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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一九章 背棗棗的螞蚱 文 / 張金良

    三隊重新選隊長時她更操心,由於會議時間較長,牆角的背影處有人瞌睡了,狗剩喊了兩聲,那人抬了抬頭,眼也沒有睜就又把頭埋了下去,改轉咚咚咚地跑上前去,低聲喊著說:「大掌櫃跟二掌櫃鑽到褲襠裡邊兒親了一黃夜,嘀咕了一黃夜,算出來個啥卦?」

    那人把頭一抬,眼也不睜說:「說出來的啥話?啥話不叫鎖住都說了?喊啥喊,喊!你還想咬俺?……」說完就又把頭栽到了褲襠裡,他連馬改轉的大嗓門都沒有聽清,把「算出來個啥卦」,當成了「說出來的啥話」。

    鎖住又當了隊長後,馬改轉比任何時候都生動。隊裡的谷子剛鋤了三遍,有人就不願意鋤了,改轉就替鎖住在社員大會上喊:「鋤頭兒有雨,杈頭兒有火,要想多打多吃,最少也得鋤四遍!」

    要論做活,鎖住要真歪了脖子斜了膀子,不用叉開兩條腿,好多人都攆不上。坡上邊、山跟前的地,大車上不去,割下的谷子全靠人擔,鎖住專管綁捆子,自己不擔專監督別人擔,每擔谷子都有近一百多斤的份量,二愣二楞子本來個子就小,擔起來走了沒有幾步,叫了聲「草雞」就扔下了,改轉馬上喊:「草雞?乍開翅膀繁個蛋兒算你草雞!」說完把擔子往肩上一擱,擔上就走了。

    擔了那擔谷子後改轉就病了,開始小肚子裡邊痛,後來就下墜,總覺得還有好多東西沒有拉出來,後來痔瘡就出來了。鎖住著著實實地嚇了一大跳。

    改轉好了一些後,鎖住又急又氣,就說:「哎喲喲!——哎喲喲!可把俺給嚇死了,那是大男勞力做的活,你個驢騾兒再大,有一半兒還是個小東西野!那哈巴狗兒要能真犁地,誰養那大牲口!俺要不替你擔一會兒,你那腸子恐怕也得往外屙一截兒,那破鞋底子可咋能給頂回去?哎喲喲!嚇死人了。」

    改轉說:「你那個法子早不靈了,你沒見恁些個人一個個屁股朝著天,那不是在使勁兒干,都是在裝蒜,唉!你喊得恁紅……俺要不再帶個頭兒,這,這……」

    鎖住還要說,改轉就有些不耐煩,她從鎖住手裡接過來那個烤燙了的破鞋底子,吸溜著嘴在屁股上頂了又頂後,一邊緊著腰一邊說:「那江山要能喊出來,也不數國民黨的嗓門兒小。縣長往上的官兒要都成了你,最多也到了俺孫子那輩兒,男人就得再給地主老財扛長工兒、打短工兒,爛屁股的娘兒們就得再給地主老財當小老婆兒!」

    鎖住渾身一哆嗦,蹺腿就往外走了,改轉又喊:「鎖住!把那股勁兒也都使出來!咱滿滿兒擔,誰不擔就叫他看,一天看不到頭兒保準就有人替咱管,沒看過那打仗的電影?司令坐個小臥車兒戴著白手套兒喊了一頓,領上個破鞋悄悄兒跑了,下邊兒那個驢長(旅長)把馬也就給殺吃了,大炮也就給賣了!——鎖住!這滿窖子紅薯,可不能先從咱這塊兒爛!」(秋收後的紅薯都放在地下的窖子裡,一旦有一兩塊開始爛,很快所有的紅薯就都開始爛,那種傳染病再不能治。)

    四麻子無論如何也不服白鎖住的氣,他相不中鎖住的脾性。鎖住家人口多,吃得也多,家裡糧食不多的時候,就縮著頭把麻子叫到背旮旯去,說:「真——沒有東西吃了,這大人能扛住,這孩子,都正長骨頭兒,總不能叫孩子挨餓吧?——你看,就當借,這事兒,還得你去——」每當這個時候鎖住都特可憐,落湯雞一般的酸苦相。

    麻子吧咂一會兒嘴,趁著夜色就去給開開倉庫門,鎖住就扛一布袋谷子回去,有時也找個借口給麻子要了鑰匙,尋個機會自己往家裡拿。

    隊裡清點倉庫的時候,鎖住總斜楞著膀子詐唬來又詐唬去:「全體社員都眼睜睜地看著,麻子把大鐵疙瘩卡嗒兒一鎖,誰能進得去!這,咋能脫了庫?麻子!要說不清,看你在三隊咋混!」社員們走了以後,他仍然把眼一瞪,說:「你可不能往恁家拿一斤糧食,那可都是大傢伙兒的血汗。」

    四麻子無論如何不贊成白鎖住,但他不能不服馬改轉,但也不僅僅是因為她對那個五十二品官的準確預測。他想,自盤古開闢鴻蒙以來,世界上好多事,就都處於半混沌狀態,那些試圖究本溯源、搞清弄明的人,原本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原本就是個糊塗蛋,只有那些半混沌的人,看世界才能大徹大悟,才能一目瞭然,才能透若洞天!或許——真的像白文昌所說,那大智,——就若愚?有了個二哥哥還不算,咋就又出了個馬改轉!

    一年多前石小彩就說,就是把四麻子劈開來填到爐膛裡去,那也燒不開小玉那鍋水。不管信與不信,一年多來,麻子就再沒有敢到過小玉家去,就是不把他填到爐膛中去,那鍋水或許也能燒開,但那句惡毒的咒語,確比小玉砸在他頭上的織布梭厲害得多。

    白鎖住再次當了隊長後,他更加堅信半混沌的馬改轉就是那個「大智若愚」。

    這天,馬改轉一個人蹲在地裡,麻子走上前去,她正在看兩個螞蚱在背棗棗,大螞蚱脊樑上背著個小螞蚱。大螞蚱四平八穩地慢慢爬,頭上的兩根長鬚歡樂地跳躍著,脊背上的小螞蚱好像喜滋滋地睡著了。改轉看見麻子,高興地指著螞蚱給他說:「看,那倆東西兒多好,要不吭,誰也不知道它倆在背棗棗!怨不得俺鎖住給俺說,有些事兒還是不說好。嗯?——也不全是,螞蚱不會說話,人的事兒,就該給唱戲一樣,這唱戲,要沒個鑼鼓響動兒,也沒意思。不能想,不能想!心裡頭背恁些個事兒使得慌!」

    麻子拐彎摸角給改轉說了一會兒話,曲曲折折地跟小玉連起來後,麻子問改轉,小玉這輩子還改嫁不改嫁?改轉又看了一會兒螞蚱後,給麻子說:「瓶兒滿自流,瓜兒熟自落,看上邊那個小螞蚱兒,還沒有下邊那個三分之一大,爬了半天也不下來。」

    麻子還想說點什麼,改轉往起一站,掄起鐵掀猛地把那兩個螞蚱拍死後,說:「那人,咋還不比個螞蚱精?——春天的螞蚱,不能背棗棗,夏天也不到背棗棗的時候兒,到了秋天再不背,那就是個病螞蚱!傻螞蚱!比恁家傻二小還不中用!」

    四麻子好像也糊塗了,好幾次他都想問問改轉,那小玉那個人,她是在春天還是在夏天?她離秋天到底還有多遠?

    或是麻子嘴拙,或是改轉愚鈍,每次她都是答非所問,最後一次她說:「你這個人,就不暢快,咯咯夾夾(咯咯夾夾:吞吞吐吐)總待見放些拐彎兒屁,要有事兒問恁嫂去,她啥沒經過沒見過,咱三隊恁些個娘兒們,要論真精,俺看就數寶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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