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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俏嘰嘰的俊娘兒們 文 / 張金良

    在沙漠裡苦渡的駱駝,它的力量之本取自脊背上的兩個駝峰,此生此世的魏老大,他得生命之源來自兩個女人。

    第一個女人是他娘。那個苦命的女人把他領來了這個世界,飄搖的生命就像一架**不堪隨時都能散架的車。在一個無邊天際的荒漠中,那駕車最後支離破碎了,魏老大擁有的,除了一條狀若游絲的孱弱的生命之外,就是娘死後那一雙充滿祈盼和驚恐的眼。那種無奈而絕望的眼神讓他讀懂了世界:娘餓了,娘死了,要是能有塊地,鮮活的娘就能陪著他一樣鮮活;兒也餓了,但兒沒有死,只有有了地,活著的生命才能存活。

    娘的眼神是一支鞭,只要輕輕一掄,他就渾身震顫不已,那根鞭子早跟他的生命溶到了一起,沒有誰能夠拿得去,——除非他死了。

    第二個女人是張雪梅。每次的每次,魏老大肩扛農具往外走,雪梅給遞過來要喝的水和擦汗的毛巾,追到大門口後還要再喊上一遍:「當家的,一嘴吃不了個胖子,悠著點兒——啊,聽清了——」疼愛有加的那句話像一爐膛烈火,生鐵疙瘩也給燒成了一灘水。

    只要胳膊腿兒還在身上長著,「當家的」魏老大就沒有「悠著點兒」的時候兒。他幾乎每天都踏著夜色回,張雪梅在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裡給準備好熱水,把根本就不願意長在魏老大身上的酸疼無比的胳膊腿兒給拿捏揉搓一遍,嘴裡的嗔怨像一支哼唱千年的歌謠:「當家的喲,一家子都在你肩膀上靠著呢,累壞了,刨塊狗頭金出來俺也不稀罕!」

    多少人連谷糠都吃不上的時候,魏老大卻把一布袋一布袋的谷子扛回了家,她雙手捧著飽滿的谷粒兒,渾身打顫像只受了驚嚇的小貓兒,魏老大把她往起一抱:「媳婦兒,吃吧,俺老大沒有別的本事,從地裡頭挖食兒的本事還有,別的不保,一輩子準叫你餓不著。」

    張雪梅把脖子一縮,頭一拱就鑽到老大的懷裡:「人喲——,這旱的天,一轆轤能絞上來幾粒兒米!都使死了!」一股抵禦不住的灼熱,就掰開魏老大的每個汗毛孔拚命地往裡鑽,此時的他感到自己能撐起來塌下去的天。

    張雪梅就像一團火,從魏老大的山坡上滾過之後,再長出來的草此原先更雄壯。

    有了那兩個和魏老大生命緊緊相連的女人,他就到底捨不得撒手花園裡的那二畝地。渡過了饑荒年之後,四麻子無論說啥也不種了,儘管有梨花井裡的水,但絞上來再擔上去,實實在在是個累死人的差使,更何況玉帶坪上的地土又薄石頭又多,更加上多少年無人問津缺少管理,原先壘的石堰一溜一溜地往下倒,土薄的地方下面淨是石頭,土厚的地方崩著一道道的裂紋。一擔擔的水澆下去之後,水從石頭堰的下邊都漏了出來。

    魏老大彷彿有一副鐵打的骨頭,拿橛頭刨完了二畝地又開始壘起了石頭堰。四麻子就說,該死的魏老大,著了邪了,死了准埋到那花園裡。就有人問在花園裡到底撞見過什麼東西沒有?麻子把一張坑坑窪窪的臉轉過來,嗤嗤地笑:「咋沒有,長脖子兒,麻桿兒腰,大美美亂跳,勾魂兒眼會笑,臉前一過,就有一股香風兒飄。」

    四麻子臉丑,嘴卻不笨,說出來跟真的一樣。那人就又問:「真的?」四麻子臉一沉,認真而又神秘地說:「假的?你敢黑更半夜去花園裡頭轉一遭?老大早就叫個女鬼給架住了,還不是一個,倆!俏嘰嘰的俊娘兒們,說不定啥時候兒,生個鬼兒就領回來了!」

    生產隊裡白天誤不得工,老大還是每天晚飯後到花園裡做一會兒。那天晚上,別人把四麻子編排的事兒給他說了之後,他大嘴一咧就又去了。

    寂靜的夜空深邃而幽遠,一團一團的白雲影影綽綽,半片月亮在雲層裡鑽進又鑽出,花園裡明明滅滅,針也穿不透的朦朧和迷離。

    老大叮叮噹噹地做著手裡的活,忽然覺得身後有一陣香風吹過,感覺頭就一暈,趕緊往下一蹲坐在堰根的石頭上,眼睛裡就像蒙上了一層紗。

    一個長脖子女人搖搖蕩蕩地走了來,在他身上聞了聞,說:「沒有啥邪味兒,乾乾淨淨的一個人兒。這年頭兒,這種人不多了。要了你吧,你給俺又配不上套兒,光好人能頂個屁用!賴人也沒有立馬死了誰;不要你吧,整天在這兒做作,叫俺不安生!」那女人轉身要去的時候又轉回了身,伸出手在老大的腮幫子上擰了一把:「這好個人,給你個啥?死了叫你埋兩回!」手又一扯,很疼。

    或許是太勞累了,魏老大躺在地堰下睡了,醒來後天上的那半片月亮正往牛頭垴的後邊鑽。他努力地想了想,總感覺自己實實在在地聞到了一股香氣,後來竟不知道怎麼竟睡了,長脖子女人在腦海裡清清楚楚,坐起來後感覺渾身不舒服,摸摸腮幫子,暄乎乎地腫著,像叫馬峰或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一樣,一碰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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