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四0章 細細兒端詳端詳 文 / 張金良
七百元,對於任何一個家庭,那真不是個小數目。五隊病死了一匹騾子,也就千把元,社員裡邊多數人都哭!倒也沒有誰笑話,向陽飯店的白面饅頭,一個也才賣五分錢,誰能撐得住?
過了一段時間,生產隊裡就有社員提意見,魏老大一下欠了隊裡七百多元,叫別人還活不活?
張雪梅把手裡攢下的一些,把能賣的東西又賣了一些,湊了二百元整數就給了隊裡。雪梅把一疊票子數給白鎖住時,看見的好多人都驚歎:哎喲喲!二百元!一個莊稼主兒,從哪兒攢了那麼多錢!!!
也有人說,咬人的狗都不亂叫,叫喚的貓就抓不住老鼠!魏老大跟張雪梅,那就是倆「賊不偷」蘿蔔,大東西都埋在地下!
「賊不偷」蘿蔔是蘿蔔的一種,長在地上的那部分,很細很短也很小,拿橛頭一刨,埋在地下的那截,又粗又壯又長。
那些眼皮子薄的男人和女人,回到家裡就互相埋怨,女人說:「怪不得,怪不得!俺當閨女時就聽人總是說,能嫁個好做的給打死,不嫁個好吃的給餓死,能叫精男人給哄死,不叫傻男人給急死。怪不得,怪不得!要不試試誰知道?都看看,都看看,俺八輩子修來的這個:倆肩膀扛著個頭,裡邊空蕩蕩的像個夜壺;也就算有那倆手,乾癟癟的像個圪杈(圪杈:干樹枝子);一個草包肚吃了啥也不長肉,瘦得像個螞螂兒(螞螂:蜻蜓)!倆眼瞪得像牛蛋,——也沒有人怕;大鼻子骨朵像頭蒜,——也聞不見個香臭;小耳朵兒像剺下來一塊蔓菁片兒,——也沒個形狀;柿餅嘴一咧流粘涎,——也沒聽見過一句了了亮亮的話兒;倆腿胳夾著一個小東西兒,——也就還算個公的,天天兒吃人參也長不了多少氣力兒!——哎喲喲喂!俺閨女以後要找婆子(婆子:女人處對像),咋也得好好兒打聽打聽,細細兒端詳端詳!」(了了亮亮:方言,說話或辦事簡單明瞭又很到位)
男人氣得七竅冒煙,甩了甩手,手上沒有什麼;使勁跺了跺腳,蹲得生疼。罵又不敢罵,打又不敢打,猛地往起撩了撩腳,想做個踢女人的假動作解解氣,卻忘了那只鞋不合腳,那只歪三扭四的鞋,一下子竟飛出去好遠!於是張開並沒有粘涎的大嘴說:「好表子不如個好裡子,好耙子抵不上個好匣子!男人有福福個人,娘兒們有福才福滿家。嫌俺傻,你就找個猴兒當男人;嫌俺不了亮,咋不叫恁娘給你找個大知了;嫌俺懶,你就找個跟斗蟲兒,不死就一直來回翻;嫌小?——下輩子你就轉個驢!!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畫兒上的人要真跳出來,嚇不死你?」
也有人給魏老大說:「其實你還有一大,命大,恁家那個娘兒們,三輩子修,八輩子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咋就遇上了你?論人,是個蓮花瓣;論心,也是好籌措好打算;論做,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腳上蹬的,……咬咬牙,把那個體已罐子一扣,圪喳喳一點都給了它(圪喳喳:形容點錢時的響聲),叫他誰再喊!」——那人的意思是勸老大早些還了隊裡的那些錢。
魏老大一臉的愁苦相,干嘿嘿了幾聲後,有氣無力地說:「豁子(嘴片子上有裂縫)吃麵條兒,——誰著緊誰知道!啥體已罐兒?你閻王爺不嫌鬼瘦,地主老財投生來的,——就見不了窮人喝口涼水!就上回那些,那真是,冠牤牛馱坯,——份量不輕!」(冠牤牛:和屎殼郎同類的黑色甲殼蟲,體積較大,雄性頭上的硬殼上有堅硬的獨角)
魏老大一輩子實誠,但凡給誰說了一句誇大其辭的話,他晚上總會睡不好覺,他一輩子的為人,除了實實在在地耕種他的地之外,就是實實在在地做人了,半輩子都沒有哄過誰,騙過誰,虧過誰,欠過誰。
魚兒不離水不是魚傻,它離了水就不能活,魏老大倒也知道羊肉好吃,他要白吃了周大中的羊,周大中准顧不上不生氣,——魏老大就是上不了吊,他也就自己先瘋了。但這樣的人最容易受欺負,受了欺負倒也不是因為無能,那是他本性使然。王炳中曾咬牙切齒地給好多人說過,誰要忍心對魏老大下手,死了以後狗不聞、狼不拉、蛆不拱,——都嫌他髒!
老大說的真是實話,他還了生產隊裡的那二百元之後,連正上初中的三巧都感到了脊背上那塊大坯的沉重,——真的份量不輕!
在學校裡,三巧學習很優秀,白文昌經常給別人說,這牛毛再多,咱大坡地總得長出來一個牛角角,那個角角,準是三巧!
文昌的意思是,大坡地要出一個響噹噹的大學生。
學校裡又要交書費學費了,總共四塊八。魏子安剛上了一年級,每天晚上三巧到處撿能賣錢的東西,撿了好長時間,賣了兩塊錢。子安放了學,白天也滿大街轉,子安共撿了十個牙膏皮,每個二分,賣了兩角錢。子安在學校裡也很優秀,老師給發了一條紅領巾,每條一角八分錢,他把剩下的二分錢給了姐姐三巧,三巧沒有要,她偷偷地哭了一通。
中藥丸的外面有一層蠟,把那些蠟刮下來,攢多了,找個鐵盒子放進去,去火上一烤都就化了,找根棉線繩子往中間一插,晾涼了以後,就是一個不花錢的燈盞。三巧總是說,寫作業根本用不上那個電燈,古人囊螢映雪,那也照樣考狀元。
她的那個盒子做得很好,一個個的蠟丸拾回來後一次次地往裡邊放,是一盞永耗不完油的燈,盒子的外面還畫了花草蟲魚,還寫著勵學格言。
子安總想使,三巧一直捨不得給弟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