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三九章 麥秸垛和擠茅缸 文 / 張金良

    趙玉成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他不敢找他奶奶張紅梅，也更不敢找他娘白小連，他找了個同伴把老拐叫到了村外，見到了老拐後，先扯天扯地地嚎叫了幾聲後，就把早掂兌好了的話給老拐哭訴：「爺爺吔！老三給闖了大禍了，俺娘要知道了，準把俺胳膊腿兒就都給打折了，爺爺吔！——要不是還想著你，也就不敢回來了，說不清這會兒早就啥也沒有了，——要不，就叫俺給狗剩那會兒一樣，跑吧？」老拐很著急，問到底出了啥事？玉成先說了聲「老三也沒死後」，就把發生的事給老拐說了。

    趙老拐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給玉成說：「恁老姨夫哪兒也找不見了？——不是？要是，咱那塊兒石頭兒就給擠不到茅缸裡邊去。」

    老拐說的是孩子們常玩的「擠茅缸」的棋，那種棋很簡單，就是在地上花個「區」字，只不過中間的「x」很大也很長，和外邊半個框的四角都連在了一起，「x」的右邊再畫上一個圈，代表」茅缸」，每人兩塊石子，就放在「區」字的四個角上，然後一人一步沿著線走，誰的兩塊石子被逼得無路可走了，就像征著有一塊被擠到了「茅缸」中去了，也就輸了。

    趙玉成聽完了老拐說，不但使勁地點著頭，連兩個拳頭也攥上了。

    老拐繼續說：「恁倆人也不好好兒找找恁老姨夫？——要說找也找不見，是不是？他一輩子見了地就沒命了，天底下那些個地，去哪兒找？恁老姨夫也是，要是個汽車，火車、飛機，也敢給扔到那兒，叫倆孩子給住回開？——這也怨白鎖住，他就不知道？那魏老大除了種地，他還能幹啥？除了種地，他還待見啥？——一群糊塗蟲，要幹別的活，找誰也不能找魏老大！嗯！——忘了，再晃晃胳膊腿兒，叫爺爺看看，——嗯？行！這，你得給爺爺說實話，老三，真沒事兒？這真得說實話，你知道，要真急了，爺爺的拐棍兒也不軟！……」

    魏老大還在外邊到處找他的毛驢車的時候，白小連就一路奔跑一路哭叫著到了張雪梅家：「不能活咧，不能活咧！老天爺，俺姨夫咋是個那樣的人？咋能叫倆小孩子給往回趕車！毛驢子毛驢子，它要發了毛，閻王殿也敢去走一遭！兒吔，兒吔！俺的小兒吔！——不能活咧，——要娘命咧……」白小連哭著哭著躺到地下就不起來了。

    趙老拐隨後也跟了來，張雪梅問清楚了以後，抓住白小連的脖領子就給提了起來，說：「快找孩子，這人沒事兒啥也好！」

    趙玉成回到了家，那頭灰毛驢窩著脖子死在了溝裡邊，那個已散了架的小車還在槐樹上靠著。魏老大早把翻車的附近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見趙玉輝。後來，白鎖住又派了一些社員，都一起找。

    小連一直哭，半夜之後魏老大兩口子也害了怕，老拐皺著眉頭說：「論理，這孩子命不該絕！」

    到了第二天早起才有個孩子說，老鼠兵恐怕還在後谷場的麥秸垛上邊睡呢！

    村子裡每次演電影，為了能在個最有利的位置看，心急的人吃了中午飯，就會拿上要坐的東西早早放到那裡，低板凳，高板凳，小板凳，大板凳，小方凳，長條凳，馬扎子，草墩子，布墊子，樹樁子，羅圈椅子……各色物件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裡，孩子們早被一股強烈的衝動振奮著，在附近瘋跑，瘋轉，瘋玩。缺少娛樂的日子，不用說電影，大小一個新奇的群體娛樂，都能把人搞得頭暈目眩。村子裡就是來了一個賣老鼠藥的，也能叫孩子們給圍個水洩不通。

    演電影的日子，生產隊長也都會安排早早地收工，各家各戶大都早早地吃了晚飯，坐在那裡悠悠閒閒地等，單等著放映員喊：「社員同志們好，今天大坡地公社放映隊，給全體社員同志們，放映彩色（或黑白）故事（或戰鬥）片，x——x——x！！看好孩子，嫑亂叫，嫑亂喊，嫑亂擠，嫑亂撞！擠到前邊影著別人的，——你就像個樹樁子，那不一定數你個子高、膀子圓，也讓著點兒；藏到後邊旮旯裡的，還說著普通話，也不一定就是知識青年，都離人家遠點兒！下面，——電影馬上開始！」

    這天天黑了很久以後，大人們坐夠了，孩子們玩累了，電影還不來。有人知道了翻車的事，陸陸續續都搬上凳子往回走，趙玉輝給幾個同伴說：「誰也不知道，就死了個驢，電影機子沒壞！」他怕被別人看見，就約了幾個人，爬到了後谷場上的麥秸垛上去了。

    電影機子也還真沒壞，只出了些小毛病，修了修，儘管有些遲，還照常開演。演完之後，麥秸垛上的孩子下來三個，留下了兩個還在上面一直睡。

    小連後來倒不哭了也不喊了，翻車的損失後來算了算，總共七百多元，魏老大一個人都扛了起來。死了的那頭驢，三隊凡年終能分紅的社員都分了一塊肉吃，魏老大和張雪梅誰也沒有敢去領，就是去，說不定白鎖住又會喊：「欠賬戶兒！擠恁紅作啥？不會做就光會吃？」

    事後，張雪梅給魏老大說：「這有福傷財，沒福傷人，打起個精神，咱腰板挺起來還是直撅撅！——咱就是那有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