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七章 鑽到瓦缸兒裡的 文 / 張金良
林先生給兒子秀山講的「三學」,再愚鈍的人也知道,那個既定的題目應該叫「玉說」,其根本的主題,是闡釋了只有神智混沌的瘋子,才會把如玉的美人居為奇貨。
林先生在把主題闡釋個痛快淋漓之後,那個舒舒貼貼的感覺,就像一個久未登台的演員扯天扯地地吼唱了兩嗓子,——心舒貼,肺舒貼,每個汗毛孔裡都播撒著快樂。
秀山聽完之後給他說:「爹,俺聽懂了,小玉的事兒,打今兒以後大風就都給刮走了。」
林先生忽然像大旱三年之後忽然迎來一場綿綿的透雨,無限的驚奇和感慨在胸膛裡激越震盪著,似乎把腦袋瓜子都撞擊得崩崩作響。或許是心病還得心藥醫的緣故,林先生第二天就精神倍增,拄上根棍子幾乎就能健步如飛了。
林秀山躲進屋子裡大哭了一通後,把那件藍色的制服拿了,他不敢直接去找小玉,就找了個借口叫丑妮把小玉叫了出來。
小玉來了以後就一直往一邊歪著頭,看也沒有看秀山一眼。她沒有接秀山遞過來的衣服,脊樑對著秀山說:「那是俺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東西兒,自己燒了可惜,你拿回去自己鉸了吧。」說完就走了,秀山一回頭也要走,冷不防撞到了牆上,就聽見丑妮說:「你個瞎驢,再使點勁兒就撞死了——哼!能耐個啥,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屁股後邊兒等著的人都排著隊呢!用不了幾天,辟辟啪啪鞭炮一放,誰有福氣就跟了誰,看氣死氣不死你個爛眼的瞎驢,瞎驢!瞎驢!瞎驢!」
回去了沒有幾天,秀山就病了,整日不思飲**神恍惚昏昏欲睡,又過了幾天,竟四肢無力面黃肌瘦躺倒起不來了。西醫說是勞累過度、消化不良、內有炎症;中醫說肝脾濕熱、陰虛火旺、熱毒內蘊。針打了不少,藥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見好。後來又到沙水城看了一趟,也沒有檢查出什麼大毛病。又過了幾天,兩眼紅腫看不清東西,立不直還站不穩,口腔內大片潰瘍連稀飯也嚥不下去了。
林先生夫妻很著急,後來就按虛症看,燒香的筮婆說,孩子恐怕是得了睡狐子病(晚上做夢和意中人或狐仙變的美女共眠),纏上秀山的狐狸精修練得道行太深,她拿不了。林先生的女人悄悄地問秀山黃夜都夢見了啥?秀山閉著眼一聲不吭,他娘大哭一通後,秀山才想起來,前些天睡覺的時候夢見兩回小玉,小玉領著他爹一塊兒來,把衣裳給要走了之後,瘦三就掄著橛頭滿街攆著他打,打了個半死以後小玉就笑著跑了。
秀山娘趕緊給林先生說,林先生像在閉目養神,大氣兒也不出。到了要吃晚飯的時候林先生一掀鍋,裡邊連一碗涼水都沒有,——半輩子都沒有發過丁點兒脾氣的女人也躺在炕上不動了。
林先生叫了好幾聲老伴兒後她才坐起來,拍了拍兩隻手又拍了拍兩個膝蓋,幾欲崩潰地對林先生說:「老天爺!這咋辦喲,牛頭鑽到瓦缸兒裡了!當家的,天塌了咋能使手接著!是割了牛頭,還是敲了瓦缸兒?嗚——嗚——嗚……」秀山娘還沒有說完就哭了個一塌糊塗。
林先生煮上飯後坐下來說:「唉!——子曰食色性也,順天道吧!」秀山娘忽然急了,林先生都沒有見過。「啥時候兒啦?還整那些嘰嘰喳喳的東西兒,俺聽不懂!從說些能聽懂的!」
林先生又歎了口氣:「俺是牛頭,那邊兒是瓦缸兒。割了牛頭,家現時就沒有了;敲了瓦缸兒,以後就沒有家了。俺把頭抻到那兒,輕輕兒把瓦缸兒拽下來不就沒事兒了?」
秀山娘一驚,一把攥住林先生:「俺說,當家的,這可不是鬧著耍的事兒,一步邁出去可就是倆腳蹤兒,緊蹺也蹺不回來。」
林先生說:「這底下的事兒俺不管了,你找個合適的人給瘦三說去。」
秀山娘一鬆手蹺腿就往外走,林先生就喊:「哎呀,趕明兒又不是老陽兒(太陽)不上來了,是你的東西兒誰也給搶不走。」
秀山娘回頭一笑:「來不及了,那邊兒的瓦缸兒叫你給碰出來紋了,俺手笨看給拽壞了,俺去把那拽不壞的人給叫過來。」
林先生攆到院子裡面說:「這種事兒你自己說?這,這,這,這咋能說出來?萬一那邊兒說點兒別的什麼,你蹺出去的腿還能蹺回來?」
秀山娘又是一笑:「咋說?上嘴片兒下嘴片一對不就出來了?你不是常說,這成大禮咋咋咋,誰管他蹺腿不蹺腿……」她火急火燎地走了多遠,還聽見林先生嘟嚷:「成大禮不拘小節,是吔,你也張得了口!迎風吃炒麵,這嘴張得也忒不是時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