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章 褲衩兒上能綁死疙瘩兒 文 / 張金良
驢騾馬改轉舌頭有點短說不太清,鼻子則嫌太髒永遠也擦不幹。結婚的當天晚上有人聽房,改轉連著慌帶著忙還著急,曾地坐起來衝著窗外喊:「看啥,看啥!褲衩兒都脫不下來,能看見恁娘屄啥!」鎖住騎上去就是一頓打:「不夠數兒的東西兒,褲衩兒上能綁死疙瘩兒?」(不夠數兒:大腦混沌。死疙瘩:死結)
以後還經常打,別人就勸鎖住少動,好使也就算了,打跑了就沒有了。鎖住就兩腿一叉,膀子一斜,好像要顯擺一件別人都沒有的貴寶:「家雞兒打得團團轉,野雞兒不打它也飛,不信?改轉還就離不了咱!」話音剛落,改轉就過來拉住胳膊,勸的人就說改轉:「你身上長的不是肉?樹皮?不知道疼?不能少說兩句兒?不知道那也是個驢脾氣兒?」改轉滿把抓一下鼻子,蹺起腿往鞋底上一槓,又拉住了鎖住的胳膊:「還就是個驢,拉回去就能給俺幹活兒,鬆了手說不定給誰白幹活兒去了。」鎖住肩膀頭子一晃,叫驢騾兒扯拽著嘀嘀咚咚地就走了。
最令白鎖住引以為豪的是,他的驢騾兒馬改轉的生育能力極強,那天晚上,儘管開始的時候沒有解開死疙瘩,白鎖住又拿了條粗布被單擋住了窗戶,也吹熄了燈盞,但外邊分明有人聽見,改轉高叫了一聲後,鎖住就捂著她的嘴說,驢騾子咋變成了狗,快鬆口快鬆口,饞得慌也不能吃俺肩膀頭子上的肉!再不鬆口俺就跑了!後來改轉果然就不叫了,後來就嗚嗚哇哇地哼。
和改轉一齊娶的媳婦們都還細生生地滿街轉,她卻大腹便便無人疼也有人憐了,不想,那個孩子和她跟鎖住一樣都性急,在不該來的時候就早早地來了,除了頭髮有點稀,該長齊的東西倒也都長齊了,是個兒子。兒子連眼也沒掙,蹬了幾下腿就什麼也沒有了。
婆婆從解死疙瘩的那天開始算,差幾天就九個月了,婆婆說,七成八不成,以後操點兒心,咱再從。
從頭再來的那一個到了七個月,不想八不成七也沒有成。
改轉咬著鎖住的肩膀頭子說,滿山的荊條哪根兒不壯!哪粒種籽不是長在石頭上!籽兒種的要深,苗兒長得就壯,咱要再有,起個名兒就叫荊條,——那東西命大好活,又不值錢,閻王爺不要。
後來改轉就生了荊條,有了前邊的經驗以後,老二就叫蒿子,老三就叫圪針菶(圪針菶:野酸棗棵子)。
儘管荊條、蒿子、圪針菶都比跟自己對應的那些植物長得還快、還壯,別人喊久了,婆婆總嫌那些名字不好聽。改轉說,剛生出來的老鼠也叫老鼠,叫老不一定老!都當了祖宗的小蟲兒(小蟲兒:麻雀)還叫小蟲兒,叫小也不一定小!咱孩子們一個個要都腰粗膀寬胳膊壯,那比啥不強!——也是哎,眼下咱家裡頭就缺吃,再生就起個能吃的名兒,還得盼盼肚飽不是?——也不能叫啥好東西兒,說不定閻王爺比咱還吃嘴!老四、老五就叫了糠窩、菜團。懷著老六的時候改轉說,生活都比原先好些了,稍好些的東西咱也吃上點兒,老六就叫玉蜀面吧。
其實,改轉懷著蒿子的時候荊條就有了大名,因為當時當解放軍尤其受愛戴,老大就叫擁軍,生了蒿子以後,還是感覺解放軍好,老二就叫了愛軍,有了老三和老四後,順著上邊兩個叫,就是建軍和勝軍了。有了前邊四個兒子,改轉就急急地盼一個閨女,不想又生了菜團,為了那個到此為止的寓意,老五就叫了志軍,生了老六玉蜀面以後,改轉說,這可成了千軍萬馬了,以後再也不能生了,老六就叫萬軍吧。——可惜的是,大破地的人沒有幾個知道從老大到老六的大名是什麼,和不知道屁三叫高明遠、劉狗剩叫劉永福一樣。
白鎖住六個兒子齊排排地長,那麼多的革命事業接班人令他膽壯氣也壯,尤其是當了隊長以後,尤其是看到王炳中父子,動不動就想瞪眼,恨不得把他爺兒倆像收拾改轉一樣給收拾一頓。
王炳中嘴一張,白鎖住就把眼一瞪:「咋?你當還是舊社會?俺要動手兒那是改造地主富農,你要呲呲牙兒,那就叫報復革命幹部!這細麻繩兒一綁,哼!」
王炳中一提細麻繩兒渾身就想哆嗦,——他的靈魂都幾乎被麻繩勒得改變了形狀。至今他才明白父親在世的時候,為什麼不願意叫白鎖住到燒酒坊去,可惜,「碗米養個恩人,石米養個仇人」的那句警告,就像一隻慢捻子大炮,近二十年後才在他的身邊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