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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二章 真看見黑白無常了 文 / 張金良

    大家正在享受那一片安樂的時候,忽然從石碾街東邊的夏官道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個人,口中喊著:「快跑,東洋鬼子來了!」人們便嗡地一聲炸開了鍋,尖叫著各奔四方,有跑丟了鞋的;有掀翻了那賣貨的小攤子的;有被撞了個跟斗的。一大溜的商舖叮叮光光地安上門板鎖上了鎖。瘦三衝著粗布店一聲吶喊:「文昌快來!」學堂裡的學生也嗡地一下炸了窩,坐在門口的文昌第一個跑了出來,緊跟著便是王炳中的兒子早來,瘦三使勁一掂,便將弟弟扛在肩上,扯開腿向西飛跑,炳中拉著大文昌兩歲的早來在後邊緊跟。

    早來吃得肥胖,被炳中拉扯得叮叮光光就是跑不動,炳中猛一激靈,從兜中掏出一塊銀元沖瘦三喊:「瘦三!瘦三!背上早來,一塊銀元!」瘦三似乎沒有聽見,腳步只是不停,後邊炳中氣喘吁吁地又喊:「瘦三!瘦三!你個竄種(罵人的話,和爹娘不太一樣的人),兩塊銀元!」爬在瘦三背上的文昌一骨碌滾下,拉著瘦三說:「哥,背!背!兩塊銀元!俺能跑動!」瘦三便背上早來一起向村西的山溝裡飛奔,文昌咬著牙,攥緊了兩個小拳頭在後邊拚命追趕,那速度竟比王炳中慢不了多少。

    大西溝內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誰也大氣兒不出,到了太陽西偏,該後晌下地幹活的光景,王維貴從溝口走了過來,一看見在草地上逮螞蚱的早來,幾步上去一把抱了過來,在臉上嘖嘖地親著:「老天爺!嚇死俺了!」說著說著,眼睛紅紅的竟要流淚。那邊的文昌悄悄地走了過來,偷偷地扯著炳中的衣襟,一隻手向上伸著。

    炳中便和父親說了剛才的事,王維貴放下早來,從懷中摸出兩塊銀元遞給文昌,口中一個勁地說:「值!值!值!這就叫小事糊塗,大事清楚!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當瘦三抖抖地接過那明晃晃的兩塊大洋後,又湊上前抖抖地問:「這是真的?——真的?」維貴接過一塊捏在手裡,用嘴使勁一吹後送向瘦三耳邊:「這能有假?」維貴把瘦三的話當成了問銀元的真假,瘦三的意思是問這兩塊銀元是不是真的給我。——也難怪,瘦三的灌腸攤子恐怕半年也掙不下兩塊銀元。

    人們便圍了過來,充滿嫉妒地笑罵著瘦三是王八走了鱉運,同時讚賞王家父子的一言九鼎,不花錢的恭維像溝口湧來的風。

    大家似乎忘記了剛過去的驚恐,又嘰嘰喳喳地熱鬧起來,幾個膽大的開始爬上溝幫探頭探腦地張望,不想溝口忽然傳來一陣陰陽怪調的歌聲,原來是趙世喜哼哼唧唧地向溝裡走。「大門子鎖上你翻牆跳來,咱二人相好就只有咱倆,你那老婆再不要去管她,咱二人相好就在一打打兒,哪怕你老婆喝了我那人雜碎……」炳中一聽那味兒就知道是從那「紅絲綢」那裡學來的酸曲兒。趙世喜只顧唱,猛地一抬頭,看見這許多人便搖頭晃腦不好意思起來,當大家湊上去問東邊的洋鬼子時,他便一臉的不屑,一對瞇瞇著的小眼睛登時活泛起來:「那日本人在村東砍了一頭豬,早抬回去燉著吃去啦!看這點兒膽量!」

    王炳中和父親便一齊往回走,一路上,維貴一直緊攥著早來的一隻手,望著踢踢踏踏地走著的爺兒倆,想起父親淚汪汪的眼,明晃晃的兩塊銀元在他的心裡才漸漸地被早來悠悠晃動的身影替代了去。,

    當年王炳中的大太太嫁到王家一年多的光景便生了早來,一家人自是歡天喜地,請神靈謝奶奶一家上下鬧騰了好些日子,單是早來的名字便鬧了個驚心動魄。

    大坡地一帶的風俗,對於剛生不久的金貴兒子,有個撞姓的習慣,即抱上要撞姓的孩子,在即將黎明尚夜深人靜之時「撞姓名」,碰到誰便由誰起名,被撞見的人不能細想,需急口即來的才見靈驗,如若一時想不起來,一般是撞上姓李的,孩子就叫李保,撞上姓牛的叫牛保,寓意該姓氏的人保孩子平安健康,為的是借那個人的福分和運勢以保佑孩子的平安長大。如遇到一狗,孩子有可能就叫狗子。若遇到一個不願說的,也許這孩子就叫「不理」了。被撞見的人以後便是孩子的「乾爹」,至死往來。

    早來出生以後,先是找了九個家無傷剋的靈巧婦女,一人抱著轉了一個谷場,九人相加便是九個谷場,意寓孩子將來性命「久長」,財福「久長」(九場)。轉完九個場後便由一人抱著、滿倉領著到街中「撞姓」,不知是那個抱孩子的女人夜裡害怕還是轉谷場轉累了,一步一挪地落在了後面,也許是滿倉折騰了一晚上,想早些弄清早些完事而走在了前面。

    恰好這天夜裡有兩個人要去偷東西,因怕被人看到,便約好每人用糊窗戶的麻頭紙糊了一個帽子戴在頭上,那帽子除留下兩個黑洞看路外,整個的臉孔都被蓋了去。相約的兩個人總有一個先一個後地到達相約之處,早到的那個白帽子蹲在牆角心急火燎地不耐煩,終於聽到那邊啪噠啪噠的響動,以為是自己的夥伴到哪裡撒了泡尿或做了其他什麼勾當來遲了,於是戴上帽子站起來就要走,還禮貌地和同伴打招呼:「早來了?」他不知道那邊的那個不是同伴卻是撞姓的滿倉。滿倉猛然看到一個戴著白乎乎帽子的怪物,頭腦就猛地一乍,真的以為遇見了白無常,「啊——呀呀呀」地拚盡全力大叫一聲後,便咬緊牙關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等那「白無常」似的怪物飛也似地逃走好一頓工夫兒之後,才慢慢地緩過神來,只覺腦袋脹大得如榼栳(榼栳:從井裡往上絞水用的一種尖底大桶)般粗細,站了幾站竟也沒有站起來,伸手往濕漉漉的褲襠一摸,竟屎尿屁的滿褲襠都是,臭哄哄地晃蕩了一陣子後,才想起了那怪物說的那句「早來」的話,「能說話,——該不是個鬼!」心裡暗暗思忖,便也有了些膽氣,一骨碌從地下爬起,以比那「白無常」更快的速度逃了回去。

    此後,炳中的兒子便叫「早來」。只是沒有「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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