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騎竹馬的小兩口兒 文 / 張金良
山花礙了瘦三的面子也不好太多地解釋,就偷偷地抽出一隻手在早來的手心抓撓了一下,做出來的樣子卻是把抱孩子頭的左手換成了右手,她偷偷瞟了一眼瘦三後就一臉嗔怨地說:「慌裡慌張的瞎咋唬啥咧,膽兒小的還不叫你給嚇著了?」然後悄悄地說:「今兒黃夜皂角樹下等,俺再給你說。」又揚高了噪門對瘦三說:「天兒冷,緊走幾步兒唄?」
瘦三拍拍毛驢的屁股吆喝兩聲,灰毛驢甩打幾下大耳朵打了兩個噴嚏,拉了小車卡哧卡哧地往前走,早來怔怔地立了會兒,又緊走幾步趕上來,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精緻的小漆盒,塞給山花後扭頭走了。
山花回到家裡,找個無人處悄悄地打開小漆盒,裡邊是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起了暗花的花累緞,她一看就知道是訂婚時她給早來的,「煢煢白兔、東走西顧」幾個字,看起來歪歪扭扭稚嫩有加。看著看著,一個面孔白淨頑皮機靈的小男孩,就活生生地在腦海中向她走來。
小男孩永遠象披了一身春光,和煦綿綿的勃勃生機,行動姿態如畫中的小哪吒,一種不失秀美的威武,飄逸而張揚,王炳中的粗獷和豪壯加了牛文英的細膩和精明,在他身上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他像游魚眷戀小溪一般眷戀她,他甚至知道她一皺眉是為了什麼。一次她穿了一件綠大褂上學,心裡總是認為不好看,整半天的不高興。他湊在她身邊說:「小傻妮兒,有綠葉兒的花兒才好看呢!」她心中的那座霧鎖的雲山立馬就變得明淨而遼遠。「當誰不知道,人家怕弄髒呢!」
她閉上眼也能聞出他的味兒,——有點兒像一種幽幽的薄荷香加了杏仁的味道。他,就像她每天起床後必須要喝的那碗小米粥,——一種永遠都割捨不了的滋潤。
山花想著想著,心裡就怦怦地亂跳起來。她磨好墨,攤開那塊起了暗花的花累緞,在「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的下面,又寫上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幾個字,想了一會兒似乎又覺不妥,潤了潤筆又寫了兩行:生死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寫好後看了又看,等墨跡乾透以後,折疊好放回小漆盒裡。
天黑下來以後,山花揣了小漆盒偷偷地溜了出去,臨近皂角樹的時候,她故意放輕了腳步,冰凌碴子卻仍然卡哧卡哧地響。幸好出門時多了個心眼,扛上了她那支長槍,——萬一碰見熟人,就說是巡邏查崗。
山花在皂角樹邊的黑影裡站了一個多時辰,仍不見有人來,拿著小漆盒的手已有些麻木,兩隻腳凍得鑽心地痛,跺兩下又怕弄出響動。正要轉身走,早來忽然蹦了出來,山花嚇了一跳:「你個鬼喲,嚇死人了,以後再這樣真惱了。」
早來也不吭聲,抓了山花長槍上的帶子,嘀嘀咚咚地來到大北溝裡。早來說:「痛痛快快的一句話,懷裡抱的啥?」山花以為早來說她抱在懷裡的盒子,就用肩膀蹭蹭他說:「自己拿回去看!」「俺說是白天懷裡抱的東西兒!」山花抬起膝蓋在早來的腰上頂了一下,嘻嘻笑著:「你也有臉說,你一頭的漿糊兒不是?趙老拐胡屙唚的話你也聽?誰家大閨女生個孩子還抱了滿世界諞?——還不抵傻二小精哩!」山花半喜半嗔的一說,早來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和白天時一樣,開始聽趙老拐一說,早來一橛頭刨死山花和安排長的心都有,當他遠遠看見坐在吱吱扭扭地叫喚著的毛驢車上的山花時,十分的怒氣就跑了三分,當他一聲斷喝截住了毛驢車後,穿了黃軍裝戴了棉軍帽,留了齊耳短髮的山花慢慢地抬起了頭,兩隻會說話一樣的大眼怕光似地瞇了兩瞇,頭輕輕地向邊一歪,一半驚喜一半怒地哼了一聲後,他就做好了敗陣而逃的準備。
回到家後,他就一直為晚上究竟和山花見不見面而矛盾,不見又想、見了又怕,最終還是沒有管住長在自己身上的兩條腿。天剛蒼蒼黑的時候,他就在皂角樹後的牆角處蹲了下來,寒冷的風和內心那團熾熱的火強烈地交織著,一半的寒冷和一半的激動在胸膛中翻湧滾動,不聽話的兩排牙齒嗒嗒嗒地相互碰撞著。見到山花時本想迎上去,竟一時掂兌不好要說些什麼,等到山花扭身要走的時候才鑽了出來。
他思考再三的第一句話,原本計劃就像林滿倉那把掄圓了的橛頭,就應該扯天扯地地刨出個大坑來,不想一下子撞到了西山的青花石上,冒了一串火星後又給彈了回來。
王早來此時的感覺就像一隻老鼠,鼓足勇氣探頭探腦地剛到洞口,大花貓的爪子就一下子砸了下來,儘管沒有傷到什麼,驚跑的魂魄卻一時難以找尋回來。
沉默了一陣子後,山花說:「那是瘦三到白口鎮買蕎麥撿到的閨女哩,差不多一生兒(一生兒:一周)多了,白淨得很勒,比你給俺的那塊玉還細白,名兒還是俺給起的咧,叫小玉。小玉頭兩天還好好兒的大吃二喝,前兒個(前天)開始不吃不喝高燒不退,俺就托安排長在解放軍的衛生所找人給看了看,打第二針就好多了。——咋?你想要?給瘦三說說抱恁家去,不過,——你嘴上還沒長毛兒呢,最多當個大哥哥……」
山花一副很高興的樣子,一直說個不停,早來輕輕地扯了扯他槍上的帆布帶說:「嫑去當那個破民兵了,男男女女的在一堆兒打打鬧鬧,就是沒有啥事兒,也不好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