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十五章 原生態的讚歌 文 / 張金良
魏老大娶了張雪梅已近三年,女兒巧魚剛過了一周,正歪歪扭扭地學走路,除了睡覺,沒有半刻的閒暇。巧魚和雪梅一模一樣的眉眼,白嫩的小臉蛋,大眼珠子忽靈忽靈地亮,巧魚是他們兩口子的心頭肉。
在老大家,無論常用的橛頭、耪橛、掀和鋤,還是不常用的削谷刀子割草的鐮,都明晃晃地耀眼,用過的人都知道他的農具好使。平時的時候大凡留心,只要看看莊稼主兒攥在手裡或扛在肩上的農具,就知道他是不是一個辛勤勞作的種地把式。老大家的農具是莊稼人的榮耀,他的鋤板耀眼的透亮,和鏡子一樣能照清人的每一根鬍鬚,那上面刻載著他不盡的勞作與辛苦。
魏老大情願無償地給人白做一天活,卻不願意把他的農具借給誰使,但有時候就不是針對所有的人。只要找準了老大的那根筋兒,稍稍一碰,事兒就準成。
想借老大工具的人進門後要先說:「哎!——巧魚兒,這小妮兒真俊,還待動,模樣兒隨娘,待動隨爹,老大真的好福氣。」
老大就會合不攏嘴地笑,把巧魚扛起來,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巧魚就仰著小臉挓挲著兩隻小手格格地笑,老大就一樣興奮地說:「這閨女娘還能不連心腸?——真的,大了恐怕比俺還做活呢,從小就愛動,閒不住勒!」
趁著老大高興,就接著誇:「老大你真有福氣,雪梅娘家恁遠,咋就白白給你養了個大閨女,一朵花兒飄了幾千里,到了大坡地,偏偏兒就看上了你,多少人家兒本地的媳婦兒還圈不住,恁俊個人兒,還就真怪,人這東西兒就怪,不知道多少人都眼氣死你了。」
說到這裡,只要雪梅在家,她總會一邊忙著手裡的活,一邊脆生生地笑:「要做甚?一張甜嘴嘴!」
老大就急急忙忙地給找來坐物,遇上巧魚不太調皮,會再給端上碗水,遇上個抽煙的,還會遞過來他的大煙袋,然後再給你講一遍他那個講了許多遍的重大發現。
那是魏老大在娶了張雪梅以後的重大發現,和種地緊緊地聯繫在一起,像梨花井裡的水,叮叮咚咚源源不斷地在他心頭流淌著,似一曲原生態的讚歌。
開始的時候,魏老大幾乎都是同一個開場白,每一次他都鄭重其事而語重心長,其實也就是一個埋在土裡、長在地上的事,聽著的莊稼主兒,往往會心有靈犀一般附和進去,有時候甚至弄不清該誰說又該誰聽。
老大說,真的,好女人像紅薯秧子,落地生根。
紅薯秧子的培育是一門兒技術,拿土坯砌一個方池子,底部也用土坯砌起曲折相連的通道,通道的兩頭,一邊燒火,一邊出煙,通道上再碼上土坯,火和熱氣只能在土坯的底下走。平整的土坯上撒上一層拌上少許碎土的驢騾糞,把選好的紅薯——紅薯母在上面碼放整齊(紅薯母:挑選出來的用來培育紅薯秧苗的紅薯),再撒上一層厚厚的拌上土的驢騾糞蓋住,灑上水,保暖又保濕。池子的最上面拿谷草編的草苫子蓋嚴實了,就在火口處燒柴,火和煙在下面曲曲折折的通道裡走,池子裡不冷也不熱。紅薯母出芽很多,一個紅薯母能長出幾十根的秧苗。
許多天後,驢騾糞上就鑽出一層裹一層的嫩黃的芽,像皇帝的黃袍那樣的黃顏色。天氣溫暖的時候,就掀開草苫稍稍地曬,讓幼芽接受天和地的撫愛。當秧子長到一拃半、兩拃高的時候,一片的嫩黃就變得滿眼翠綠了,栽種的季節也就到了。要種的時候,只須輕輕一拔,秧苗就從和紅薯母的連接處脆生生地折斷了。乾旱的季節裡,在翻滾著塵煙的地裡刨個坑,只須半瓢水,但凡有幾根半截毛須的秧子,往裡一插,蓋上土,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