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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十三章 千層底和面片兒湯 文 / 張金良

    每次做完活、吃完晚飯之後,再坐上一陣子,小玉總要用那個有兩個耳朵的半大鍋做多半鍋面片兒湯。小玉和好的面劑總是一次比一次大,麻子總是說:「面太多面太多。」小玉總是說:「又不是原先,又不缺面,多啥!稠槓槓糊攪攪地喝兩碗,出身透汗,熱熱乎乎睡上個美覺,多舒坦!」麻子就又說:「太稠不好,太稠不好,烙餅饃饃天天吃,稀朗朗兒的就才是原先的那個味兒。」

    不太稀朗的面片兒湯煮好後,小玉熗上個山韭菜花兒,麻子再叫舀上一碗酸黃菜,往碗裡邊和半碗,再夾著一口一口吃半碗,酸凌凌、熱乎乎、清爽爽的感覺湧遍全身之後,綿綿軟軟地往火台上一靠,透汗也出了,困乏也解了,再眊一眼那個怡人可人的俊俏,細細想來,就多少有了些牛郎的滋味兒。

    其實最令四麻子賞心悅目的,還是小玉和面、擀面的優美。

    門後邊的清水盆兒裡把手洗淨了,擦乾了,在胯的兩邊啪啪地一拍,一搓,兩手一握做了個吹手的動作,藍底白花的小圍腰也早緊上了,面舀好了,水也倒入到盆子裡去,就開始和面。

    她和面的時候總愛在地下半蹲著,兩個腳掌半踮著,用力的時候渾身一暄一暄地顫,那個姿勢會把衣服和褲子都揪得繃緊。——造物主的唯美表現,也就錯落有致地給描繪出一副誘人的圖畫來。過上一會兒,她就半羞不羞地瞟上麻子一眼,瞟上幾瞟後,面劑就和好了,啪啪地拍上兩巴掌後,把面盆子往他臉前一伸,一臉驕傲無比又一臉幸福無比地說:「看!咋樣兒?會做活的娘兒們和面,手光,面光,盆兒光,面盆兒淨年年,麵團兒軟綿綿!」說著說著,一歪頭,不知道是羞澀還是得意,兩隻眼睛就在倏然之間晶晶地亮。一回身就把面劑拍到了案板上,酸棗木的擀面杖當當地一敲,就開始擀。腰和胯一齊用力,身子一前傾一後移,兩隻胳膊一開一合幾騰挪,擺幾下頭順便再往後邊瞟上幾瞟後,面片而也好了,鍋裡的水也開了。

    麻子吃完喝完,身上全落了汗,每當那個應有的乏困悄悄襲來之時,小玉也就呵欠連天了。要走的時候他忽然感到胸膛裡有一些難以抑制的衝動,漸漸地就感到是和那天拿解放鞋打牛屁股一樣的癲狂,本想伸過手去摸一摸她的什麼地方,伸手的同時就做賊一般往茅房門口看了一眼,渾身一激靈後,拍了拍自己的兩隻手,不無膽怯地對小玉說:「真的,就是那兒,俺可真沒哄你,俺臉丑,心眼兒可不壞,——這夜也深了,還真有點兒害怕,要不啥時候兒,你也燒燒紙念叨念叨?」

    往外走的時候,四麻子又衝著茅房說:「你個東西兒,那會兒給恁家壘牆頭兒,你出來嚇唬俺,有本事你自己管,這回還是給恁做活,除了吃恁口兒飯可啥也沒有干!你個東西兒,淨操些費心……」

    正說著,小玉就在他的脊背上死命地擰了一把,另一隻手就在他的後腦勺上打了一個脆響。麻子的兩隻腳剛剛邁到了門檻外,兩個黑黢黢的門扇就吱扭光當地關上了,大門閂嘩啦啦地響過之後,他就沒入到那一片黑暗之中了。

    四麻子感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頭髮一乍就又想跑,他咬著牙定了定神,跺了兩下腳膽也就壯了起來,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說:「誰做賊心虛,哪個做賊的趕著自家的牛車往恁家給明拉,真要想再給俺弄啥事兒,回去就縫上個紅硃砂布袋兒,再配上桃木弓柳木箭,燒不死你也得射死你!」麻子咕噥了一陣後,自覺著膽也更壯了,兩隻手往後一背就往回走。剛拐過牆角去,就猛聽見小玉「吱——呀——呀」地大叫了一聲,嘀嘀咚咚地往屋裡跑,他趕緊又往回走,拍了幾下門,裡邊沒有人答應,靜靜地聽了一陣子,再沒有什麼動靜,就順手撿了兩塊石頭緊攥著,一路吭吭卡卡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又去了小玉家,剛進門瘦三就在那裡坐著。瘦三已過了六十的年紀,兩年前兩條腿就開始疼,如今只能一瘸一拐地走,遇上個颳風下雨陰天的時候,走路幾乎都成了問題,他除了時不時地仍到石碾街上賣貫嘗,稍重些的體力活幾乎什麼也做不成了。

    麻子沒有說什麼,只說借個馬尾籮回去篩面(馬尾,尾讀yi),拿了籮後略等了片刻就走了。

    後來四麻子就縫了兩個紅布包兒,裡面放了硃砂等物,一個帶在身上,一個給了小玉。小玉拿起那個雞蛋大小的包兒端詳了好一陣子:細密的小針腳勻稱而瓷實,算不上一個上等的女工,也稱得上是一雙巧手了。看仔細了以後,她就把臉往下一沉,把紅包兒扔回到麻子的懷裡,說了句「大男人,看看那點兒膽氣」後,就一聲不吭地開始納鞋底。

    除了擀面片兒,在小玉家,最令麻子受用的風景就是納鞋底了。她左手拿著的永遠就是那一個布底子,一個和他臉上的麻坑一樣多的黃銅頂針往右手的中指上一戴,三個韭菜葉寬窄的黃銅圈再套上大拇指,掛著細麻繩的針和明晃晃的黃銅針錐往右手裡一攥,要使的傢俱就都齊備了。

    布鞋底又叫千層底,一層又一層大塊的舊布,找個平整的地方拿漿糊糊在一起,干了之後揭下來就成了褙子,比著腳的大小形狀把褙子鉸好了,把鉸好的褙子摞了好多層後縫起來,就有了鞋底的形狀,但所用的工夫不還不到成鞋底的十分之一。然後就把洗淨壓平的,也不能再做它用的一塊塊爛布撕成一片片的小片,在上面一層又一層地摞,那叫墊底子。

    巧手的女人墊出來的鞋底又平整又瓷實,就像巧手的男人拿碎石頭壘牆,一塊又一塊的碎石敲砸一番再掂對一番之後就有了形狀。壘那些有形狀無規矩的石頭全靠掂兌,掂兌的技術憑經驗,靠眼力,依心計,要心細,幾項加起來要都好,那這個男人也就有了一雙巧手。形狀各異、大小不同、角稜散亂、點面不全的爛石頭掂兌好再砌上去之後,一面能遮風、能擋雨、能載重、能托物的牆就壘好了。巧手的男人壘出的牆不僅結實耐用,而且平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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