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淚濕白羅衫 文 / 張金良
周大中象黑夜裡找到了一隻明亮的馬燈,緊緊攥著老拐的手問:「真能成?」老拐胸有成竹地在大中臉前晃動著香氣四溢的油巴掌說:「給叔說句兒笑話,也不是吹,褲襠裡逮蛋——手到擒來。」
大中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兒問:「有啥條件?你說!」老拐站起身,把起升拉倒大中跟前:「啥也不要,以後人五人六兒了,記著欠俺的這個人情就行,——替俺把小子給送回去,在俺家等著聽好兒吧。」
周大中在老拐家一直和魏老大坐著,魏老大一袋接一袋的旱煙把個小屋熏得像著了火,大中估摸著到了睡得早的人正一覺醒來的時間,就告辭了老大急急地往回趕。
剛走到大門口就聽見院子裡吵吵嚷嚷的聲音,來到院裡一看,趙老拐一手抓著山花屋門的釕吊兒,一手指著劉大全說:「你這官兒太小,管不了吔,管不了吔!俺要一鬆手,門兒開了,安排長死不承認,你有啥法兒?他可是個挎著盒子炮的人,你惹不起,人家閨女可還活不活人?」
趙老拐扭頭看見周大中,又加高嗓門兒喊了起來:「你咋才回來,山花娘滿街找你!這當家的回來了就好說,俺可鬆手了,恁都看著辦。」說完後就提了拐棍站直了斜趔著的身子,衝著門縫笑瞇瞇地說:「嫑怨天怨地,俺狗逮老鼠兒是因為貓兒不辦事兒,該認錯兒認個錯兒,好好兒的還是牛郎配織女。」
安排長雙手扳著門縫,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叫趙老拐笑嘻嘻的一句話給噎了回去:「亂嚷嚷也沒用,亂嚷嚷也翻不了人證物證!」說完,揚了揚手中的拐棍給劉大全說:「俺可忘了,這事兒咱誰也不能亂嚷嚷。」說完之後衝著大中撅了撅嘴皺了皺眉,留下個玄機就走了。
雷月琴和王炳中的女兒丑妮已滿週歲,丑妮不醜,柳眉杏眼粉嘟嘟的臉蛋兒,任誰一看就知道是月琴的閨女,白嫩細膩的皮膚叫人感覺摸一把就會破了。
對這個孩子,自生命孕育之時起,王炳中就沒有那種又為人父的喜悅,他也曾試圖在孩子身上尋找些自己的影子,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些許的感覺,無人的時候他也曾偷偷地問廷妮兒:「這到底是不是咱大院兒的人?」廷妮兒把丑妮和會來的頭挨在一起比對著說:「這就是姊妹倆吔,看這眉眼兒,還不和你一個樣兒!」
王炳中再仔細端詳一回,仍然十分狐疑地問:「俺咋就看不出來?」廷妮兒就笑嘻嘻的一臉驕傲:「剛透尖兒的谷苗兒和小草兒模樣兒差不多吔,要不問滿倉,怕你也分不清吔,甭瞎疑惑,整不好毀人咧!說句不好聽的話兒,世上稍稍有點兒心計的女人,哪就有恁容易叫別人胡亂解開的褲腰帶?」
廷妮兒的話似乎合情又入理,但王炳中的那種小船游弋於蒼海的感覺,是刻印在他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鐵證,那海的呻吟和浪的呼喚,早成為他心頭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無可名狀的孤獨和失落,在他的心頭早築起了一道偏執的牆。
丑妮週歲的那天,炳中家來了不少道賀的客人,他把許多的不快藏掖起來,青茬茬的大鬍子臉上顯現著得體的微笑,筆直的腰桿和高昂的頭,還在炫示著大戶人家的底氣和豪壯。
武小魁也送來了厚厚的一卷五彩台毯的緞面,長短足可以叫月琴做兩身旗袍了。小魁抱了丑妮,時不時地在孩子臉上親上一口,幸福無比的樣子像他是孩子的爹。
月琴在一邊領逗著孩子,一邊小聲地對小魁說:「你發高燒還是發神經?恁貴的料兒,虧你也下得了手,嗯吔!—」
王炳中一直操心注意著濃眉大眼雲盤大臉的武小魁,月琴給孩子餵奶的時候,他看見小魁似乎往她的懷裡瞟了幾眼。恰好孩子屙了屎,廷妮兒和小魁都擠上去幫忙擦,當孩子的屁股剛剛擦淨的時候,王炳中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啪地一下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嘴裡說:「一天沒遍沒數兒地屙尿,吃再好的東西兒也得給屙出去。」丑妮登時一聲連不上一聲地哭叫起來。
月琴滿臉漲得通紅:「發啥死氣!你是後爹?下手恁狠!」廷妮兒怕兩個人再吵起來,把炳中拉倒院裡說:「孩子的小嫩肉兒,再輕的巴掌兒也經不住拍呢,下手是狠了。」王炳中捲了捲袖子,拍打著兩個巴掌悄悄地說:「俺不是打孩子屁股,俺打那騷貨的臉!」
月琴把孩子托給了廷妮兒領,自己又回到了劇團,才演了幾場,大坡地的人就說:「生了孩子的月琴比原先更好看了,柔柔的韻兒也更好聽了,大坡地劇團出了一對兒金童玉女。」
月琴和小魁唱的哭戲,能叫台下嗚咽一片。
這天,劇團唱《白羅衫》,王炳中在背影的地方找個地方坐下來看。故事說的是蘇雲和妻姜氏,蘇雲半路被賊人徐能在船上打入水中,並擄姜氏為妻。自姜氏逃走,徐能把蘇雲和姜氏襁褓之中的孩子收養至十八歲,取名徐繼祖,繼祖長大後科試高中任巡按,徐能十八年前的舊事因兩件白羅衫而真相大白,壞人終遭了報應。
繼祖對養父的評價是:一自途中相抱,依稀如獲珍寶,三年乳哺,熬夜起早,五六肩頭嬉鬧……兒歡笑,父亦笑,子愁悶,父亦惱……一十八年相依到今朝。
最後的結果卻是:立華堂對殘宴,人一去,永難見,想養育恩重一十八年,殺父奪母深仇大恨,也那一十八年,一顆心碎,一面鏡圓,悲也淚,喜也淚,淚濕白羅衫……。
戲唱到此處,台下除了幾個打鬧的孩子全是靜悄悄一片,武小魁把徐繼祖演繹得聲情並茂淋漓盡致,雷月琴扮演的姜氏,一招一式如泣如訴,一顰一笑風情萬種,精描細畫之後的一對大眼,忽閃忽閃的好像蕩漾著萬頃碧波,柔媚細軟的身段,又加了千啼萬囀的音韻,怎不是活脫脫一個勾魂的俏狐狸!
王炳中越來越覺得丑妮就是徐繼祖,雷月琴仍是碧波汪洋一片,只不過那只翻騰在浪尖和谷底的小舟,換成了武小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