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章 網兜提肉和三輪車 文 / 張金良
這個老三,從上一年級的時候開始,凡是和文字、數字聯繫起來的所有事幾乎都記不住。那時候尤其注重階級成分,剛調來的老師又誰也不認識,就讓學生先報姓名之後再報成分,輪到趙玉輝的時候,他想了又想,說:「俺是地主農。」老師問了其他同學,都說不是,就叫玉輝回去問家長。玉輝跑回家問了紅梅後,蹦蹦跳跳地回到學校,老師問啥成分?玉輝皺了一會子眉頭說,咳!光顧蹦了,忘了。老師就再讓他跑回去問,工夫兒不長玉輝又回來了,老師又問這回沒忘吧,啥農(農:成分)?玉輝又皺了一會子眉頭,說,可能是,——貧下中農!
家裡開了兩個小賣部後,進進出出的東西免不了要拉,人力三輪車是個拉得多又不太費力的好東西,老拐想買上一個又捨不得花那份錢。玉成去六安的一個什麼地方看見了一個,那裡也是一個小門市,每天晚上三輪車都在門市的門外鎖著。弟兄兩個商量了一下,找了一把新老虎鉗晚上就去了。到了以後一看,主人不僅鎖著三輪車,前邊的一個轱轆也卸了,——他真害怕半夜被人偷走。那個東西又不好抬著走,兩個人就回來了。
第二天晚上,弟兄兩個預備了一個前轱轆,拿著老虎鉗又去了,不想主人又把一個後轱轆卸去了,由於後邊的轱轆載重,軸粗,前邊的轱轆安不到後邊去。玉輝說要不咱回去,明天晚上咱背三個轱轆來,他卸哪個咱就安哪個。玉成在原處蹲著想了一會兒,給玉輝說:「老三,這戶兒人家不吃好糧食,本來能安安生生地便宜一個轱轆去,誰知道他吃錯啥藥了,他就硬不撿便宜……」他給玉輝又嘀咕了幾句後,玉輝掏出把刀子,三下兩下就撥開了門,把刀子駕到車主人的脖子上,讓他從家裡找出那個轱轆還給安了上去。弟兄兩個騎上去,大模大樣地走了。
白文昌仍然每天在鋼板上刻蠟紙,保爾的那句名言還在激勵著他每一個埋頭苦讀的學子。那天大中也在學校,玉成和玉輝兄弟兩個來了。那時多數學生已放了寒假,少數學習用功、又學習優良的學生還在補課。弟兄兩個一人戴了一個蛤蟆鏡,大喇叭褲的褲口像兩把掃帚,唰啦唰啦地一路掃了來,瘦小的短褲腰緊裹著不太肥壯的臀,一扭一扭的樣子像給兩個屁股蛋子上了個刑具。由於太緊,村子裡的人把那種屁股叫做「網兜提肉」。
玉輝手裡提著一個卡帶式收錄機,看不見面容的小女人在軟綿綿、騷嘰嘰地用半個嗓子唱著,那種聲音像迫切地需要什麼,或急於得到什麼,或急於伸出手抓撓或撫弄一下別人的什麼的那種感覺。
周大中在文昌的木床上歪著,聽見那個聲音後就忽地坐起來大叫:「咳,——咳!都聽聽,都聽聽!俺的羊那花草病好了,羊都興羔兒了,興羔兒了!老天爺!多長時候兒都沒有聽過那軟綿綿的叫了!」(興羔兒:羊發情)
當他終於知道了是玉輝手裡的那個大方匣子在唱時,就忽地一下又躺了回去,大喊著:「啥?——歌星?那就不是幹好事兒叫喚的聲音兒!叫大**聽見了,那花草病准就又犯了!關上!關上!關上!——咋?就不關?那快點兒找塊棉花套子把俺倆耳朵給堵上!那也叫歌兒?不是叫人擰著就是叫人掐著,再不就是叫人撓著,連奶羊找**、**找奶羊都叫不了恁軟和!!!哎呦呦——這大奶、二奶、三奶真沒救了!老天爺,這世界亂了!洪信真來了!叫俺早點兒死吧,要不就沒人埋了……」(大**:羊群裡領頭的大公羊)
後來大中每天早晨起來,他都左右端詳一番,擰擰臉,再掐掐胳膊,然後歪著頭一臉惶恐地問韓老等:「你說,俺還活著?俺真還活著?哎呦呦,老天爺,俺咋還不死!你再看看,——真還活著?」周大中幾乎天天都要這樣做,這樣問。
叫人擰著、叫人掐著、叫人撓著的,急著找什麼或急著有什麼要找的那些綿羊歌,時不時地在大街小巷裡飛著,時不時地叫那些花花綠綠的男女高一聲低一聲地傳唱著。北圪台兒上的人們也都或急或緩地議論著,嗤笑著,好多人都無以復加地感歎著、擔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