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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十三章 牝雞司晨就叫朝倒 文 / 張金良

    都說大坡地村的脈氣橫貫於牛頭垴之上。在接近牛頭垴山頂的山崖上生著一顆皂角樹,和燒酒坊,也就是現在的三隊馬棚門前的那一棵遙遙相對兩兩相望。皂角樹分雌雄樹,有人說牛頭垴上的那一顆是雄樹,儘管在萬木蔥蘢的季節裡,也總是招招搖搖的濃蔭一片,但從沒有人見到過那棵樹結出幾個皂莢來。

    那棵樹究竟有多粗,沒有人知道,也從沒有人量過,究竟有多少歲,大坡地村的白鬍子老頭兒,小時候就問過他的白鬍子爺爺,白鬍子爺爺說,誰知道!打俺記事兒的時候它就在那裡長著。

    三隊馬棚門前的那一棵有三個人才能合抱起來,碧綠碧綠的葉子青翠欲滴,無論春夏秋冬,一身的大長刺張牙舞爪地怒視每一個攀爬的人,要說樹齡,大坡地的人都說,大明朝回家省親的王妃都在下面歇過腳。和山上那一棵不同的是,這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冠有半畝地大的陰涼,每年都掛滿尺把長的大皂莢,缺醫少藥的歲月裡,也為村裡人免了不少的災痛。

    皂莢和籽治脫髮、白髮、腰腿風痛,止洩瀉通便秘,小兒流誕、婦女難產、風蟲牙痛,瘡癰癤腫均有療效。敲一敲當當硬的樹幹上,一個個錯落有致的大突兀,誰知道裡邊掩藏了多少經年累月的風霜。都說那兩棵樹原本就是一對兒。也是奇怪,兩棵樹上能同時各住三窩麻衣鵲,有人注意過,那棵樹上的三窩和這棵樹上的三窩,隔一段時間還互換著住。

    六一年那年,山上的那棵雄樹結了一次皂莢,儘管不太多也是稀稀落落的一大片,看見的人都惶恐,當時正是大災荒的最後一年,種到地裡的谷苗兒,剛遮住灰黃的地皮露出一片綠瑩瑩的翠,有人說牛頭垴上的皂角樹結莢了,大家都呼啦啦地跑去遠遠地看,看過之後就心驚肉跳叫苦連連。趙老拐說六隊的騾子生了個騾駒兒,那是在變著法兒地罵林先生,但這雄樹結莢,可是千真萬確親眼所見。

    都說那些要倒霉的人,家裡的草雞能打鳴兒公雞要孵蛋,當地人把這些不吉利的反常行為叫「朝倒」,解決的辦法即是把那個朝倒的東西亂刀剁死,拔毛剝皮燉爛煮透之後,再一口一口地吞吃掉。許多人說把那棵朝倒樹砍了吧,鋸下來後釘板凳坐、當木馬騎,或乾脆當柴燒。幾個面黃肌瘦的年輕人帶了工具爬上去,拉了半天鋸也剛鋸透樹皮,又在上面砍了一頓斧子,硬邦邦的堅硬如鐵,連飛出來的氣味都嗆鼻辣眼讓人受不了。不知為什麼,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就都回來了,那個朝倒的東西,就把一樹卷捲曲曲的長莢一直掛到了來年春天。(朝:向著,倒:音道,反方向,朝倒:始義專指牝雞司晨,後泛指所有背倫悖理之事)

    鋸樹的時候蓋狗剩也上去了,那時他剛被趙起升在醫院裡抓了和萬醫生的雙,又被妻子石小彩天衣無縫地救了革命幹部的駕,石小彩在家裡有事無事,就指桑罵槐說老蓋家出來個朝倒貨。鋸樹的時候狗剩看鋸不下去,就把長柄斧頭往手裡一攥,掄圓了之後拼盡全力往上砍,一斧頭下去就把虎口震得生疼,再一把掄下去兩個膀子就發麻,三斧頭掄下去啥感覺也沒有了——斧把卻折了。

    同行的人說:「這朝倒東西真硬,冒出來的味兒比萬醫生的消毒藥水兒都嗆!」蓋狗剩把手裡的半截斧把一掄就飛上了天,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地翻了兩個跟斗後,就落入一邊的深溝裡無影無蹤了。

    那個人趕緊又說:「沒說別的,沒說別的,俺說這個樹朝倒,說這個樹朝倒!」

    蓋狗剩是笑不是笑地嘿嘿了兩聲後,蹲下來問:「本來立著尿的主兒,要不圪蹴下就尿不出來,你說算不算朝倒?」那個人平時早就聽說小彩罵狗剩是個圪蹴著尿尿的朝倒貨,心裡埋怨自己不該對著矬人說短話,於是手一揚:「俺清早喝的湯多,肚憋,俺也朝倒朝倒去!」

    牛頭垴上那棵「朝倒」的皂角樹最終沒有被砍掉,蓋狗剩這個「朝倒」貨也照舊叫小彩罵,終於有一天狗剩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衝著石小彩的扁擔腰倆眼一翻:「家裡那幾隻不朝倒的雞,叫俺也都給殺吃了,你要真饞了,咱就去石碾街割塊肉吃去,家裡就剩下那隻大紅公雞了,再殺了可就連個報時的東西兒也沒有了。」

    石小彩在醫院裡的那個驚人之舉和瞞天過海之術,真的把蓋狗剩給擊打了個粉碎,她以一般女人不容易把握掌控的精明和機智,保全了自己的男人,保全了萬醫生,保全了老蓋家的好名聲,而且把大坡地那個人見人怕的人,像抓爛柿子一樣一把給攥了個稀爛,自此以後,狗剩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小彩嘴裡牝雞司晨(草雞打鳴)一般的「朝倒」貨,他哪怕是要粗壯地喘口長氣,那也要在等到看不見扁擔腰的時候,——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他就剁一隻雞。

    這天狗剩也確實有些急了,小彩剛把話說完,他就又抓住那隻大公雞舉刀要砍,那隻雞在手裡撲楞楞地掙扎,紅綠相間的羽毛和五彩的大翎,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炫麗,左右甩動著大紅冠子嘎嘎嘎地拚命叫。

    他本不想殺,就斜了一眼石小彩,希望能看到一個善意的舉動,小彩扁擔腰一顫,抻了抻衣裳角又捋了捋頭,轉過身去又轉了回來後兩手一搭,一隻腳往前邁了小半步,嬌嬌俏俏悠悠蕩蕩的身姿,送給他一個嫵媚冰冷的不屑之後,又頭一歪腰一擰胯一送,就像牛頭垴上的那一棵翠涼如水堅硬如鐵的綠皂角。

    蓋狗剩手一鬆,大紅公雞嘎嘎嘎地扑打著翅膀尖叫著跑了,他粗粗壯壯地呼了一口氣,說:「啥是朝倒,圪蹴著尿尿的人要真立起來尿那才叫朝倒!那比六月天下大雪還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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