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十九章 血染心頭愛 文 / 張金良
敏敏斜身躺在苗香香睡過的土炕上,兩隻眼一直不離起升的身影,幸福無比的神態像個熱戀的女人。看了一會兒後,她抬了抬手,讓起升關了門,把鐵黎木的小箱子搬到了土炕上,敏敏打開之後,只見寶石翡翠金玉瑪瑙的一大堆,趙起升只覺炫目耀眼的一片,腦袋嗡嗡地直響。
敏敏拿起一個蓮花狀的瓷碗說:「這是宋代鈞窯的青瓷蓮花兒碗,單這一件兒,叫你可著勁兒地花,一輩子恐怕都花不完!」他只在家裡見過父親的一個和田羊脂玉,兩個小童子捧著一顆碧桃。父親說那塊玉能蓋一片上好的莊院,只是不敢拿出去賣。至於一輩子都吃用不完的東西,他想都沒敢想過。
他抬頭看了看敏敏,不像在說胡話,聯繫到楊老歪,他斷定敏敏的東西價值連城。楊老歪的叫湯驢肉還能養差不多半個村子的人,他原先的營生恐怕要超過十個、百個叫湯驢肉!
想著,心裡就說不清地慌亂。單蘇敏敏一個人,他攬在懷裡就是貼在心口的一塊肉,加了一箱的東西,一下子令他不敢觸摸了,就像《聊齋》裡的狐媚子,聽一聽想一想就足夠,要真有一天從書中鑽出來,帶著一陣迷香蹦到床上去,一般人的膽和肝都會一齊爆破的。
他突然感到眼前這個長脖子香生生的俊女人變了,她原來是一駕毛驢小車,他盤著腿坐上去,碾過彎彎的青石橋,從大北溝一直軋過去,裝了他的谷穗、高粱、紅薯,載著他的豇豆、綠豆、黃豆,讓一個個吡牙裂嘴擔著擔子的人,不無驚訝羨慕嫉妒得要死,至多自夏官道到石碾街再過尚官道,一路西行到了靜巒寺,那才是他穩妥至上的受用。眼下,不說箱裡的東西,單說那只藏在水裡多年的木箱,當當硬得仍像一塊鐵!——一條長年養在水缸裡的一條魚,一下子扔到大海裡準不能活,嚇都得給嚇死!
在他的眼裡,那架毛驢車忽然成了一列光裡光當的火車,而且,那列火車正要光裡光當地開往趙家,他深深地擔憂,砍光西山上的樹,擔乾旱池裡的水,也不能讓那一溜咕嘟嘟冒著濃煙的火車跑起來。
他有點不知所措,比敏敏告訴他懷孕時還要慌亂十倍。
蘇敏敏每天吃著趙起升從大食堂裡偷偷揣出來的飯菜,當趙起升終於拿過來十斤米十斤面後,敏敏生了,不太胖的一個男孩子,哇哇地一直哭。
大坡地再一次陷入慌亂,不知誰開了個頭,就都從煉鐵爐中往家裡夾火炭,說老君爐的東西避邪。大家都說王家花園又來了個東西,長著翅膀能飛,一會兒學貓兒叫,一會兒又學小孩子哭,忽閃忽閃的眼能放光。
公社的梅書記很生氣,他讓人給趙起升帶了個話:幹不了可以調整調整。
趙起升感到有一座山正向他壓了來,快把他擠扁了,腦袋脹得生疼,身上的每個關節都在打著顫,他要靈魂出竅了。
自從認識了蘇敏敏,他感到自己突然長大了,蘇敏敏就像一個開闊的校場,一次次激昂著他征服一切和所向披靡的雄壯,——那片不知名的青紗帳猶如一片藍天,在敏敏醉人的哼唱中,讓一隻雄鷹自此躥入蒼穹;他或許就是小船一條,在敏敏的摸索中掛起風帆,駛入驚濤駭浪的滄海。如今鷹的翅膀折了,船上掛帆的索斷了,他忽然開始感悟敏敏的話,——熟與不熟,他只不過是一個柿蛋蛋!
當花園裡的那只「貓」正在嚎叫著的時候,趙起升才把一切給老拐和紅梅交待了個一清二楚,——象托過來一副洗不淨、煮不熟,煮熟也沒法吃、甚至沒地方倒的臭下水。
一家三口一直商量到黎明時分。趙老拐說:「不管生啥法兒,先叫那『貓兒』不叫了再說,聽清了沒有?記著,趁傻二小還沒有去那邊兒瞎轉悠!記著楊老歪咋死沒有?——這會兒還來得及,那『貓兒』還沒有把魂兒勾走,再過兩天,傻二小真要去那邊轉悠了,命就沒了!」
張紅梅縮在炕角問:「當家的意思,——是——把那個孩子弄死還是送人?要不——好歹——是趙家的血脈……」
老拐揮揮手:「啥血脈?褲腰帶一解,——血脈多了!再說,那女人肚子裡準有楊老歪的死血,忒兒崩二五,誰知道出來個啥東西兒!」趙起升打了個冷戰,去了。
當天夜晚,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只「貓兒」並沒有叫,趙起升給蘇敏敏跪了下來,他給那列「火車」上裝了滿滿噹噹的理由,連「火車」也幾乎拉不動了。
蘇敏敏一直哭,死都不同意,當她往起爬,要抱著孩子走的時候,趙起升把孩子搶先一把抱了過來,敏敏動彈不得,猛地一下抽出那支德制的匕首,手碗一翻,比劃在脖子上,趙起升就往盛滿尿的茅罐跟前走,敏敏啞著噪子喊,脖子上已滲出鮮血。
當趙起升猛一回頭,看見她比在脖子上的刀子和滲出的鮮血時,兩手一鬆,跳上炕去就要奪刀子,四隻手你奪我拽地來回一晃,一股鮮血就從敏敏的脖子下忽地噴湧了出來。孩子在茅罐裡咕嘟了幾個泡泡兒,扑打幾下,挺了挺腿就不動了。敏敏可能是想喊,脖子下的血就一股股地往外湧,一會兒工夫兒,雙手一鬆,頭一歪,就什麼也沒有了。
趙起升收拾一下跑回家裡,沒有邁進屋子的門檻就一頭栽下去。醒來後看見張紅梅就哭:「都沒了,倆都沒了!那血,捂都摀不住!」
趙老拐看到那個鐵黎木的箱子後說:「山不轉水轉,人算不抵天算,趙家的東西,帶著利息回來了!」張紅梅則像得了神經病,一直的磕頭作揖。
當夜近黎明的時候,王家花園裡傳來幾聲炮響,悶聲悶氣的,住在王家西大院的四戶人家都以為是在地震。沒有人知道那是在埋葬丟進旱水窖裡的兩個冤魂。
公社派人來到民兵營,趙老拐說,夜隔兒黃夜他請了兩個法師在花園裡鎮妖,都擺飭好了,再不會有啥動靜。安鄉長知道後說,紅彤彤的世界搞啥封建迷信!毛孩子!屎皮子還沒有褪淨呢。
通向花園的門已經糊住封死了,白灰膏抹了一個光光淨淨的牆面,趙起升在上面了一隻大老虎。
好長一段時間,花園裡再沒有人聽見過啥動靜,大坡地的人都說,妖精住在花園的旱水窯裡,叫趙起升倆手雷給崩跑了,門也封死了,妖精再也進不去了。
趙起升在糊好的門上畫的那個老虎,哪兒都好,就是那兩隻眼是死眼,是只瞎虎。就有人說:「懂啥,那是專門兒配的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