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十四章 小老鼠給餓貓梳鬍鬚去了 文 / 張金良
向春柳恨不得把五愛推個跟頭,碰個頭破血流之後再問她知道不知道疼,細柳條兒來來回回地飄蕩了幾番後,最終卻沒有下手。她找到了趙起升,趙起升叫她去了農場。王炳中知道後說:「有個小老鼠,給個餓貓篦頭梳鬍鬚去了……」
誰都知道王炳中是個時背運喪,並且已達到了極點的倒霉鬼。大坡地人常說,鴻運當頭的人屎殼郎都往家裡給採蜜,時運背了的人蜜蜂都往家裡給銜屎。王炳中也說自己是一個蜜蜂都給他銜屎回家的人。倒霉鬼說出的話都有毒,連噴灑出來的唾沫星子濺到別人身上去,都能起個大紅包。王炳中說的話時間不長就應驗了,有人說,那個小老鼠——唉!真的毀了……
最開始有些感覺的是五愛,五愛娘過生日,還想吃一碗炒酸黃菜,五愛給炒了,她娘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五愛娘兩隻眼睛都瞎了,雖然看不見東西,心卻透亮。她抱著那半碗炒黃菜一直念叨:「小現總該好了,老天爺喲——到死也吃不上女婿給炒的酸黃菜了!老天爺喲——誰也沒有小現炒得好,不鹹也不淡……」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哭了,沒幾天就去世了,——天知道她到底是想黃菜還是想小現?!
或許是因為那個嘀嘀嗒嗒的北京話,在趙起升臉前又豎起了一道靚麗的風景?五愛也想起了小現的好,她開始重新打量這個和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的男人。
向陽飯店宰殺了一頭驢,五愛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本子上畫了兩個柴火堆以後,割了一塊驢肉還拿走了兩個驢腎,驢肉全家吃了,驢腎給小現吃了。趙起升也找那兩個驢腎,非要問李小旦那倆驢腎說好給俺留著,你到底給了誰。兩個人一來一去就拌開了嘴。
小旦站在當街喊:「啥都能給了你一個人?你以為吃倆驢腎就能當驢使?」
當時的年月買驢、牛、馬、騾那種大牲口肉吃的人很少,一來大家都沒有多餘的錢,除了逢年過節,平時能聞到腥味兒的人就不多;二來騾馬驢牛類的大牲畜在生產隊裡耕地拉糞,是哪樣都離不了的大生產力,比後來的大機器都珍貴。宰殺了的大牲口,多是因為有病或過於老了不能再做活,由相關部門出具相關證明後才能當肉賣,所以買那些肉吃的人就不多。
趙起升翻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本子一看就知道準是五愛拿了去。小旦知道五愛要補補小現的腰,後來索性就把所有的腰子都給五愛留著。也是趙起升剛戀了那個給他篦頭梳鬍鬚的「小老鼠」,心事一移就慢慢地疏遠五愛,五愛還仗恃著尚存她餘溫的那個露水窩,仍然說著從前的話做著從前的事。趙起升就不勝其煩:「走窩的狗(狗發情)一樣的沒出息,別人的東西啥時候兒賣給了你?一身酸嘰嘰的尿騷氣!有人吃了恁壯的東西腰也不壯?——要有本事拿把菜刀把老天爺殺了去!」五愛略微地一皺眉,趙起升就不叫她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本子上畫柴火堆了。
那天不知為什麼,農場的大柵欄門叫人給砸破了,小馬車也叫人給砸壞了,還有一些東西也壞了,趙起升就叫李小旦去給修了兩天。正在柳條兒翻飛隨風舞的日子裡,農場打井的時候,挖上來的土堆成了一個大堆,土堆臨了山坡的一個大堰,大堰下邊有一塊平滑似鏡的大石板,像一個天然的大床。堰旁兩株大古槐,把大石板遮了個密不透風,土堆和石堰在古槐下圍成了一個三面的牆,幾根棍子和樹枝在上面一搭,就是一個小房。小房衝著溝口向著太陽,冬天不冷夏季涼爽,往石板上一坐一躺,仰可以觀天像,坐可以看四季風光,身邊要再坐一個可意的人,簡直就和神仙一樣。農場裡的人都叫那個去處為土骨堆。
趙起升給小旦安置了要干的活後,就往土骨堆那邊走了。有人在土骨堆那裡聽見柳條兒說:「叔叔青點兒!叔叔青點兒!」她還是說不清話,把「輕」說成了「青」。柳條兒接著說:「要勤刷牙,漱口水也行……叔叔好重,壓死人。」
從那以後,趙起升走到大街上,說不定啥時候就忽然蹦出來一個小孩子,喊一聲「叔叔青點兒」後就跑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就有人編出了歌:
東風吹,戰鼓擂,農場裡頭柳條兒飛。逮住柳條兒不撒手,柳條兒待見土骨堆。屁三屁三快點兒來,快點兒給俺摁住腿。刷刷牙,漱口水,摟住柳條兒親個嘴。要不行,嚼瓣兒蒜,再不行給你個原子彈!叔叔叔叔救救俺,死沉死沉壓死俺,柳條兒柳條兒你嫑喊,俺是咱村老鼠眼!
那首歌廣為傳誦,不大不小的孩子們滿大街地喊,雖然沒有明說,但「咱村的老鼠眼」,已把趙起升給說了個明明白白。
公社的牛主任聽說後,叉開來的兩條腿像騎著一匹馬。儘管趙起升不承認,但牛主任分明從他那一閃一閃的小眼睛裡,和一顫一顫的頭上看出了端倪。她翻了幾翻眼,雖然不能和母主任一樣把黑眼珠子一下子全翻上去,但分明在咬著牙,兩個嘴片子一跳一跳地一齊用力往中間擠,擠了一會兒後,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大坡地人不是常說,瞎子磨刀兒——快了,快了!你——」從牛主任那裡出來後,他就兩腿發軟連路也走不成了。
後來,趙老拐趁著家裡沒人,掄起拐棍兒就把院子裡的一口大水缸給砸了,然後指著一地的水給趙起升說:「能收起來不能?不能!要不能,那拐棍兒就不能掄!脫鞋之前那就得想好,要是不能隨時掂起來鞋穿上就跑,那鞋就不能脫!——也是,你還就這點兒不像俺……」趙起升全身發冷,幾乎要凍成一個冰坨。可是每見到那個飄飄蕩蕩的柳條兒,那個冰坨就登對化作一灘水了。
柳條兒也是細長的脖子,嘀嘀噠噠的北京話自有一番風韻,尤其是身上飄出的那股味兒,和「百雀羚」的味道頗有些相似,每當聞到那股味兒,他就想起了蘇敏敏,遠遠地瞅一眼向春柳,一種闊別已久相逢在即的感覺就在全身湧起,積聚起來的排山倒海之勢,能叫他毫不猶豫地投身到火海刀山之中去。他就越來越痛恨編「死沉死沉壓死俺」的歌的那個人,想來想去,總感覺那個說出來的人就是李小旦,除了李小旦在農場待了兩天,他似乎沒有見到別的外人去過,他一天天地巴不得李小旦登時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