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十三章 不蘸蒜的灌腸 文 / 張金良
瘦三半天沒有說話,最後瞅著三個孩子說:「這仨孩子,——真好。」小玉把頭一仰,說:「爹,甭害怕,就是天塌龍叫喚,仨孩子俺叫她毫毛不短都長大,該簽字簽字,該畫押畫押,沒有好人做,還有好人看。」瘦三答應了兩聲後,就啪嗒啪嗒地走了。
瘦三又找到了王炳中,進門就說:「你個老財主,俺早就說,啥是啥事兒,那不蘸蒜的貫嘗就不好吃,還楞不聽,你這法兒想的,麻繩兒抽鱉,越抽越緊了——這可從哪兒給她整個離婚證!」
王炳中說:「唐僧經了九九八十一難,過哪一關也顧不上蘸蒜!你也不想想,哪個家能經得起一年去三口兒人!要往牛頭垴上給你蓋上個小屋兒叫你住進去,有吃有喝就是下不來,過一年上去看看你會變成啥?——瘋了,再過一年看看你又變成啥?——死了,干了!放心吧,畫也得給她畫個證兒。」
瘦三還在唉聲歎氣,王炳中又說:「你個榆木疙瘩,俺給你說個事兒自己回到家慢慢兒琢磨去,那一年俺去縣城,半夜走到小坡地村,實在走不動了……」瘦三不容王炳中說完就說:「俺就知道你吃了柳條兒給屙出來一個笊籬,土地爺給恁又不是親戚,憑啥送你!」「俺可真給你說,那屁股後邊真攆著一個老豹子,俺還真一步也走不動了,跑的飛快!屁股後邊要跟來一個膠皮轱轆大車你想想後邊會咋著?——不用說跑,連氣兒也怕要喘不動了。」
後來,小玉就開始開那封和秀山離婚的信,由生產隊、大隊最後再到公社。她先到了隊長白鎖住家,馬改轉正在吃飯,她聽說秀山不要小玉了,眼看著那只端碗的手就開始哆嗦,往起站的時候哆嗦的那隻手就一鬆,碗就掉在地下打碎了。改轉滿把抓著小玉的一雙手,左看右看就是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兩個嘴唇也開始哆嗦,鎖住以為改轉突然出了毛病了,把改轉猛地往懷裡一拽雙手抱住就喊:「他娘!他娘!咋啦?咋啦?這長時候兒了俺可沒敢捅你一指頭兒!他娘,咋啦?他娘!要真氣不過,再使勁兒咬俺兩口也行。」改轉忽然爬到鎖住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叫著:「俺的驢吔,打死也不敢鬆手兒了……」
白鎖住被咬得齜牙咧嘴卻也沒有喊叫,改轉咬了鎖住一口後就又拉住小玉的手,十分神秘又十分深沉地說:「俺家那驢總是說俺不夠數兒,俺可給你說,凡大事兒俺都不傻,俺當閨女那會兒就有人給俺說了一個男人,比秀山還俊,明晃晃的倆大眼嘀溜溜轉,媒人說他不咋待見俺,俺可給你說,俺真不待見他!倆眼都會說話兒的人心眼兒就多,嘀溜溜兒一轉,說不定啥時候兒就把俺給賣了,沒見過那會說會唱的俏八哥兒?緊捂緊蓋都不管用,一不操心兒,倆翅膀兒一乍就飛了,看俺那驢,就像東河灘的大石頭蛋子,往河裡頭一扔就再找不見,抱回家裡頭一使還沉甸甸的實在,不怕冷不怕熱不怕風也不怕火,惹俺不高興了,一腳蹬到門外邊兒,準沒有人往回撿,過上個三天三夜再往回拾還不遲。俺給你說,你恁俊個人兒,頭是頭、臉是臉、腰是腰、屁股是屁股,是塊兒好地,種啥能不長!往後可得長心眼兒,咱就是棵梧桐樹,咱還就得先看清它到底是個啥鳥兒,再說叫不叫它往上邊搭窩兒……」
改轉正給小玉說著,鎖住不愛聽就往一邊兒去了,她鬆了小玉的手,一邊說一邊擰了一支大炮,往鎖住嘴裡一塞,擦著火柴給點上後,附在鎖住的耳朵邊悄悄說:「好吸吧?俺給摻進去倆洋煙頭兒!帶把兒的。」扭回頭來看了小玉一眼又對鎖住說:「今兒就看看這個主兒俺能不能做,去!把那個紅蘿蔔頭兒(紅蘿蔔頭兒:印章)給拿過來,俺給摁!」鎖住給拿來「紅蘿蔔頭兒」遞給改轉,吸溜著嘴片說:「這煙絲兒,味兒不好,一股驢糞蛋兒味兒,那黃毛尾(讀yi)藍眼珠兒的人跟咱就是不一樣。」
小玉往狗剩家跑了好幾趟都沒有蓋上大隊的那個章,第一趟狗剩說:「這官僚主義的錯誤可不能犯,俺得問問。」第二趟狗剩說:「這問倒問過了,就是秀山這孩子,——論說,該不會,俺得想想。」狗剩想了幾天後又給小玉說:「這寧成千家事,不壞一門兒親,這棒打的姻緣不能說散就散。」
這天,小玉又來到狗剩家,狗剩一直坐著不說話,小彩忍不住,剛哼了一聲來了個開場白,狗剩就不滿意地翻一眼,說:「咱家那個草雞還想學打鳴兒?」
小彩嘻嘻一笑,拿手抻了抻那個又肥又大的衣裳後,又順勢搖了幾搖,上粗下細的形狀就是一支隨風擺動的荷,小彩說:「哪兒能!敢是你聽錯了,那個公雞前些天開始倒一直往蛋殼兒上臥,大爪子一蹬,剛繁的蛋兒給蹬壞了好幾個,俺從河裡頭找了幾個光石頭兒放了進去,不想還臥!它想把石頭兒給孵出來小雞兒呢!」說完後就拿手捂著半邊嘴歪過去了頭,拿起扁擔就要擔水去,狗剩屁股坐著一隻水桶就是不起來,那支隨風搖擺的荷在狗剩的臉前搖蕩了幾個無風又無浪的嫵媚後,就彎下腰來兩隻手扶住膝蓋咯咯咯地笑。
狗剩說:「恁有本事個人,一個桶擔不起來?」「偏沉!」「還知道偏沉,不傻,咋不知道往那頭兒綁塊石頭墜上?」「你把俺當傻二小?」蓋狗剩撇著嘴,從鼻孔裡哼出來的聲音充滿了蔑視,他奪下小彩的扁擔擔上桶,走到大門口時又扭回頭說:「俺看你還不抵傻二小,一隻手要能做活,那另一隻手就是多餘,一條腿要能跑,多長一條腿就叫累贅!朝倒!」
小玉左等右等,狗剩擔水去了之後就是不回來,她就找到了井台上。
正是收了工要做飯的時候,尚官井邊滿滿噹噹的人,小玉遠遠地看見狗剩在井邊的一個又高又尖的石頭上坐著,蹺起的二郎腿兒悠悠蕩蕩,有說有笑的樣子像個聽書看戲消磨時光的閒人。
尚官井上的鐵轆轤唱歌一般地響不停,力氣足的漢子們往往一隻手掐住腰,一隻手搖了那明晃晃的轆轤把,「光——當,光——當」一陣響之後,盛滿水的那只桶上來的同時,掐腰的那隻手也伸了出去抓住了桶梁,抓轱轆的那隻手一回,順手輕輕一托絞上來的桶底,滿噹噹的一桶水就嘩啦啦地倒進了另一隻桶裡,一氣呵成的動作演示著過程的嫻熟和力量的優美。
力氣小些的女人們都會兩隻手搖了轆轤把,一前傾一彎腰之後把轆轤就按了下去,一回逮又一力挺之後把轱轆把又舉了上去,「光——當當,光——當當」地一陣響之後,盛滿水的桶被搖了上來,酷似馬步形狀的一回身之後,抓住了水桶逮回來先放穩,回穩了轆轤之後先喘上一口氣,再兩隻手一齊用力把水嘩啦一聲倒進另一隻水桶裡。那情景,像只蝴蝶,——農家的女人做農家的活,一伸手一抬腿都自有獨特的農家美。
在花叢裡翩飛的蝴蝶也總是一停又一頓——蝴蝶大都不能一飛即沖天,但有了那一伸須一張翅,花花綠綠的世界裡就多了一個怡人的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