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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十二章 扁擔腰石小彩倒青了 文 / 張金良

    蓋狗剩成了主任後許多人就說,狗剩娘墳地的穴位有人看過了,向口正(棺木沖對了方向),脈氣旺,鬼蜮也給擋不住,總得搬來第一把交椅坐坐,要不是當年看穴的先生怕瞎了自己的眼,要再往上挪上一點點,哼!……蓋家的那些事誰沒有看見?誰不知道「堂有慈母百事旺,家有賢妻男人壯,慈母總在堂前坐,賢妻擱在臉面上」。

    蓋大全的賢妻儘管早去,但好女人拴在自己男人身上的繩索,向來是相伴男人終生的,即使到了陰曹地府,那牽扯的威力也不遜當年,甚至是有增無減,蓋大全就是終了此生,也不會再去牽一下另外一個女人的衣裳角!要是不娶狗剩娘,蓋大全還就是一個老童男!要是沒有這樣一個幹幹靜靜的血脈,那公狗還不照樣領著一群大母雞,一應一合地滿街轉!這柳條兒也飛,楊條兒也飛,槐條兒也飛,柿條兒也飛,最後棗條兒、皂角條兒都亂飛,這還叫人活不活?!

    從幾年前就開始,大全時不時地總跟別人說,總夢見狗剩娘來家裡看他,有時候睜開眼以後,她還就在屋裡坐著——俺狗剩的娘吔,多少年了還捨不得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扁擔腰石小彩的賢淑和聰慧,真的一直都在撐著狗剩的臉,雖然狗剩是個掙工資拿鋼鐓兒的人,但也只不過是個半脫產,大坡地村在外工作的國家幹部也多了去了,似乎都沒有蓋狗剩享受的那份榮耀。誰也沒有注意從什麼時候開始,狗剩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裳都板板正正熨熨貼貼,即使洗得褪了色發了白,總是乾乾淨淨看不到一個污點沾在身上。吃飯時不小心灑在衣裳上幾個米粒,狗剩一撥拉就走,小彩就非要換掉,狗剩把指頭往嘴裡一蘸,拿粘在手指上的唾沫往上一點,拿指甲一邊刮一邊就走到大門口,小彩顫著扁擔腰就給拽了回來,說:「『男人前邊走,身上帶著媳婦手』,你不怕人說俺怕人笑話。」石小彩真的擱在了狗剩的臉面上。

    尤其是年餘的時間以來,人們早早地就說石小彩倒青了。論年齡小彩已是四十歲的人,村子裡年齡相仿的女人,大多數都是齊肩的短髮,鐵絲鑿成的卡子一邊別上一個,就是一個永久的髮型。有的人為了頭髮一天不亂不影響做活,乾脆就往腦後綰成一個老太太一般的纂,有時甚至幾天也不纏那個纂,頭髮亂了沾點兒水,兩手一捋就又是一天。(倒青:莊稼即將成熟該發黃的時候又返青了)

    ——村子裡的女人就忙,在家外邊要鋤苗、割草、砍柴、播種、收割,莊稼人就靠兩隻手不停地在地裡刨才能生活;在家裡邊要養雞、養豬、養羊、養鴨、養鵝,莊稼人都靠它們給填滿鹽罐子灌滿醋瓶子。上邊要侍公婆孝爹娘,下邊要養兒女育子孫苦累更多。老大在這邊哭叫,老二一直在一邊喊,那些哭喊都等於是一支支自娛自樂的歌,唱與不唱都悉聽尊便。

    在村子裡,也不管是在誰家,大些的孩子都像是從山上隨水而下的草籽,長大長高長胖長瘦都靠天靠地靠自己,不是爹娘不親,是爹娘實在顧不上。老三沒吃飯,娘顧不上——地還沒鋤完;老四打了碗,娘顧不上——羊又沒了草;老五丟了腰帶,娘顧不上——豬也忘了喂;老六撕破了衣衫,爹說,將就著吧,娘哪有空兒——頭痛了好多天恁娘都顧不上去看!莊稼主兒的女人找個喘口長氣兒的工夫都難。

    婦女能頂半邊天,在生產隊裡白天自然都要下地,除了不被人笑話懶漢之外,還要掙工分兒掙口糧,晚上也得紡花織布,一家子七八口十多口的衣帽鞋襪全靠一雙手去一針一線地縫,誰有工夫兒去作弄一下那個無關緊要的頭!石小彩就留著兩條粗壯的辮子又滑又順,有時候還在頭上盤上幾盤。一般的女人都是黑藍灰的偏襟兒上衣,黑藍灰的大裊襠褲,就是魏老大的貓貓兒眼媳婦張雪梅,也只是穿上件帶道道兒的粗布衣。

    再說,偏襟兒上衣好處就多——節省布料又方便裁鉸縫製,喂孩子吃奶時,只要不解領子邊上的扣兒,不懷好意的人就啥也看不見,拿大襟給吃奶的孩子一苫,還保暖。小彩卻總愛穿前胸對襟的衣裳,且綴上個蝴蝶花類的手工小盤扣兒,再縫上個樣式翻新的口袋,腰上邊再縫上兩道腰線,本來就不粗的扁擔腰,就又格外顯眼地一顫一顫。

    小彩前邊生了三個兒子,最小的鳳朝也十歲了,誰也不知道她用了些啥手段哄得狗剩高興了,一忽閃又懷了一個,可惜那個孩子的命太短,剛要來這個世界上報到的時候,一忽閃就又沒有了。小彩把對襟的衣裳解解開時有人仔細看過,一身的細白肉咋還是那樣嫩!——石小彩真的倒青了。常種地的人哪個不知道,要是沒有生蟲子,倒青的莊稼多是因為糞大水又勤。大坡地的人多數都知道,狗剩多少年來就一直不待見小彩,她又從哪裡得來恁多的糞和水!

    只有細心的人才知道,倒青了的石小彩並未倒青,就像莊稼人種的谷子,顏色上有紅谷子、黃谷子、白谷子;品性上又有老虎銜,鐵頭兒碰,綠葉兒青……,直到開鐮收割,綠葉兒青的谷穗就一直被青枝綠葉舉托著,粗壯的谷桿把週身的青翠一直能相交於秋的金黃。——綠葉兒青就沒有倒青。

    自有生以來,石小彩或許就是一株碧桃,但凡到了春的季節,便自生一片壓不住的火紅燦爛,單那一副顫悠悠的扁擔腰,便能把一身挑不盡的柔媚風情給撒播個紛紛揚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靜靜地張望裡遙想著那一片旖旎的春光,但春光之外的東西,卻沒有誰有閒工夫兒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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