎布後,再鉸一塊略成些形狀的大布把碎布包起來,大稀針再綴起來。再一道工序就是拿一些寬寸餘的白布條兒把褙子一側的的邊緣都包裹起來,白布條兒叫沿底條兒,糊上去的工序叫沿鞋底。最後用一塊上好的布在鞋底的最外邊包上一層,那塊上好的布叫鞋底面,做鞋底面的布都是女人們織出的一級產品,全是標準的「a」貨,線細密,布瓷實,還漂洗得雪白。五顏六色的爛布都包在了沿底條兒和鞋底面的裡邊,儘管沒有人數過,但包裹到裡面的布,都真真的稱得起千層。最後一道工序就是納鞋底了,千針萬線的連綴之後,千層底就好了。

    村子裡佇立著一面面擋風遮雨的石頭牆,那就是莊稼主兒的男人,——他們把許許多多冥頑不化的不規矩,歷盡辛苦給規矩起來以後,才鑄就了一面面連綴在一塊兒疊加在一起的力量。

    村子裡不會壘牆的男人,大坡地只有屁三一個。

    村裡人穿著的一雙雙行走四方的千層底,那就是莊稼主兒的女人,——她們絕不放棄的一絲一縷,是永不改變的傳統;扎扎實實的千針萬線,是世代相邀的操守;愛惜應愛惜的一切,是爹娘留下來的品德;利用可利用的一切,是你我加起來的智慧。

    村子裡不會納千層底的女人,還沒有見過幾個。

    建造在山野上、沐浴在山風裡的村落一個又一個,生生不斷而源源不息,村落裡遮風擋雨的大石牆和行走四方的千層底,那兩件東西加在一起,就是莊稼主兒的生活。有心的人要能再想像出來些別的社麼,那就叫自然情趣。

    白小玉把那個紅布包兒給麻子扔回來後,她的那一張秀臉,不知什麼時候就化作了水缸裡的一泓清水,不鹹不淡無顏又無色,——平靜得出奇,寧靜得叫人害怕。大拇指上的銅環和中指上的銅頂針,還有攥在手裡的銅針錐交錯地一閃一閃,泛著耀人眼的黃燦燦的光。銅針錐總是從鞋底面的那一面往另一面扎,——因鞋底面的布絲橫平豎直端端正正,——只有比著端端正正的東西,納出來的針腳才不扭不歪,撒出的花才秀美好看。掛著麻繩的針,被中指上的頂針頂著屁股來來回回地鑽。銅針錐紮下去又拔出來後,在手裡一甩,針錐的柄就和中指上的頂針一碰撞,發出「嗒兒——」的一聲清脆,像絲絃戲裡的演員亮相時同時敲響的那面鑼。

    村子裡的男人們大都愛看那個一氣呵成的優雅,卻不知道那個流傳千年的優雅到底為了什麼。有心的人才知道,莊稼主兒的女人們雖然也都愛美,但那些為了美而多餘的累贅描繪,在村子裡都沒有市場,女人們大都不喜歡。偶爾有幾個待見的,就是在特殊的場合,也是那些或者另有所圖,或者是想把不能賣的東西也換錢花的極少極少的又一類。

    四麻子瞪著兩個大眼仔仔細細地看,小玉手裡「嗒兒——」的一聲響之後,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的那個掛麻繩的針就甩了出來,食指和拇指剛好捏住,順著針錐扎的那個窟窿往裡一插,中指上的頂針頂住針屁股一用力,大半個針就透了過去,針上掛著的麻繩拉到底以後,手一晃悠,那根細麻繩就不長又不短地纏到大拇指和針錐的柄上,一用力,麻繩就瓷瓷實實地嵌入到鞋面上,——規規整整不歪不斜一個挨一個的麻繩小針腳就出來了。接著,針錐子又紮了一下,又是「嗒兒——」的一聲響,穿針,拉線,黃燦燦的金光一閃,又一閃……

    小玉忽然紮了好幾針錐都沒有扎進去,一用力,一忽閃,針錐上的大粗針折了,還扎到了手上。四麻子正瞪著眼看,小玉猛一抬頭,水缸裡的那泓水就狂亂地搖蕩不止,「瞪著倆傻賊眼,看啥?!你還稀罕娘兒們做活兒?要真沒見過,去找給你縫紅包兒的那個狐狸精看去!」

    麻子突然受到一頓搶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哎——哎!狗臉,狗臉!說翻就翻,說翻就翻,沒招你沒惹你,咬俺咋,咬俺咋!俺是想說,今兒你就是著了邪了,就是咋看你也咋不順眼,納鞋底你也掉了一項,你忘了往針上膏油,崴了針,怨你自己,鬧不好,你也心虛,——你早就想做賊!」

    麻子說的膏油,是女人們在納鞋底時為了避免千層底夾針,扎上幾針後,就把針尖在頭上劃拉一下,頭皮上的油脂就劃拉到了針尖上去,紮起針來又省時又省力。

    小玉自從看了麻子的那個細細密密地縫起來的小紅包兒後,心一直亂,麻子一直看,他總感覺小玉納鞋底少了一道什麼工序,總感到彆扭。終於想起來以後,想說又不敢說,就像村裡的女人指手劃腳安排男人該往牆上壘哪塊石頭,除了那些「不夠數兒」,就沒有哪個伶俐的女人會那樣做!

    麻子彆扭了好一陣子後,心裡正盤算著如何把那「不夠數兒」的話說了,小玉的針就折了。

    小玉折了針,麻子又把「做賊心虛」的話不失時機地送了回去,心裡正暗自得意,就低下頭來嗤嗤地笑,小玉拿起那個銅針錐屁股就在他頭上連連擊打了幾下子,梆梆地響,說:「一臉的麻坑兒,還就是不簡單,還知道往針上膏油!遠遠兒滾!就聞不慣你滿身的騷狐狸味兒!」

    麻子捂著頭喊:「喲——喲!這手就是快,這咋又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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