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十章 褲腰能隨便解 文 / 張金良
和趙起升在一個木桌上吃飯的是一個大個子男人,四十多歲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五大三粗濃眉大眼,轟隆隆的聲音像坐在水缸裡說話,甕聲甕氣的像敲著一面大鑼。那人要了兩大碗米湯,面前一個大木瓢裡盛了多半瓢烏黑透亮的醬菜,薑片、黃瓜、蒜瓣、蘿蔔、黃豆、花生的一大堆。
那人的大厚嘴唇嘎吱嘎吱地嚼咬兩口醬菜後,就吸溜兩下灌下兩大口稀粥,呼嚕嚕的聲響之後,脖子中間的大疙瘩上下一滾,好像能聽到稀粥美美地落入胃中的「咕——咚」聲,然後用一長一短兩根筷子,從木瓢中再夾一團醬菜送入口中,嘎吱嘎吱的脆響,叫任何一個人都會人堅信,木瓢裡的東西是人世上最可口的美味。
當他的第二碗米粥只剩小半碗的時候,就開始大嘴大嘴地吃瓢裡的菜,喝上一小口飯就吸溜兩下氣再叭嘰兩下嘴,頭上的汗珠子順著兩鬢彙集到尖尖的下巴上,滴滴嗒嗒地往下落。
趙起升吃完第三個包子以後就一直瞅著那個人看,眼光跟著人家的筷子從瓢裡到嘴裡,再從嘴裡到瓢裡,當那人臉上的汗有幾滴滴在碗裡時,起升就咳了兩聲,那人就抬起頭,他以為起升要吃他的醬菜,就遞過來筷子,見起升不接,就說:「咋?嫌髒?」說著又夾了一口送進嘴裡,一邊專門嘎吱嘎吱地使勁嚼一邊說:「嘗嘗,怕比你那包子味道兒還好呢!」
趙起升接過來嘗了一口後,拿筷子指了指那個碗,那人伸出大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往地下一甩,說:「你個小豆芽兒,哪有那些個窮講究,自個兒臉上掉下來的東西兒有啥髒!」說完就咕咚一聲把剩下的湯全灌了下去。起升嚼了一口菜慢慢地嚥下去,倒也脆生生的可口,但聽到對方喊他小豆芽兒,心裡就有幾分的不愉快,嗤嗤地笑著說:「汗就是尿吔,就是出來的地方兒不一樣罷咧。」
那個人等起升又吃了兩口菜後呵呵地笑著:「你知道啥是個乾淨?俺給你說勒,眼不見為淨,只要吃不出來臭味兒,那沒看見的東西兒就都淨,你就知道你吃下去的醬菜裡頭,俺的大臭腳沒有去裡頭踩過?」
當剩下的兩個包子一個人吃掉一個後,兩個人就熟悉起來。那人姓孫,山東人,常年四季往沙水城送醬菜,沙水城裡所有的醬菜幾乎都是他的貨,起升管他叫老孫。
老孫聽說起升要買牲口,就說離他家三十里有個三不管的曹家集,那裡有滿地的驢螺,驢皮都整車整車地往外拉,願意去看看,可搭他一趟便車。
曹家集的驢騾不少,但總不至於遍地都是,那裡離沙水城近二百里的路,老孫願意叫起升跟了他走,主要是因為他實在忍受不了遙遙路途上一個人的孤寂和寂寞。
曹家集位於兩省的交界處,是一片開闊的低窪池,大運河曲曲折折地從中間穿過,兩省的交界歷代以運河為界,由於地勢的原因,每過一二十年,遇到雨水大的年份,四周的雨水也匯入運河滾滾而來,滾漕的河水一段時間在村東走,一段時間又從村西流,曹家集也就自然地一段時間歸西邊管,一段時間歸東邊管,而該村水患又多,歷朝歷代的官府總是推過來踢過去,曹家集就像一面腳打的鑼。它風風雨雨地延續到今天,是緣於它那特殊的地裡位置,——水面闊大能停靠運河裡來往的船,滾來滾去的河水又形成肥沃無邊的良田,四方那些不願意頃刻斃命的飢餓人群就在這裡安頓下來,操著不同的聲音和習慣在這裡栽桑種樹生兒育女。
曹家集響噹噹的特產是萬福來的炭火叫湯驢肉,經過或到過曹家集的人,沒有吃過或帶過叫湯驢肉,就像到了五台山沒有見到文殊菩薩。
離曹家集二里多遠,村東運河的高岸上有一處大宅院,青磚藍瓦的二層樓建築飛簷翹角,在綠樹環抱碧水纏繞之中相映成趣,傳說是一國民黨的軍官所蓋。軍官共有四房夫人,平日裡公務家務往來穿梭,閒時和四個女人共處一院,一個個妖艷如花飄逸若雲的女人,陪軍官柳林待曉鳳樓達旦,綠林交映之處確實是一個人羨人妒的去處。膠東大戰時不知究竟為何,軍官突然在自己的辦公室中死於亂槍之下。四個太太一夜之間在各自房間裡吊死了三個,剩下一個收拾了金銀細軟之後,將宅院白菜價賣給了永泰膠莊,隨娘家人半真半假哭啼啼地去了。
永泰膠莊買下那座樓後,連續住了幾伙人都毛骨悚然地走了。
第一次住的是膠莊的掌櫃。一天掌櫃夫人到茅房方便,剛進門就見一個美貌女子衣冠整齊地蹲在那裡,開始嚇了一跳,看那女人一直喜笑盈盈地半蹲著就是不解褲子,掌櫃夫人就說:「不解褲子蹲在那裡做啥?正經個佔著茅坑兒不拉屎!」
那女人搖著扇子扇過一縷香風,圓睜杏眼說:「你個賤東西,脫褲子屙尿算啥本事?女人嬌貴不就是一個屁股?擺弄好屁股啥都有了,褲腰能隨便解?動不動就解褲腰,不解褲腰能屙尿才叫本事!看我,這大個莊院就是我給屙出來的,——你個賤貨!」
掌櫃夫人癔癔怔怔地一想,這大雪紛飛的天氣,那女人拿把扇子做啥?敢不是碰到了鬼?正要張嘴喊,卻被那女人衝上來揪住脖領子,左右開弓給打了個天昏地暗。掌櫃的發現之後,夫人已嘴歪眼斜地躺在牆角里,手裡拿著把扇子,滿屋子臭氣沖天卻看不見屎尿,抬回去一看,滿褲襠的污穢像多少天沒有解過大便。當天,掌櫃的就搬走了。
第二次,永泰膠莊在這裡新開了一間門店,掌櫃的原計劃借來來往往的人脈鎮一鎮邪氣。不長時間,買了永泰膠的顧客就有人找上門來,氣沖沖地把永泰膠放到櫃檯上大罵不止,賬房打開一看,一盒盒的膠卻都變成了牲口吃的谷草,還加了幾粒黑豆!
開始時賬房以為是雇來的夥計做了手腳,就拿竹板一個個輪流抽打審問。這個夥計歪著嘴說:「你那膠都是有錢的燒燥人才吃的東西,就解了個心病,俺吃那東西幹啥?」
那個夥計抱著頭說:「這批膠熬的時候兒,三瞎子給扣進去半茅罐尿,老闆娘的洗衣水涮的驢皮,給俺俺也不吃。」
又一個說:「起先的時候,俺倒偷吃了幾塊兒,疑疑惑惑的也不頂啥用,還不抵俺狗旦娘叫兩聲兒來得快,後來,俺真沒有吃過那些黃鼻子一樣膿嘰嘰的東西兒!」
賬房把竹板背到身後,摘下眼鏡仔仔細細瞅了一遍一個個黃瘦的臉,然後在每個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腳,說:「那是大補的東西兒!一個個富身子窮命,原物兒吃進去還得原物兒屙出來,滾,滾,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