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玄幻魔法 > 大坡地

第二卷 第九十五章 那就鉚足了勁兒干 文 / 張金良

    『共產』主義彷彿在一夜之間會突然來到了人間,迅猛的程度叫人迅雷不及掩耳,就像屁三睡夢中娶了周巧巧:剛寬衣解帶一齊鑽到被窩兒去,就覺下身一熱,又翻了個身,孩子就長恁高了!——孩子是巧巧原來那個男人的。

    人民公社的成立是先換了鄉政府的牌子,安鄉長再改了安社長,安社長在成立大會上激動而興奮地叉著腰,照樣揮舞著那個缺了三個指頭的手,一身的鬥志昂揚幾乎要衝破滿天的雲彩。

    那天下著細雨,像游絲如牛毛的那種。魏老大張大了嘴,在鬧哄哄的人群裡使勁聽著安社長講,聽著聽著,忽然一股鮮紅的液體從頭頂流了下來,他嚇了一跳,心想沒有覺得痛,咋就叫人給砸破了頭?兩隻大手亂摸了一通後,抬頭一看,是紅旗上的布遇水後褪下的顏色。

    魏老大和所有的人一樣,一顆顆激動跳蕩不已的心在紛紛的細雨中沉醉著,「『共產』主義是天堂,社會主義是橋樑」,他們都迫不及待地嚮往著一步跨到橋樑上去,人民公社一成立,橋樑就搭建好了,過了橋樑就要到天堂的門口了,所有的人都要快跑,不能再等了,還需要等待什麼?什麼也不需要了。

    大會之後,白文昌被抽調到公社做了大坡地村的聯絡員。周大中就憂心忡忡地問安社長:「聯絡員?乍一聽咋像搞地下工作的?不見天兒的事兒,咱家的人可不能幹。」安社長說,劉大全沒有文化,又屬於邁著四方步走路的人,跑步進入『共產』主義需要甩開膀子大幹,臨時撤換既不合適,又沒有太合適的人選,多個人多把幫手的意思。

    白文昌的人生歷程似乎到了一個小小的巔峰,瘦三也終於放下了一顆緊揪的心。文昌娶了山杏後,一家人像雙手托著一坨出鍋不久的涼粉,雖然感覺到**辣地燙,卻不敢貿然鬆手,——一鬆手就散做一灘了。全家人無不小心翼翼地陪著謹慎,瘦三娘常常念叨:「剛娶來的媳婦兒哦,雙手是抱了塊冰,靠心窩子暖呢,剛娶來的媳婦兒噢,就像移了棵小樹兒,鬧不好就水土不服呢。」

    瘦之的閨女小玉已十三歲,每次都是把盛好的飯給山杏雙手捧了去。王炳中的閨女丑妮比小玉小兩歲,兩個人是惺惺相惜的小閨蜜。丑妮最恨在脊樑後邊拿眼瞪人。

    一次小玉把飯給山杏盛了去後,丑妮把嘴湊到小玉的耳邊悄悄說:「你把手指頭兒伸到碗裡了,那個人嫌你髒,俺看見她在後邊兒拿眼剜你,大青杏兒眼比俺爹瞪得還大,比刀子還毒……」

    小玉悄悄地拿手捅她,丑妮回身一看,山杏已立在後邊,大青杏一樣的眼已秕塌成了一個干杏餅子。「丑妮?——還就是不俊!命硬?早早就沒有娘了,嘴還不軟,眼也崩毒,這點兒倒像王炳中——」山杏說著說著,忽然抬高了噪門:「小玉!嫑盡給那些賴孩子耍,學壞了!」瘦三在屋裡聽著,兩隻手就哆嗦不已。

    山杏住第二遭娘家後就回來很少。文昌日日往大中家跑,夜黑人靜之後,卻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多,瘦三憤懣不已鬱鬱寡歡。

    那天,山杏一個人早早地來了,灰藍色的土坯屋裡拾掇得井井有條光光年年。瘦三早早閂了大門,叫小玉跟著奶奶早早地睡了。半夜裡他起來方便,怕驚擾了那不該驚擾的人,光著腳去了一趟茅房。

    白文昌在一家人不勝的歡愉裡當上了聯絡員,瘦三娘說:「真是個好兆頭兒,真是個好兆頭兒,一順百順,一旺百旺!」

    聯絡員不斷地給黨員幹部開會,大家領會的一個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好日子就要來了。

    好日子即將到來的消息振奮著每一個人,那個措手不及的幸福衝動叩擊著每一個人的心扉。

    新人新事新社會,好吃好穿好日子。突然到來的一切,令莊稼主兒應接不暇,他們甚至有些慌亂,就像一個兒女永不在身邊的閒婆婆:一天,突然一個不認識的身高馬大的壯小伙邁入門檻喊:「娘,俺回來了!」母親大驚,一時竟找不到平時總好好地放在炕沿下的那雙鞋!剛剛穿上鞋,一個俏麗的女子就在後邊手捂著大肚子喊:「娘,快點兒!恁孫子急著要見奶奶呢,——真撐不住了!」不說包孩子的小褥子和要穿的虎頭鞋,竟急惶惶地找不來一塊尿片!

    那些因應接不暇而有些慌亂的人就不無惶恐地問瘦三:「這,三哥,這——,好日子真的要來了?」

    瘦三一雙枯瘦的手麻利地一陣揮舞,比翻他鍋裡的灌腸還要輕巧靈活:「那還有假?俺兄弟一直這的說!」剛好文昌也走了過來,那些人就接住話頭問:「那真就『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洋犁洋耙,要啥有啥』了?」

    文昌抄了手,托著下巴,頗有些幹部模樣:「社會主義是橋樑,『共產』主義奔天堂。要耐住性子,跨過橋去!不過——,這橋也許很長,但只要過了這橋,啥就都有了!」

    那些人想了好大一會兒後,望著文昌「噗——哧」一笑,學著安社長的腔調兒,再重複一遍那句早傳遍大坡地全村的傻話:「那就鉚足了勁兒干?」

    石碾街的北圪台兒上,每天都聚集著比平時多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人,不說話的張著嘴瞪著眼來回跑著聽,恨不得把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掰開來看一看;說話的人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激盪著,恨不能把噪門兒變成一面鼓或一面鑼,以把心中的震盪渲洩殆淨。鬧鬧攘攘的人群像搬家的螞蟻,一團團地湧動著,迎接著即將到來的一步一重天。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