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玄幻魔法 > 大坡地

第二卷 第一一九章 天津的鼓斂毛兒 文 / 張金良

    尋找的人就哄地一散滿大街地找。終於找到了,卻不知誰也不知因為啥事惹了他,他就不去。傻二小不愛錢亦不貪財,說好兩角錢就兩角,不給不行多給也不要,他要不想去就抬也不去。

    找他的人滿頭大汗直跺腳。後來才知道,由於糧食緊,這人家的喪事把小米撈飯改成了小米稀飯,但稀飯也沒有給傻二小留出一碗,他已餓了兩頓!找他的人就不迭聲地賠好話:「年景不好,狼多肉少,就吃不飽!」於是趕緊支鍋,傻二小把一大碗棒子麵糊喝下去後,提著遺飯籃子,一路撒著紙錢,打狗餅子他沒捨得扔,捏進自己的嘴裡吃了。送殯回來之後,有人看見滾燙的稀糊把二小燙了一嘴潦泡。

    又有一天,傻二小送殯回來,因為饑荒年裡出殯早,他回到自己家都才剛吃午飯,他奔波了半晌,在喪事上喝的兩大碗米湯一泡尿就給尿了個淨光,肚子又餓,當他把剛掙的兩角錢交給滿倉後,就嚷嚷著要吃飯。陳寶妮趕緊給找,揭開鍋一看,撈飯鍋裡的米湯也早喝了個精光。

    寶妮的三兒子三狗剛六歲,吃飯慢,手抓著小木頭碗裡的黃撈飯正往嘴裡送,傻二小猛跑過去就搶了過來,還不住地一遍遍喊:「年景不好,狼多肉少,就吃不飽!」

    寶妮的另兩個大點的兒子大狗和二狗,就跑上來摟腰抱腿地拚命奪,陳寶妮剛拉開這個又鬆了那個,小木頭碗也摔成了兩半,三狗哭著叫著不幹,說咋把自己的一個碗碗給摔成了兩個碗碗?傻二小仍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著「年景不好,狼多肉少,就吃不飽!」,最後「鼓斂毛兒」把自己未吃完的半碗拿了出來才算完事。

    第二天,有田夫妻給老太太和滿倉恭恭敬敬地磕了仨頭就走了。

    有田一家四口兒走了以後,滿倉娘哭了半天就躺倒不吃不喝了,她說人老了,不中用了,給孩子們做不了啥,淨添了個累贅,家裡的人也見齊了,重孫兒重孫女兒也見了,也該往那邊兒走了。

    林滿倉擰著傻二小的耳朵教了半天,又在傻二小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兩腳後,傻二小跪到奶奶的炕前哭:「奶奶吔,那邊兒說你還沒到時候兒咧,你再不吃飯俺爹就先送走俺咧!」

    滿倉娘坐了起來:「俺還沒到時候兒?哎喲——老天爺,你這是叫人活的年月?俺眼看七十的人了,還沒碰見過這饑饉的年頭咧……」

    滿倉娘說四二三年都沒有這麼乾巴過,這難過的日子少個人就少一張嘴,她或許是怕滿倉真把傻二小給提前送走了,二小在地下跪著跪著就睡了,傻二小還沒有醒她就爬了起來。

    當王炳中在北圪台兒上聽說,有個外地人拿一塊上海全鋼手錶換了十斤白蘿蔔條的時候,他驚懼的程度,絕不亞於多年前劈到他家花園裡的那個炸雷。就當時的情況,安社長一年的工資也買不下三塊表,據說,那塊寶貝一般的手錶裡邊,有十九個夜裡都能放出光輝的鑽石!

    王炳中心裡頭咯咯登登地敲打了一陣後才往回走,拐過石碾街的牆角之後他倒背了手,用力地把胸脯往起挺了幾挺,丟失了好久的豪壯氣邁就忽湧忽湧地自心口向上翻,一種失而復得一般的感覺幾乎令他有些樂不可支。

    多少年來他就一直彆扭,許多時候甚至有些沮喪,他那一片片肥沃的田地,一匹匹健壯的驢騾,一處處巍峨的莊宅,都早已在一個遙遠的舊夢裡飄搖遠去了,就像一個火紅火紅的烙印,吱吱冒煙的時候疼痛難耐而痛不欲生,在無數個日出日落之後,只要稍稍地一分心,就能暫時忘卻了那塊火紅的疤。

    在他有生以來那些最醉心的日子裡,牛文英那個時不時放在他的腦勺上的不知深淺的手,好多時候曾令他厭惡不止,那時的他不能容忍任何的身外之物觸及到他的最高傲之處,他的盛氣凌人和錚錚鐵骨,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上天饋贈,只要有他在,尚官道和夏官道中間的大青石條上,就沒有第二個敢行走的人。

    在石碾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永遠是那輪眾星拱著的月亮,就像是絲絃戲裡如雷貫耳的名角兒,不管撥子板、垛子板還是哭板、甩板,也無論「山坡羊」「鎖南枝」抑或「黃鶯兒」「黑鶯兒」(黃鶯兒,曲調名),都要圍著他的腔調去彈撥敲打。曾幾何時,這一切都變了!幾乎變得令他無法忍受,他的後腦勺兒彷彿永遠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使勁按著,直按得他身心疲憊再抬不起來,原來那些拱著他的星星,彷彿忽啦一下子全湧到了天河的另一邊去了,連林滿倉那些一輩子不出膿不出血的人,都像躲避麻風病一樣地躲避他,就是會來和丑妮在學校,也被同學們給擠兌到了一個另類的邊緣。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作祟,那只作祟的手奇怪的名字有些拗口,叫「階級」,不要說孩子們,就連他王炳中自己,他也不知道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是冷、是熱、是紅、是白。尤其是「階級」的後邊綴了「成份」兩個字後,簡直要把他的肚皮氣破,那簡直就是一大片牛皮癬,人要是到不了另一個世界去,那片癬注定著就要如影相隨、永難離棄,要不了命卻難受得要命,比孫悟空頭上的金箍還牢靠、還有效,……就是有了階級又有了成分,他也永不服氣王家的肌骨裡能流出一灘無能的血。

    當他邁入大門後,倒背的胳膊就放了下來。

    回到家王炳中就把在北圪台兒上聽說的上海全鋼手錶換蘿蔔條的事給廷妮兒說了,心中那種錐居囊中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嘴裡就忍不住地嘟嚷:「老虎下山被犬欺,鳳凰落架不如雞!」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