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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叫俺聞聞你 文 / 張金良

    山花把槍摘下來,又背到了另一個肩上:「你整天關在家裡頭大門兒不出二門兒不邁,都快成繡女了,也不看看全國的形勢?抽空兒多出來走走,也聽聽大會,要不慢慢兒真成傻二小了。石家莊都解放了,瘦三的閨女說不定就是國民黨的部隊逃跑時扔的,用不了多長時候兒,全國都解放了,你知道新中國以後是啥樣兒?想都不敢想呢!」

    山花凍得發抖,早來忽然拉住山花的雙手塞到自己的腋下,說:「俺知道外邊兒的世界大得很了,書上不是說,觀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麼?光大坡地一個地方兒也起不了大年五更,話兒說回來,——你——你可得叫俺放心哩。」「大老爺們也該有個肚量兒,老想些歪事兒說些歪話兒,就不是俺心裡頭那個早來了。」

    山花用力夾一夾胳膊,怕那個小漆盒掉下來。早來的兩隻手不安分地從山花的襖外邊伸了進去,手指頭努力地從她腰間緊束的皮帶往上鑽。

    山花感到一陣冰涼:「幹啥!——啥時候兒你學得這麼壞?光說別人,自己早成了趙老拐的徒弟!」山花說著,一股薄荷伴了杏仁的味道呼地鑽入她的鼻孔中,她感到早來那雙冰涼的手慢慢變得麻酥酥的滾燙起來,一股燥熱漸漸蕩遍全身,她兩隻手緊緊地抓著早來腋下的衣服,心臟怦怦地跳著,好像要向噪子眼湧動。

    早來急促地喘息著說:「俺想抱著親親你……」「又不是燒餅饃饃,看饞掉你舌頭!」山花本能地一扭身,槍管碰到了早來的下巴上,早來吸溜著嘴抽回手後,山花兩隻手來回搗著抻了抻聳上去的棉襖:「壞小子,量你還沒長出那個賊膽兒來!」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小漆盒遞給早來:「天不早了,回吧,心放回肚裡安安生生睡個好覺!俺把自己關這裡邊兒了,回去自己琢磨去!」山花剛走出幾步又扭頭回來站到早來跟前:「過來,過來!往前靠靠,叫俺再聞聞你。」說著,將嘴伸到早來的脖頸處,結結實實地吸溜了幾口。

    早來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山花呼出的熱氣和冰涼的鼻尖,是一種癢癢的,麻酥酥的那種感覺。

    曾經的一段時光讓周大中心花怒放興奮不已,閨女山花就像安排長的影子,惹得許多鄉鄰投來無數艷羨和嫉妒的目光。在眾多的莊稼主兒眼中,安排長是大坡地村至高無上的風雲人物,小到鄰里糾紛大到婚喪嫁娶,安排長總會言辭鑿鑿擲地有聲,再難的事只要有了安排長,就如同有了一把撥開烏雲的手,適時地給人們撒了一片明媚的陽光,使糾結的一切一解百解,使接下來的事變得自然而然且合情合理。山花就像沐浴在那春風和陽光下的禾苗,光彩熠熠生機無限。

    周大中總感覺自己的每根骨頭都一天天地結實而硬朗起來,心情也一天天地好,連家裡的女人也感到他在變。

    周大中的女人叫韓老等,自打蒙著紅蓋頭來到周大中家的第一天起,就沒有一天討得過他的喜歡。在每一次難以抑制的渴望和每一次懊悔不已的矛盾交織裡,他和老等稀里糊塗地生了兩女一兒,山花的妹妹叫山杏,小山花四歲,弟弟山民小山花六歲。周大中不喜歡老等不僅僅因為她腋下的氣味,而是因為曾經有一個杏花一般燦爛綻放的閨女,悄無聲息地攫走了他的魂。他雖然沒有象梁山伯一樣地為情而死,但他卻為自己不能做成那朵杏花旁的一片樹葉而暗痛不已,多少年來,他一直執著而堅定地困守著心靈的天涯孤旅。

    十七歲那年,父母因一個不錯的價錢而相中了老等,此前大中的表弟,就因娶了個干雞子似的老婆嘴女人而上了吊,所以他堅持一定要見了人再娶。

    儘管說一家養女百家求,但求的內容,世世代代的莊稼人都給定在了媒婆的雙腿和油嘴上,十有**的閨女,都不會在掀起紅蓋頭之前把一張秀臉給了男人看。無奈年紀不大心氣卻蠻高的大中發了驢脾氣,不見人還就是不行。媒婆給他說,好,只能領了你從街上走,遠遠地瞅,坐在隔道兒口(隔道兒:小巷)最高處的,納鞋底的那個女孩兒就是,看清和看不清,全憑當時閨女的心性和你的運氣。

    周大中歡天喜地跟了媒婆去,隔道兒口站了好幾個年輕的女子,最高的石礅上,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正在納鞋底,不僅面容嬌俏而且舉止窈窕。在大中看第一眼時,那種難描難畫的俊美,就把他的十分魂魄奪去了七分,那女子溫柔如水**如火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那分明就是一簇迎風怒放的杏花!飽含了花的艷、花的羞,激盪著入詩和韻的感懷;盡收了春的嬌、春的媚,潑灑為引人入勝的妖嬈。澀柿子一般青嫩的周大中哪裡知道,從女人眼裡流淌出來的東西,比孫猴子的七十二變還要多!更何況……

    但自此以後,大中一腔的燥熱和激動,就像喝了一壇梨花燒酒的反應,他如饑似渴地掰著指頭算著大喜的日子。

    新婚之夜,當他拿著秤桿挑起新娘的紅蓋頭之後,眼前的人和那張早已印在心頭的相片,誰知道竟差了天壤之別。大中一巴掌打斷了紅蠟燭,嚷嚷著媒婆使了掉包計。

    韓老等捂著嘴哭了個稀水一片:「誰要哄你生個孩子沒胳膊沒腿兒!」惡毒的咒誓如同在周大中的天靈蓋上嵌入一顆棗核釘。

    大中拍打著老等大骨大節的手,彷彿割掉頭還有出不完的氣:「耍尿泥的小孩兒也不能這的哄,坐在最高處兒的那個,咋能長這倆狼耙子手!」「你日惑頭嘴裡安著糞叉子,那天俺就坐在最高處,——俺就坐在房簷邊兒上,就是狼耙子手,爹給的骨頭兒娘給的肉兒!」

    氣急敗壞的周大中第二天就向媒婆索要一袋麥子一袋米的彩禮。彩禮倒也沒退回來,令他終生哭笑不得的是,媒婆說的隔道兒口的最高處,指的是隔道兒口的房子上,——老等當時就坐在最高處的房上;大中說的隔道兒口的最高處,指的是隔道兒口的大石礅,——大石礅上倒坐著一朵妖艷欲滴的杏花,可那朵杏花卻開放在別人家的樹上!

    大中急得不行的時候媒婆說:「誰哄你唻,俺給人家閨女找了一個傻女婿!隔道兒口的石礅比房高?」

    大中就更急,媒婆就又說:「咋不坐到石礅上?誰家閨女能坐到大街上閒擱擺著等你看(擱擺:招招搖搖地擺放在某地方)?皇帝選秀女還拿小轎抬到背旮旯裡偷偷兒瞧呢,你連個皇帝也不是。」

    當媒婆終於知道大中的心思時,就扯天扯地地一連放了幾個大屁,一邊笑著一邊說著走了:「哎呀呀,哎呀呀,那個?——那個?你也敢想?月亮兒裡頭還有一個更好的你想不想?就靠恁家那一布袋麥子一布袋米?哎呀呀,哎呀呀!要有那樣的好事兒,還輪得上你?」

    媒婆的話儘管像個炸雷,但周大中就是忘不了那個坐在最高處的石礅上的,那個杏花兒一般燦爛綻放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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