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五章 聖賢之書鎖春乏術 文 / 張金良
林先生本屬大坡地村的中等偏上的人家,家裡原先也開一布店,不過他的布店不僅經營本地粗布,也經營細線子的洋布,像價格較低些的府綢類,還兼賣些紙筆墨硯針錐刀剪。林先生大名林海江,人稱林老江,因是大坡地村一文化人,後來就又兼做了教書的先生,人們一般的時候都稱呼林先生。林先生和父親老林外貌的相像正如一座窯中燒出的兩塊磚:不大的個頭兒,胖墩墩的身材,總是一副微微笑著的模樣,平穩舒緩的慢吞吞的步伐,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厚道的人。老林開店,兒子教書,父子倆勤快得猶如秋季裡的田鼠,小心翼翼地抓住每一個時機和空檔向家裡搬運。林先生教書的間歇也幫老林進進貨算算帳,能夠牽動林家父子內心深處那根最敏感的神經的,似乎只有那漸積漸長的一摞摞銅板。
或許是富足的家境自有一朵盛開的鮮花,林先生內室的掌門是一位蝴蝶般嬌艷俏麗的美人,高挑的身材幾乎比林先生高出半頭,,一顰一笑自生風情萬種,溫柔可人像一片春光旖旎的大地。誰都知道花團錦簇的季節總需要和風細雨的滋潤,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林先生總是不憐惜這無邊的風月,他昂昂君子似乎無暇顧及這滿園的春光。
在許多人看來,林先生肋條上拴著的那根繩子的另一頭,永遠是浩浩的聖賢之書和囤集起來的崩子,那才是他的不二心境。他的心就鐵一般地焊接在了燕子築巢一般的不二心境之處。生了女兒之後,林妻終於按捺不住那空曠的寂寞,一朵爭奇鬥妍的碧桃,在試試探探一番之後,就羞羞澀澀地從牆內探出了牆外,——她和村南頭一個馬姓的小子雷鳴電閃了幾個回合之後,竟紅膠泥一般團弄到一塊無法割捨了。
一日,林先生替老林去開州府往回拉訂好的貨,快腿的驢騾來回也需兩日兩夜的時間,林先生的女人便如魚得水一般抓住了天賜的良機,不想老林先生畢竟經歷了太多的事故,早就看出了端倪,夜深人靜之時便從店舖偷偷地溜了回去,用準備好的物件悄悄地撥開了門閂,屋裡的兩個正在高興。
小馬子畢竟做賊心虛,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拚命地推動騎在身上的女人:「快聽,快聽,有動靜兒!」不想那女人或許是正在興頭上,或許是見多了小馬子做賊般的慌張,根本不在乎那回事:「有啥,有啥,再弄些半路兒熄火的事兒俺擰死你!你個不中用的貨!那是老鼠在——娶媳兒——老鼠——娶——娶——老鼠——」
當老林推開屋門的那一剎那,小馬子一把將騎在身上的女人推到炕角,閃電般地拉起一條被子,忽地一下將老林包了個嚴嚴實實。老林拚命掙扎,小馬子索性用力一推,老林在那被子裡頭摔了個跟頭,小馬子提上衣服一溜風似地跑了。等老林掀開被子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小馬子已不見了蹤影,老林氣得渾身哆嗦全身發麻,指著蜷曲在炕角的兒媳:「你——你——」,你了半天竟也沒有說出第二個字來。
林先生進貨回來後,聽了老林搖頭晃腦的述說,便氣呼呼地去找自己的女人理論。到家後妻子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門回娘家,林先生的話第三句尚未說完,那女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便一巴掌打了過來:「出去打聽打聽,誰家的公公半夜敢捅兒媳婦兒的門兒,一個攘松(——)人,八十老娘兒(老太太)吃柿子——專揀軟的捏!也不問問恁那扒灰頭老子結了個啥繭兒(營生,活兒)——,回來找俺的茬兒,茶壺裡煮扁食——咋往外倒唻?……」林先生竟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眼看著女人背著包裹抱上女兒走了。
回頭老林也是氣不從一處來,數落林先生白讀了一肚子的書,竟拿捏不住一個臭娘兒們!
林先生心懷刀絞一般的痛楚反省一天之後,自己捶打著自己,涕淚零落地給老林作了交待:聖賢之書對女子如何相夫教子、何為三從四德,言辭灼灼、誨導種種、至善至美;天大缺憾便是對跨鴻溝越雷池之非非之徒未示防禦鉗制之術,致使無恥小人壞倫理、亂綱常。
父子倆屈辱的心境尚無平靜的徵兆,那女人的娘家便風風火火地來了一大幫子人,不由分說便將老林打了個半死,理由便是老林半夜撥開了兒媳婦的門。
那女人眼看一個好端端的家被搞了個一塌糊塗,自己心裡頭也實在擔心捏起來的面人兒終究承擔不起份量,——人世上哪裡有陰了不晴和黑了不明的天!於是索性暗裡找到小馬子,希望真真正正地續寫那永久都說不盡的恩愛。小馬子卻把本來就不應該犯的糊塗給說了個明明白白:你就是塊過油肉,也叫別人的臭嘴先噙過,再香也擺不上規規矩矩的席面。這——,相好兒可以,成家不行。那女人又羞又愧,回到家裡便上吊死了。
娘家的人見落了如此光景,本來的一腔怨氣登時化作了沖天的怒火,強迫林家唱了七天大戲後,十二圓心的柏木棺材打發了閨女算是私了了。林家的銀子原本也是度日有餘的境況,經這麼一折騰,連鋪子也賣了,只剩下二畝薄田。不久,老林也滿懷的羞辱,半閉著眼早早地找老伴兒去了。
後來,林先生又續娶了大他兩歲的石姓的女人,棋盤山裡磨盤溝娘家,因不生育被前夫休了。新夫人中等個頭,微凸的前額,微塌的鼻翼,瘦瘦削削的一個人,自從嫁與林先生後,才漸漸地豐滿起來。林先生不在家時,除了作些女工、家務零碎活之外,安靜得像一隻熟睡的貓咪,為人處世象門旮旯後面那口永遠盛滿水的缸,寧靜而恬淡,——除了取水的那一刻,絕起不了一絲的波瀾。最大的幸福似乎是看林先生吃飯,盛好飯後盤腿坐在土炕頭手編的草片兒上,蕩漾著無限歡快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林先生,聽著林先生嚼咬蘿蔔鹹菜時嘎嘎的脆響,呼呼地喝著滾燙的稀粥,靜靜地張望著林先生兩鬢冒起熱騰騰的汗珠。每逢此時,舒心愜意的一絲微笑就悄悄地爬上她的嘴角,再佈滿整個額頭,心滿意足的樣子如同那欲開的花朵迎來了溫暖的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