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十六章 木匠真死了 五愛快瘋了 文 / 張金良
夥計們都來了以後向陽飯店照常營業,來買東西的人不多,看熱鬧的人卻不少,李小旦沒有出門,他閂住門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裡坐著,誰喊也不給開。
到了前半晌,一個人在屋子裡喊了一聲,夥計幾個就趕緊答,他讓人去家裡把他的木匠工具給取幾件來。後來一個人在屋子裡又鋸又刨又打磨了一整天。
天傍黑的時候,又喊了一聲,叫人給買了幾張粗砂紙和細砂紙,在屋子裡做了一晚上木工活。開始的時候夥計幾個誰也沒敢走,靜靜地在院子裡聽,半夜以後動靜就小了。
一會兒小旦就唱開了:「到陰曹我見了先帝面,我有何言對主談,對不住死去的列祖和列宗,對不住成湯錦繡江山,對不住朝歌的眾百姓……對不住地對不住天,對不住我的老祖先……」
外面的幾個夥計說,天也不早了,裡邊也開始唱了,許是沒事了,趕明還得幹活兒,咱們走吧,於是就都走了。
向陽飯店在亂紛紛中送走了昨日的星和月,新一天的日和雲到來之後,夥計幾個都齊生生地到了,衝著小旦的屋子叫了幾聲,靜悄悄的沒有人應,大家都以為小旦睡得遲了還在睡。各自忙完了手中的活,又有人衝著窗戶喊了幾聲,又拍了幾下門子,還是沒人應,叫了聲不好,就找了把刀子撥開了門,進屋去一看,李小旦在床上已沒有了氣息了,除了手腕上割了一個口子外並沒有別的傷痕。桌子上放著三個木碗、三把吃飯用的木叉子和木勺子,還有一個長六七寸寬厚各寸餘的長條木塊,幾件器具都是酸棗木製成,紅褐的顏色,經靜心打磨之後油光閃亮。那支木條則像一把靜巒寺用的戒尺,平平整整的六面像塗著油,掂在手裡有鐵一般沉,上面刻著一行字:俺啥也沒做。
沒有誰見過天和地有過太多的匆忙,一天接一天的日子,都在永不間斷的一忽閃之中流了去。轉眼之間谷子長到齊腰深,玉米沒過人頭頂,莊稼主兒的辛苦和汗水,又迎來了一片收穫的遙遙在望。林先生夫妻和李小旦留下的苦痛不管接受不接受,都正隨了清風和白雲,一天一天地漸行漸遠。還是那縷漂浮的雲,也還是那彎清冷的月,都彷彿在大坡地人的一片噓歎聲中變得孤淒而寥落。
五愛經了那件事後在家裡靜靜地窩蜷了一個多月。這天,屁三照樣趕了那輛紅棕騾拉的小馬車停在了五愛的門前。那匹騾子在她門口刨了沒幾下,五愛便低眉頷首地從家裡走了出來,她沒有到半截牆的茅房去,甚至連嬌嬌氣氣的一聲咳嗽都沒有聽見就上了車。屁三也一直低著頭駝著背,再打不起來精神去探頭探腦地張望半截茅房裡的那下半截想像。
紅棕騾一如既往呱嗒呱嗒地走,看見的人們都十分驚奇地張望著,細細地打量著,誰也再找尋不見從五愛的粉臉和細腰上搖蕩下來的那一路春光。
馬車翻過了大北溝往南轉過彎後,五愛惡狠狠地說:「屁三!斷子絕孫兒!閻王爺也饒不了你!斷子絕孫兒!」
屁三往後扭頭看了看,翻了翻眼又把頭低了下去,說:「屁!還就是個屁!在肚裡頭拱得人疼,放出來就啥也不見,啥也沒有了!糊在你身上的那泡屎,嗯?——到了驢年也洗不淨!」
五愛脫下一隻鞋,掄圓了之後連連打在屁三瑟縮著的頭上,或許也是山溝子裡回音大,啪嗒啪嗒地一響,地裡就有一群小鳥轟地飛了起來。五愛打完後就攥著那只鞋半蹲著拉開了馬步,氣哼哼地準備和屁三再較量,屁三卻靜悄悄的,好像鞋底子打在了別的什麼地方上。
坐著小馬車往回走的時候五愛就又問屁三:「咋一天也沒見柳條兒?」她說的是知識青年向春柳。
屁三說:「沒聽別人說東風吹戰鼓擂,農場裡頭柳條兒飛?——飛了!」「飛了?為啥」?「為啥?往前數二十年,要說你不知道還有一說,哼哼!哼哼……」
五愛猛地揮起手,往紅棕騾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老天爺!有人要遭報應了……」
早熟的春谷子開始割的時候,屁三一樣趕著那輛馬車,頭歪歪著,紅棕騾到底就是紅棕騾,不像馬那般嗒嗒地奔跑,也不和驢一樣死強死強,勻勻實實的腳步,性急的人嫌慢性緩的人嫌快。
五愛又脫下了那只鞋,在紅棕騾的屁股上啪嗒啪嗒地抽打了一陣說:「天殺的貨——那根柳條兒要真變粗了,天殺的真要遭報應了,躲都躲不過!種到肚裡的東西兒,就看看你長沒長著那只能給摳出來的手!天殺的貨!看把你給舒坦的,還不快走——你個天殺的貨!」
說完又啪嗒啪嗒地打,紅棕騾的尾巴往起一撅,豎起了脖頸上的鬃毛一顫一顫地跑,小馬車一暄一暄「嘩嘩嘩嘩」地響,屁三一隻手抓著騾子的尾巴,一隻手抓住馬車的廂板,身子向車廂裡半躺著喊:「五愛!你不想活了嫑連累俺,你不饑又不渴,多吃還多佔,你比那騾子舒坦多了,也舒坦夠了!俺光棍兒一條傷心可憐,一口兒剩飯也沒輪上喝就先打了碗,五愛!——五愛!——你賤嘰嘰摸李小旦,不怨俺!五愛……」那匹紅棕騾也是,五愛的鞋底往屁股上一打,也嘩嘩嘩地跑得歡。
這天公社的牛主任給趙起升捎信叫他趕快去公社走一趟,因為急於要往公社趕,屁三連喊帶打,小紅騾就是跑不起來,屁三學著五愛的腔調喊:「天殺的貨!——還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