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十八章 誰要我 文 / 張金良

    屁三像沒聽見一樣呵呵地笑著，笑了一會兒後偷偷地給趙起升說：「李小旦今兒殺了一個母豬，俺說給俺兩塊兒血吃吃吧，他不給，俺說那就把豬屁股上的那個東西兒給了俺吧，他還不給，你猜？他留著做啥？」趙起升翻著小眼睛仔細地聽。「他說，那東西兒五愛最待見吃，你早給五愛佔下了，五愛吃了那東西兒，屁股就夾得更緊。」屁三剛說完，就抄起鼓槌，咚地敲了一下鼓跑了。

    當各村的戰鼓都一齊敲響以後，在場的每一個人幾乎都被振奮了，一輛解放牌的大卡車嗚嗚地鳴叫著開進了公社大院，車頭上掛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大標語，車廂的一邊寫著「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另一邊寫著「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車廂裡密密麻麻的人幾乎全是清一色的綠軍裝，車剛剛停穩，車廂裡的人就向車下全體敬禮，嘀嘀咚咚地下了車後排成三路橫隊，宣誓一般舉著右拳一遍遍地喊，「向貧下中農學習，向貧下中農致敬，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接下來公社就召開了歡迎大會，知識青年代表先發言，發言的題目是：實踐出真知，鬥爭長才幹；發言的最後一句是：以火熱的革命熱情，投身到火熱的革命鬥爭中去，在革命的大風大浪中鍛煉成長，以嶄新的革命風貌優異的革命成績向**匯報，向黨中央獻禮！

    牛主任講話的題目是：做又紅又專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

    當一雙雙粗糙的大手把激動無比的知識青年一個個扶上各自的大車，好多人仍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許多人都哭了。

    開大會時趙起升往家裡去了一趟，回來後下鄉的知識青年和各村已基本雙向選擇完畢。他找到牛主任後，牛主任著急地說：「你吔，趙起升，有鋼總使不到刀刃上，你也不看看各村的貧下中農熱情多高漲！眼下貧下中農最需要什麼？——知識！眼前是什麼？——知識青年！中國的根本在農村，改變農村的落後面貌靠什麼？你喲你，嚴重的官僚主義！看，官僚主義害死人喲——」

    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女學生，別無選擇地分到了大坡地。女學生姓向，叫向春柳。看樣子十**歲不到二十的年紀，中等偏下的個頭兒瘦生生的身材，細皮嫩肉嬌嬌弱弱的樣子，格外醒目的兩隻大眼總是居高臨下又獨樹一幟地張望著每一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不怯場不怯陣的城裡孩子。

    當時牛主任宣佈雙向選擇開始後，所有的人都在靜靜地張望者對方，因為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合，誰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於是會場上就沉默一片。牛主任剛說了聲知識青年主動點兒，向春柳就霍地站了起來，操著脆生生的普通話響響亮亮地喊了聲：「誰要我？」她的那聲喊不啻於朗朗晴天裡響了一個炸雷，——就是當年廷妮兒瘋癲得正厲害的時候，在石碾街上也只是喊：「誰要，誰要？」眼下這個不傻不苶的洋閨女竟高叫了一聲誰要我！那豈不比洪水猛獸更厲害！

    喊過了之後，春柳只看見一雙雙驚懼的眼卻聽不見有人吭，就很是不理解，她認為大家都還沒有深深地瞭解她，就把斜挎在肩頭的那個軍挎包一摘，彎曲起一隻胳膊向上翹，又向後伸直另一隻胳膊，兩條腿也合著胳膊的模式，來了一個前腿弓後腿蹬的動作，然後一晃一晃地跟著節奏操著普通話喊：「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喊了兩遍後又彎曲了另一隻胳膊和另一隻腿，又作著同樣的動作喊了兩遍。

    她喊完後就蹲下來跟大圪梁村的人說：「看我怎麼樣？要我不要？」嚇得那個大圪梁人就擺著手趕緊跑：「這個——你，這個，我？——你——」她攆著那個人一連轉了好幾圈，大圪梁人就一直沒有敢回頭。

    春柳後來就想，也許是自己太不客氣了，對貧下中農該有個稱呼才對，於是就一個一個地叫：「叔叔——你看我？」「伯伯，你看我？」「大哥大哥，你咋也不看我？」春柳幾乎挨著人都拽一下再親親暱昵地叫一聲，有的人叫她拽了一下一鬆手就跑了，有的人將兩隻手往袖口一揣就遠遠地躲，最後就把她剩了下來。

    春柳的普通話發音很準，咬字卻不真，像舌頭有點兒短，又像是咬著舌尖在說話，或許也是父母太過嬌養的緣故，她把伯伯叫成婆婆，把輕點兒說成青點兒。

    最後春柳高高興興地跳上了屁三趕的小馬車，往農場走的時候，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問這問那好像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屁三揚著鞭，紅棕騾呱嗒呱嗒地走，春柳半蹲在大車上喊：「叔叔，把你的長鞭甩起來，叫馬兒快跑，多浪漫！」

    屁三大嘴一咧，學著春柳的腔調：「馬兒快跑，多浪漫！——那是騾子，騾子！」

    春柳就又問，叔叔，明明是馬，你為什麼說是騾子？什麼叫騾子？屁三瞇起來一隻眼往後張望了一下，——睜著的那一隻眼其實他在看五愛。「騾子？——就是——嗯！馬跟驢睡了！」

    春柳沒有聽懂，衝著五愛一連叫了好幾聲姨，五愛低著頭偷偷咬著嘴片兒笑，她沒有聽過「姨——姨」的稱呼，以為城裡的閨女終於弄明白後，和大坡地人一樣「咦!——咦！」地感歎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