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七十九章 扁擔腰的那個風情 文 / 張金良
還有人給王炳中說,都說你是染房門前的捶布石,經過了千塗萬抹千捶萬砸,都快變成大坡地的老妖精了,說不定老妖精也有個老眼昏花的時候,看走了眼,睜眼的豹子閉眼的!貓,瞎眼的老虎能算上個啥!看不是?再鋼筋鐵骨的漢子,也能叫忽顫顫的扁擔把脊樑給壓彎,——狗剩剛上台就把扁擔腰娘家的祖墳給修了。
牛主任又把蓋狗剩給叫到了公社,她叉開的兩條腿已有些彎了,幾條拐著彎兒的皺紋也爬上了臉。
女人到了難看的時候還真難看,——仨兔子出了四兩肉,肉不多雜碎還真不少,才多大歲數兒?就蔫得不能看,心思多的人雜七雜八的東西總是滿身亂竄,竄亂了就渾身燒,燒夠了就老了,比一般人都老得快!世界上有啥東西能經得住火!火一燒就都得往回縮。有誰能比得了萬醫生!涼陰陰的一個人兒就是不煺火,凡認識的人都會說,唉!萬醫生,那真是,幾萬人裡頭也才能出一個!
——蓋狗剩見到牛主任後,耷拉著眼皮低著頭這樣想。
牛主任說:「蓋狗剩吔——你真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片厚望,對不住大坡地人民對你的寄托,聽聽!聽聽!群眾都有些啥反映?革命事業就該照著革命標準去做,咳!要娶個說話都能當歌兒唱的人當老婆,你——你——你——問題還得從找,檢查還得從做,根子還得細挖,要過不了關,——哼……」
蓋狗剩見到石小彩後就更沒好氣,看見那個一顫一顫的扁擔腰就說:「朝倒!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都早就熟透了!整天拿拿捏捏的叫誰看,像個電影裡的國民黨特務,把腰挺直了!」
小彩照照鏡子後又摸摸腰,撲閃一眼狗剩說:「沒去過醫院?就恁粗兒個脊樑骨,眼兒一睜往起一豎,就得整天馱那些個沉東西兒,——還不給擔杖(擔杖:扁擔)一樣,要是啥也不擔,都是直縷縷。」
蓋狗剩聽了後,覺得也似乎有些道理,就又指著她身上的衣裳說:「嗯!把腰上的那兩道縫兒給拆開了!那是衣裳又不是鞋,非都要可著東西兒的大小做?」
狗剩叫小彩把用來顯示細腰曲線的那道縫給拆開,小彩就連上衣的下邊又拆開了一寸多,粉底淡黃花的上衣被改得又肥又大,肥肥大大的上衣加了一雙細長的腿,往街上一走,像一枝迎風搖擺銜露帶水的荷,不幾天,就有許多愛美的女人也跟著學。
狗剩就又說:「朝倒!朝倒!朝倒!走起路來總是一搖一飄,像個賺黑心錢兒的老鴇,黑山溝的那片墳脈就出了你這樣一個朝倒貨?」
小彩噗嗤一笑翻一眼狗剩說:「虧你還是個幹部兒,咋還不抵俺個土鱉!馬跟驢還將就著能生個騾子,馬跟牛可差得多。——黑山溝裡的墳是俺姥姥,姓李,俺姓石。」說完後留給狗剩一個聯想無邊的笑後,就風吹荷一般地飄了。
蓋狗剩直到再看不見小彩的背影后,又一連喊了好幾個「朝倒」。他也時刻準備著忽然有一天,石小彩在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後,和他一樣把手伸進雞窩去,把任何一隻自己看著最不順眼的雞抓出來,再和他一樣揮起刀,卡嚓一下把雞頭剁下來,然後把身首異處的雞狠心地往牆角一扔,任那只再不能喊冤也無法叫屈的雞把殷紅的鮮血撲楞楞地灑上滿院,再啪啪啪地拍拍尚微微哆嗦著的手,然後不無豪邁地仰著頭大喊一聲:「看啥!——殺朝倒!幹啥?——避邪!」
他認認真真地看了幾次石小彩,她總是低著頭瞇著眼,叫他看不清臉上的真實內容,但改胖了的肥大褂的前襟略短後擺略長,合身合體還真好看,他終於有了一個不經意的發現,大街上好多女人都穿著肥大褂,看起來都彆扭,瘦人穿上去像撐著一把破傘,胖人穿上去像一隻長歪了的蘑菇,不瘦不胖的人穿上去光看見腰長腿短。——石小彩的手藝真好,該和諧的地方就能叫它和諧。
有一天石小彩找到了王炳中,她先把一腔的暖意和一臉的赤誠,撒播給早已遇事不變遇變不驚的他後,又遇難求救一般地對王炳中說:「炳中哥,也只是你,俺才能張口,要換上了別人,那些扎一針都不出膿不出血的,俺也就不說了……」
小彩說話時的樣子真像一隻落入湖水中的貓,救貓的人不僅要大慈大悲而且還要大勇大智,而且,在河岸上來來往往的看客中,石小彩認為就數王炳中優秀。
王炳中渾身一激靈,馬上把頭伸過來問:「說吧!弟妹!有啥大不了的事兒受難為?唐僧取經也才經了九九八十一難!說!」
小彩換個姿勢站一站,擺了一個和廷妮兒差不多的姿勢。在家她就盤算了好多天,王炳中是孫悟空,廷妮兒就是唐僧;王炳中是騾子,廷妮兒就是嚼子;王炳中要是一片地,廷妮兒就是一把明晃晃的鋤。也是平時的時候她多留心,學起來連說話的腔調兒都像。小彩說:「哥哥吔——你看那黑山溝,埋著俺姥姥俺姥爺,狗剩往那兒栽了那些樹,群眾都給提意見,公社裡牛主任也不幹,狗剩作了好幾回檢查都過不了關。他脾氣又不好,也是,——都怨俺,哥哥你給指點指點,要不,俺去黑山溝裡哭一回,找個地方兒把倆老人搬了算了?俺也知道,都這些年了,移屍動骨叫老人家不安生,可小輩兒沒出息……」
王炳中一聽就知道,那是小彩在彎彎轉轉地埋怨他給出了個往黑山溝種柏樹的主意,心裡忽然有幾分不快,但看看小彩一副無奈又無助的廷妮兒一般的樣子,就不覺心一動。他忽然猛一拍大腿說:」真是——嚇一跳!俺當啥大事兒,也正好,俺家也有一件事兒得找牛主任說說,也就多句話少句話的事兒!你回去,打今兒以後,沒人再提種柏樹的事。」
王炳中從家裡翻出來當年八路軍的黃連長給他打的那張欠條後找到了牛主任,牛主任逐級匯報上去後,經過認真核對,那張欠條被鑲在鏡框裡,放到了沙水縣的抗日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