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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六十五章 鳥男女屁三和五愛 文 / 張金良

    向陽飯店前段時間叫人半夜裡偷走了二十多斤饅頭,後來商量了一下,夥計幾個就輪流值班晚上看店。

    農忙的季節,莊戶人因為都做了一天的活,只要沒有太要緊的活或家裡還沒有到了熱得睡不著的程度,吃完飯洗洗涮涮之後就都早睡早起了。這天晚上九點多近十點的光景,在石碾街上乘涼的人也陸陸續續地回去了,李小旦收拾完剛要上門睡覺,屁三就拽著五愛叮叮光光地進門來,一邊走一邊說:「給地主老財做活碰事兒還能香生生地吃上一頓,在恁家你捨不得給改膳改膳,來小旦哥這兒,給畫倆柴火堆兒也捨不得?」

    屁三說著就又扔給小旦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學生本,上面還蓋了大隊的印章,說領導幹部批准了,五愛又能畫柴火堆了。飯店裡剛煮好的豬下水還沒有賣完,屁三叫小旦給溜了個肥腸還給炒了個肝尖兒,又切了一塊豬頭肉。屁三把手裡掂的兩瓶開州燒鍋往桌子上一蹲就要開喝,李小旦開始不願意,屁三一張嘴,卡嚓一聲就把瓶子的蓋子給咬開了,說:「小旦哥就是不仁義,連塊兒豬血也不叫俺吃還甭說,別人請請俺,也就借你個地方兒使使也還摳摳縮縮。今兒算俺請客,只管放開肚子吃喝,你也煎餅撂到筐兒裡頭,——塌塌兒地清管吃清管喝,你配地方兒俺配酒菜,吃好喝好你睡覺俺走人,以後還是兩清不欠,俺也再不給你要豬血。」

    李小旦平時喝酒不多,開始的時候一直推辭,屁三夾了一筷子肉就給他往嘴裡送,小旦就躲,屁三說:「再不吃就拿手抓了,你要不嫌髒俺就使手塞。」小旦吃了一口肉之後也就接過屁三遞過來的酒。開始的幾盅嘴裡辣,後來就嗓子熱,再後來就滿肚子像點著了火。那團火燒了一會兒後就渾身舒貼,人也高興起來,平時那些該說不該說敢說不敢說的話,就一齊說了出來。五愛喝了幾盅就不喝了,屁三就光了膀子掐住脖子要灌,她也就開始喝開了。

    李小旦也不知道屁三是什麼時候走的,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只穿了一個褲頭在地上躺著,五愛光著膀子在她的小木床的一角瑟縮著,白老六夫婦一人靠著一個門扇。

    他是叫改改澆了一身涼水之後才醒的,醒了之後就往起爬,剛支起來半個身子就又倒了下去,改改就又舀了半桶涼水,高高地舉起來兜頭澆了下去,澆完之後,翻過身給老六夫妻一人磕了三個響頭,說:「都怨俺,沒有管住自己男人,要不恁仨人先走,趕明兒天黑俺給恁個交待。」五愛穿好衣裳往外走的時候,雙手摀住嘴沉悶如雷地叫了一聲:「娘吔——天殺的貨,——沒臉活咧……」

    老六一家三口走了之後,小旦才穿好衣服爬了起來,說:「這是咋啦?就喝了兩口兒酒,俺就記不起來有啥事兒,啥也沒有!記不起來,真記不起來,啥也沒有!沒有!就是啥也沒有……」

    改改在木板床上坐著,什麼也不說,坐了一會兒後就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小旦就趕緊拉,改改一甩手說,你不覺得你自己髒?他臨出門時又自己打了自己兩個耳光,說:「都說李小旦的刀快,還真快!比電影裡的那個快刀手還快!殺豬羊快,殺人也快!你把俺一刀給砍成了兩半兒了。——先顧相好兒的那邊兒吧,要再出個周巧巧,哭都不知道咋張嘴!」改改又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後就走了。

    李小旦感覺自己就要死了,腦袋脹痛得像叫人給砍開了一道裂縫,肚子裡像燃燒著一團火,他舀下一瓢涼水一氣喝了下去,胸膛裡所有的東西翻江倒海地想往上湧,周巧巧的影子忽閃忽閃地在腦子裡閃,渾身難受得要命,他真感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黃泉路上走。

    兩年前巧巧叫人抓了破鞋,耀眼的大白紙牌子在脖子上掛著,上面寫著黑油油的大破鞋三個大字,不知是哪個狠心的,還給專門找了兩隻不成形狀的爛鞋,細繩子的兩頭一頭拴了一個也給掛在脖子上,霉爛了的鞋幫子在鞋底子上撲扇著。巧巧低著頭,一步一晃地蹭完了幾乎所有的大街。後來巧巧就不見了,過了兩天就從後旱池裡漂了上來。

    當時正是六月的天氣,泡脹的腦袋和臉龐有榼栳般大小,凶神惡煞一般的樣子,令所有的人都不敢看。薄薄的一副棺木叮叮噹噹地往起釘的時候就有了**的味道,往墳上抬的時候,棺木裡的血水就一路往下淌。那天下著大雨,已刨好的墓坑裡已積了半坑水,棺材往裡一放就往起漂,搬了好些大石頭壓上去之後才給埋起來……

    李小旦想著,渾身一激靈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從他睡覺的那個屋子剛往外蹺腿就絆了一跤,頭也磕破了。爬起來出了大門後,張開嘴狠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才略略地舒坦了一些,揉了揉眼四下一瞅,靜靜的夜色已變成了一片墨藍,——天將要明瞭,沒有盡頭的蒼穹裡繁星滿天。

    他想了想就先去找屁三,尚官井的轆轤已有人搖響,「咕咚——當,咕咚——當」,唱歌一般地歡叫著,在墨藍的夜色裡,那個永不知有愛、有恨、有寂寞的鐵傢伙,殷慇勤勤地開始了莊稼人的又一天。小旦一晃悠就拐了一個彎,找了條僻靜的路走了去。

    屁三還在睡夢裡,他的家沒有院牆更沒有大門,歪歪斜斜的屋門虛掩著。小旦進了屋後他還沒有醒,屁三在小旦的怒吼聲中醒來後,揉了揉眼就一下子蹦到炕角里,戰戰兢兢地說:「啥事兒也不能怨俺,俺就吃了兩塊肉,肉也沒吃好肚就疼,才剛剛兒還拉了一泡稀,恁倆的事兒俺啥也沒見,吃塊肉也住不了司法科(司法科:監獄),俺啥也不知道,誰先撅屁股還是誰先上,那是恁倆人的事兒,你要敢打俺,俺就敢滿大街喊,是你李小旦勾引她。」

    屁三一邊說一邊穿上鞋往門口蹭,一腳剛踏過門檻就跑,由於過於慌張,另一隻腳過門檻時沒有抬起來,一絆又一趔趄,把個不太合腳的鞋也甩出去好遠,他撿起來就又跑,回過頭說:「俺就是啥也不知道,老天爺問俺也這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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