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一0章 舔啥舔 那是汗 文 / 張金良
有人算了算,從滿倉爹去世到滿倉娘死,老太太總共守了四十多年寡,四十多年苦熬苦度的時光裡,老太太就像牛頭垴半崖上的那棵皂角樹,——迎守著每一個旭日東昇起,矜持著每一個月落黃昏後。她把每一個日出日落的時光連綴起來後,最終築起了一個太行女人難能可貴的操守。
每年的春暖花開之後,牛頭垴半崖上的皂角樹都是一片耀眼的新綠,濃艷欲滴的蓬勃就掩映在蒼山疊翠之中,她把櫛風沐雨的每一天,都寫在突兀不平的樹身上,都融入迎霜傲雪的樹冠裡,除了六0年,那棵樹幾乎就沒有人碰過,也沒人敢碰,就是六0年,快鋸和利斧也沒有把她奈何,後來就更無人敢碰,那次的後來,蓋狗剩的腳不是崴了?還差點兒滾下山去!
老太太也叫人碰過,那時她還年輕,她和所有的大坡地人都不願意說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天老太太從靜巒寺下邊的山溝裡砍了一擔柴,由於砍得太多了,她擔不動,走上個一二十步就停下來歇一歇,頭頂的太陽早就走了,天上只有忽閃閃的星星,沒有月,靜巒寺燈火如豆。
老太太那時的年歲真不大,在確信前後左右真的不會再有人後,她放下擔子解開懷,坐在路邊的矮堰上嬌喘吁吁濃汗淋漓,把沒有誰看見過的春光都留給了夜色。突然有個人從後邊抱住了她,因為怕她喊叫,一隻大手還去捂她的嘴,由於臉上的汗多,她的頭也來回擺,一滑一滑的摀不住,女人低沉的一聲斷喝頗具威力:「狼吃人才從後邊兒下手,咋還抵不上個畜生!」
男人停了停,低下頭來就在她的後脖頸上一陣亂拱又一陣亂舔,女人說:「舔啥舔,那是汗!跟尿一個味兒,還沒見過哪個正經人拿尿解饞!」
男人吧唧了兩下嘴,又吐了兩口唾沫,不舔了,嘟囔著說:「還真鹹。」說完後他索性在她後邊的矮堰上坐下來,兩隻胳膊沒有松,還在後邊抱著她,兩隻手伸到前邊的懷裡亂摸。
女人找了個機會,把後腦勺猛地向後一磕,正碰到男人的嘴上,她的後腦勺先是一陣麻木再就是一陣痛,她的頭墊著男人的嘴片子,頭不能破,把男人的嘴片子卻給碰爛了。
男人雙手摀住嘴,嗚嗚哇哇地連吸溜帶吹,女人順勢撿起一塊石頭,飛快地往他的褲襠裡砸了好幾下,男人就鬆開捂嘴的手,摀住褲襠滿地滾。根據她的判斷,要真砸准了,那個人至少該往起蹦幾蹦,可是沒有,就說:「咋?俺沒砸准?想你那個朝倒東西兒準沒有茅坑裡的蛆大!再敢朝倒,拿大石頭砸你大掌櫃(大掌櫃:腦袋)!大掌櫃大,不用算不用瞄那可砸得准!」男人一直蜷曲著不吭聲,女人衝著他啐了兩口說:「你那點兒出息,啃腳也輪不上你!也不掰開眼看看,誰你也敢給較勁!」說完擔上那擔柴,走了。
滿倉娘真的是個好女人,脾氣好,心透亮,手也巧,裁剪、縫紉、描花、刺繡哪項都能,紡線,漿線、經線、安機、織布樣樣都好,婚喪嫁娶的風俗禮儀知道的也多,安排的也周到詳細,凡屬內當家應操持的生活,左鄰右舍的女人們都找她幫忙。滿倉娘一輩子從不做小女人那些事:想往東去就先往西說,說半個再藏半個;歪歪嘴是一個安排,斜斜眼又是一個主意;猜錯了不叫端碗吃飯、不叫脫衣上炕,猜對了最多也是皮笑肉不笑地喊兩聲「傻東西」;今日和東鄰居惱了,明日又給南鄰居不再火熱。(漿線:為加強棉線硬度,織布前用麵湯浸泡,經線和安機都是手工織布的工序,村子裡不是每個女人都會幹,經線、安機:都是織布的工序)
滿倉娘向來大大方方直來直去,有啥說啥,聽話的人就是當時不悅,過後想想,咦?——人家說的還就那麼回事兒,這話糟理不糟。滿倉娘向來就實誠,不管給誰幫活,有多大力出多大力,有多大勁使多大勁,鄰里的女人們有事要問,就說,找滿倉娘!有理要斷,也說,找滿倉娘!有活要做,還說,找滿倉娘!凡遇見了上等的女工活,都說,咳!準是滿倉娘做的。
驀然回首之中,滿倉娘去了,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女人們才發現,唉!呦呦呦——唉!呦呦——嗨!這才一眨眼兒,這好好兒的一個人兒,——咋就,說走就走了?
女人們都把那個深深的懷念和眷戀,在心頭翻江倒海一般藏著掖著捂著,像在發酵陳醋、窖藏老酒,終於一切都恰到好處之後,她們都聚到了一起,一個說,那個大娘也——一輩子好人,她准上天了,恁都沒見?一直到殮棺,那胳膊腿兒都軟溜溜的,好人就有好報!另一個說,那個奶奶吔——說個啥!連那棵老椿樹都待見她,一齊兒走了——奶奶吔,俺想哭!又一個說,那個老奶奶吔——**說不定就是她哥哥,要不,**說的話為啥她都知道?要不,傻二小咋就把她給往北京那邊兒送!走了的人都該給送到縣城的城隍廟,說不定,她跟**,就是在這邊兒不是哥妹倆,到了那邊兒也是哥妹倆!
最後大家幾乎都這樣想——他們寧可相信那是真的。
滿倉娘走了,她留下來的什麼和什麼,哪一樣都讓人們牽腸掛肚,經久而不衰。
埋了滿倉娘後又過了十多天,林有田和他的天津女人到墳墓上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哭夠了之後就回天津去了。
有田去了之後滿倉什麼也不說,心裡想什麼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送有田走的時候,汽車翻過了白坡嶺後,他一個人在有田上車的地方又坐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