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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十二章 牛車之上思牛郎 文 / 張金良

    四麻子前進後退了好多次以後在小玉身邊立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儘管在滿目的青翠裡到處都是一個靜謐安詳的世界,極目張望也看不見別的什麼人,別的人也看不見自己的什麼,他卻一遍又一遍地四下張望著。

    小玉正蹲著,看到眼前的一雙大腳後先長長地哼了一聲,再慢慢地仰起頭,送來一縷不怒也不喜的平淡後,四麻子感到臉上的每個麻坑都**辣地燙。

    小玉慢慢地站了起來,拍打著兩隻手上的泥,啪啪啪的脆響,她歪著頭盯了麻子好一會兒,腮上的小坑變得又深又圓以後,他才突然脹起了一腔所向披靡的果敢。他給小玉說了那個晚上的事,尤其把林先生夫妻和秀山的三張笑臉描繪得活靈活現,他想收到兩個效果:一個是解釋清後來他躲著她走是另有原因的,他心裡頭想著的那些什麼,其實還是那麼點小意思,你小玉把那點小意思怎麼看?要不看好,拿人開涮,那咱也得趕緊開溜;再一個就是聽聽小玉如何對待死去的那幾個人,要真仍然放不下,那——你就趕緊死!要不,有本事你就去墳骨堆裡把那幾個死人扶起來替你做活,嫑一聲一聲的「四——哥」喊俺!

    小玉皺了一下眉,四下裡看一看,說:「是呃?——俺咋沒見過?你那是心虛。」

    麻子急急地說:「俺不虧誰不欠誰,俺咋心虛?」小玉正往前邊走,回過頭一笑,說:「想做賊的人還沒見過幾個理粗膽壯的。」說完臉就一紅,衝他招了招手又疾步快走。「俺想找個地兒托點兒坯,炕面兒壞了,收了秋就想趕緊修,到了冬天,鋪上新乾草,咱也暄乎乎地睡它幾個舒服覺!」

    小玉就像牽著一根不長又不短的繩子,四麻子在後邊不遠又不近地跟著,咯顛咯顛地走,心裡頭卻亂紛紛的不是滋味。他本來想試探的兩個答案一個也沒有找到,她粉腮上的那兩個小坑倒也依舊,還是那一副無風又無雨的眉眼。

    麻子想,那兩個小坑裡究竟裝了些啥?一個是做賊心虛?一個是炕面上的土坯?那是個啥?那是些和對付生產隊長一樣的小把戲!這邊隊長問,今兒半天鋤了多少地?那邊答,白坡溝裡的黃豆苗兒叫兔子給啃光了。那是個啥?!

    心裡也就漸漸地恨,除了馬改轉,那天底下略微有些眉眼的女人,幾乎都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徒弟!她們把心裡頭好些個明明白白,都給整成個混沌糊塗出來後再叫人猜,合了自己的心又對了自己的事,就著台階兒騎上驢就走了,一旦不對了自己的那些個卯榫,或把臉一沉,大鬧一頓說是受了別人害,或把臉一捂,大哭一場說受了壞人騙。——自己根本就是個知了猴,把最外邊的那個皮一脫,叫都不叫一聲就遠走高飛了。

    四麻子的心裡忽然又有些隱隱的不快,但還是跟著小玉到了一個能取土的空地,小玉剛刨了幾橛頭,他就抓過那把橛頭說:「回去等著使坯吧,——俺真想吃頓面片兒湯!」

    小玉擀的面片兒湯,麻子在半年多的光景裡吃了好幾頓,小玉的那個土坯炕自己不動手也就有人給盤好了,新乾草鋪上去,暄騰騰的溫暖。門外邊又壘了一個新豬圈,都是齊生生的大青石,院子裡東邊屋子的山牆外,又接了一間半不太高又不太低的小房子,掀、橛、鋤、鐮類的農具,水桶、扁擔、糞筐類的用具都放進去,不擔心雨淋也不怕日曬,屋子裡還新壘了兩個大糧倉,水泥抹了裡面又抹了外面,瓦藍瓦藍的顏色,像兩個平平整整的放衣櫃。

    分生產隊的時候,麻子貼了小部分錢,把生產隊欠他的錢合在一起,買了隊裡的一頭小牸牛(牸牛:母牛),才兩歲多的牛一身明晃晃的細卷毛,麻子趕著他的牛車一趟又一趟地給小玉家拉東西。

    他趕著、她坐著,也有那麼兩回,也只是車上多坐了那麼一個人,牛車的感覺就忽然換了一個品位,那個不緊又不慢的晃悠悠的顛簸,使他猛然領悟了傳說中的那個牛郎活得有多麼滋潤!

    他一隻手緊緊地拽著卷毛牸牛的大尾巴,心裡邊十分的渴望化作了十二分的癲狂之後,另一隻手脫下一隻解放牌的大膠鞋,啪啪地打著牛屁股說:「光知道拉石頭拉土,啥時候兒你也變個老牛精,給咱也做個大媒?!」

    小玉好像什麼也沒有見,什麼也沒有聽,晃晃蕩蕩的身板加了飄飄搖搖的眉眼,前後左右看了個夠之後說:「靜巒寺裡的阿彌陀佛,玉皇廟裡的老天爺,誰知道到底哪個管著哪個?——唉!連天上的神仙都恁亂,誰知道怨人還是怨神仙!」

    牛郎的那個牛給牛郎作了七仙女的大媒,那頭牛也就是個老牛精,四麻子的那個卷毛牸牛不僅成不了精,而且費了好多次周折,竟連個牛犢也懷不上!它啪嗒啪嗒地為小玉家拉了一趟又一趟之後,也就只為它的主人掙下了一碗又一碗的面片兒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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