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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八十章 兩隻蝴蝶 文 / 張金良

    從縣裡回來後,王炳中順便又給牛主任說了往黑山溝栽柏樹是他的主意,和蓋狗剩的老丈母娘兩不相干。牛主任握著王炳中的手說:「還是老同志想得周到,小彩娘家成分高那是舊社會的事,保護好黑山溝的那片地,充分體現了在新社會裡,黨對待每一個公民都是平等的公正的,黨的每一項工作,都和每一個人民群眾的利益是連在一起的。」

    王炳中想把他的手從牛主任的手裡抽出來,牛主任攥得很緊,還一個勁地搖:「謝謝你謝謝你,黨和群眾永遠在一起,哎——你說起來我想來,你?起來我扛起來,說起來柏樹,我才想起來了後天是清明,都怨我官僚,就後天!我安排人去給早來烈士栽幾棵柏樹去,學校也安排學生去祭奠英烈,烈士的鮮血不能白流,要把革命精神一代一代往下傳。」

    過了清明,王炳中馬鞍地獨佔鰲頭的墳上,就栽上了兩排綠油油的柏樹,和龜脊樑最上面那一片柏樹遙相召喚著。

    北圪台兒上的人就都說,啥睜眼的豹子閉眼的貓!狗剩就不是那樣的人!石小彩年輕的時候兒更俊,一笑勾人兒,再笑勾魂兒,那時候兒蓋狗剩照樣該遲睡的遲睡,該早起的早起,再說,大坡地嬌俏的娘兒們多了去了,像小玉,——可惜,誰知道!——可惜,不見影蹤了……

    忽然有一天,有人在北圪台兒上說,瘦三領著倆外孫女好幾天都不出來轉了,秀山泥牛入海永不見了,小玉一個人回來了,還挺著大肚子!秀山那病,那人?不知道,小玉那肚?裡頭肯定是個人兒,跟誰?硬說是秀山就不保險,聽說年前掃大街,叫屁三一個手指頭就給戳了一個跟頭,那個——做那個——還能?誰知道——嘻嘻!——哈哈……

    秀山自從年前剛進臘月時去外邊治病走了以後,就一直沒有回來,剛開始時也有人猜,秀山是為了躲避對四類分子的改造,後來小玉也就不見了,瘦三領著兩個小蝴蝶夢鴿和白鴿滿大街轉,自從那次瘦三的貫嘗鍋在石碾街叫人當做資本主義的尾巴給砸了之後,他就除了上工之外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冬天的天氣裡生產隊沒有太累人的活,為了多掙幾個工分兒,下地幹活就領上夢鴿和白鴿。

    隊長白鎖住還是那個老樣子,扯著破鑼一般的嗓子到處喊,有時連索索在背風的堰根下的夢鴿和白鴿也喊:「成天攆啥攆!攆到地裡頭,也除了石頭就是土疙瘩,哪個都不能吃,鼻子都流到嘴裡頭了,也不知道擦擦!跟恁爹一樣沒個眼色,該唱的時候兒不唱,不該說的時候兒亂說,倆小東西兒,爹嫌娘不待見,往邊兒躲躲,還倆鴿子,一橛頭下去,連個鴿子毛也找不見了。」

    兩個小鴿子就趕緊往一邊跑,一個跑得太快忘記了看腳下,摔個跟頭就哭了。馬改轉倒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她把摔倒的那個抱起來一邊哄一邊罵鎖住:「你個大叫驢叫喚恁急做啥!小孩兒家家的魂兒都沒長全,嚇跑了就回不來了,長大了心眼兒就不好使了,你要再喊,看俺黃夜回去不擰死你!」

    說完又看看在一邊佝僂著腰淚眼巴巴的瘦三說:「唉!就能賣個貫嘗,貫嘗也不叫賣了,半路拾了個閨女吧,也找不見了,唉!——都是些叫驢貨,一拳頭打倒倆要飯吃的算啥能耐?咳咳咳——棉襖露著套子棉褲露著花,咳咳咳——瘦三一輩子,就是當爹又當娘的命!」

    白鎖住悄悄地罵一聲「驢騾兒」後就又喊:「天上飛的兩條腿兒跟地下跑的四條腿兒,哪個不可憐!鐵匠的砧子木匠的錘,老鷹的爪子豬拱嘴,有啥嫑仗憑啥,沒啥也嫑想啥,誰的福誰享,誰的罪誰受……」王炳中突然猛地咳嗽兩聲,說:「鎖住——大前門!」

    大前門是明光閃亮的錫紙包的香煙,金黃的煙絲又勻又細,給早來烈士栽柏樹時鎖住抽過一根,雖然沒有改轉給擰的大炮勁兒大過癮,但軟綿綿的煙霧往肚裡一吸溜,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還不嗆。那天他把那個煙屁股抽得燙著了手也沒有捨得扔,最後搓捻搓捻把剩下的煙絲裝進了煙荷包裡,臨走的時候又給王炳中要了一根,順手往耳朵上一夾,本來想在石碾街上轉一圈,炫耀一下那支不多見的洋煙卷,再一摸夾煙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隻耳朵,他非常懊悔地在心裡罵:這個招風耳,就啥也藏不住,兩耳靠山才不愁吃穿,看那個賊精的王炳中,倆耳朵都貼到腦瓜子上,甭說一個煙卷兒,就是一個麻糖,夾上去也掉不下來。

    後來的好幾天,想起大前門他就都忍不住要去揪一揪那個不爭氣的耳朵。

    王炳中突然一喊大前門,他就趕緊跑過去在王炳中的臉前一圪蹴,兩隻手往膝蓋上一搭,三分的歡喜又加了七分的努力,一臉的微笑就在眉宇之間蕩漾開來,兩隻樹皮一般的大皴手的指頭迫不及待地來回搓捻著:「俺就知道老姨夫一輩子都深藏不露,老姨夫就是高家莊的地道,高!實在是搞!」

    不知道從王炳中開始不再掃大街的哪一天起,白鎖住就又給他攀上了「老親」,一直老姨夫長老姨夫短甜生生地叫,今天也許是為了那支大前門,連電影《地道戰》裡的台詞都用上了。

    王炳中掏出那包煙,皺巴巴地只剩下了小半盒,他卻並不急於給鎖住掏出來,呼呼地把嘴裡的熱氣往手上吹了吹,又瞇著眼看了一會兒天,說:「知道大前門在啥地方兒?」

    白鎖住仍然一臉燦笑:「老姨夫想給變戲法兒?那大前門——」白鎖住正說著,冷不防就把王炳中手裡的半盒煙給抓了過來,然後得意洋洋地說:「在哪兒?在這兒!哈哈!——哈哈……」

    王炳中一笑,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是?還不知道大前門在哪兒,就先把半盒兒煙給搶走了,俺可給你說,大前門在北京,就在**的前邊兒!嗯!——嗯——嗯——哼!比大前門好的煙恐怕你沒見過,**香煙,見過?一包兒煙還自帶一個打火機,汽油打火機,輕輕兒一摁,啪的一聲兒就點著了火兒,藍瑩瑩的火苗兒,毒得很!三年兩年都使不壞!一盒兒取燈兒(取燈兒:火柴)二分錢,你算算!——咳!俺原想把那盒兒**給了你,你心急,有了大前門了,那就——嗯!」

    王炳中說完就往起一站朝地中間走,白鎖住趕緊攆,一邊攆一邊把那半盒煙又塞回王炳中的懷裡,王炳中把煙又揣起來後就突然把臉一沉,說:「抬起頭來看看天,哪片兒雲彩能下雨?——給你說,上邊兒畫著**的煙叫中華,**吸的煙,能輪上你?今兒就給瘦三先換個活兒干,願意不願意?——屁三跑了,隊裡的保管也是你?信不信俺去給牛主任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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