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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節 文 / 陸雙鶴

    懷著滿腔的悵然之情,萊恩斯返回到自己的府邸中。這裡本來是他父親利奧特大公爵的公爵府,不過在自己手裡,暫時還只能稱作侯爵府而已——當然遲早會重新成為公爵府。這一點,不但朝中群臣,就連萊恩斯自己也是堅信不疑的。

    走進大廳裡,萊恩斯一下子跳起來——大廳椅子上坐著一位修士,正在逍遙自在的品茶。他的年紀不算大,可已經穿上了主教法袍和法帽,脖子上更帶著只有大主教才有資格佩戴的銀十字架……

    「海因?你怎麼來了?高茲堡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萊恩斯連忙迎上去,拉著自己的軍師問長問短。大主教海因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冷靜,微笑著又喝了幾口茶水,方才緩緩開口道:

    「嗯,那邊的事情倒是差不多都辦完了。不過這一次我來,卻是克瑞斯首相親自下貼子邀請的。」

    「什麼?克瑞斯會邀請你?」

    萊恩斯滿臉的不相信——索菲亞朝廷中人人都知道:首相剋瑞斯驕傲無比,對於同屬「天才二軍師」之一的大主教海因更是抱著很強的競爭念頭,平日裡竭盡全力的加以提防,怎麼可能主動發出邀請?

    「他該不是又有什麼詭計吧?海因,你一定能看出來的,對不對?」

    萊恩斯緊張問道,相對於他的臉色,海因卻是相當輕鬆。只是微微擺手,笑道:

    「你多慮了,克瑞斯其實並不像傳言中那麼小心眼兒……另外,自打他度過火龍山的劫難之後,性格好像也變得寬和些了。」

    「是這樣麼……」

    萊恩斯依舊半信半疑,海因笑著點頭:

    「不用懷疑,克瑞斯在信中說:關於國政,有要事同我相商。而我基本上也能猜出來他要商量的是什麼事情……其實,就算他不發邀請,我也在考慮要趕回來一趟了。」

    「哦?你都猜到他找你的目地了?」

    因為早就習慣了海因的神機妙算,這一回萊恩斯倒沒怎麼吃驚。不過,好奇心還是給鉤起來了:

    「是什麼國政這樣重要,連克瑞斯都不敢獨自作主而要找你商議?能說說麼。」

    海因微笑著站起來,在屋子裡轉了半圈:

    「說起來和你也有點關係……我就直話直萊恩斯,倘若讓那位米蘭公國的莉蓮娜小姐成為索菲亞國皇妃,你覺得會怎麼樣?」

    「……,我是無所謂啦,莉蓮娜小姐還幫過我們幾次呢。但科夫諾的商人議會那邊……特別是斐蘭德議長,肯定會找我們拚命的。」萊恩斯畢竟在政治圈中混跡多年,又有海因的言傳身教,看問題的眼光已經很敏銳,「引入米蘭人的勢力,對索菲亞朝廷是有好處的,不過對科夫諾商會,還有我們南十字軍可沒什麼好處啊。」

    「你的顧慮很有道理,我想克瑞斯也正是考慮到這些,才會專門發信要我前來商議。不過這其中的利弊得失,早在來的路上我就已經仔細考慮過了:米蘭公國目前的情況很微妙,形勢已經不容許他們再繼續中立,阿爾伯特必須要在我們與卡奧斯之間做出取捨。如果索菲亞不能吸引他,他就必然投向卡奧斯那邊。說閱讀,盡在!這一得一失,差別可就大了。」

    「確實,米蘭可是大富裕的商業都市。假如他們再像當年那樣全力支持卡奧斯,我們的日子可不好過。」

    曾經親自領略過米蘭繁華的萊恩斯連連點頭,對於海因的分析極為贊同。只是,接下去,海因的臉上卻顯出憂慮之色:

    「而從目前看來,阿爾伯特與卡奧斯卻要靠得更近一些——米蘭港駐紮有帝國的海軍,這一次又是他主動邀請卡奧斯的皇太子前往米蘭做客。不過這倒也並不出人意料——商人總是講究穩妥的,米蘭以前就與卡奧斯合作過,再度合作的可能性相當大。」

    「所以我們就要想盡辦法去破壞他們的關係?」

    萊恩斯很沒有風度地問道,海因瞪了他一眼,片刻之後方才說道:

    「至少,不能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得到加強。」

    「明白了,看來這一次我們南十字軍,還有科夫諾方面只能吃個啞巴虧了……」

    萊恩斯很無奈地說道,海因苦笑一聲:

    「沒辦法,『兩害相權取其輕』——莉蓮娜小姐坐在索菲亞宮廷裡給我們找的麻煩,總要比她坐在卡奧斯皇宮裡給我們找的麻煩容易對付些。前者最多只是讓宮女弄臣們去實施,而後者,可是由卡奧斯的鐵騎大軍來執行啊!」

    萊恩斯聳聳肩膀——海因永遠都是有道理的,而且全都是大道理,不服不行。不過,至少在嘴巴上,他不肯認輸:

    「你跟我說這些話有用,可在斐蘭德議長面前,說這些有用麼——他們可是只考慮科夫諾人利益的。另外,阿斯爾本人對這門婚事持什麼意見啊?還有莉蓮娜小姐,他們兩個才是主角吧。雖然以前聽說處得還不錯,但如果要扯到婚嫁上面去……我不覺得他們兩個會有這種準備。」

    萊恩斯連續提出反問,海因則不慌不忙的一一化解:

    「勸說斐蘭德議長?那很容易——倘若他堅持不同意,那我們也只能反對。不過這樣一來,他雖然不必與我們拚命,以後卻恐怕不得不親自與卡奧斯人拚命了——我不認為斐蘭德議長,還有商人議會那些人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至於陛下與公爵小姐雙方的態度麼……那就要看你們這些臣子的本事了。」

    「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那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啊!倘若彼此看不順眼,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不可能……」

    萊恩斯大聲叫喊著,不過還沒等他喊完,海因就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醒醒吧你,少天真了——君主的婚姻,是不能當作私人事情來看待的,它關係到國家的利益。事實上,對於這種事情,男女雙方本身反而是最沒有發言權的了。」

    「那當年諾蘭德夫陛下與凱瑟琳王妃之間……」

    「他們是成婚以後才相戀的,在大婚典禮之前,兩人甚至連見都沒見過。相比之下,阿斯爾陛下與莉蓮娜小姐算是有緣分的了,居然相處過一段時間,而且至少看起來還比較……行啦,別再瞎扯了。我也問你一件事情——聽說傑克佛裡特將軍突然遠走海外,這是怎麼回事?」

    「……!海因,你也太厲害了吧,這是剛剛發生的事情,你居然都能知道?」

    萊恩斯這回可真被嚇住了,他用很誇張的表情看著海因,但後者很不耐煩地又敲了他一下:

    「快說,我知道你當時在場。」

    「是,是,當時……」

    萊恩斯趕緊老老實實的講述起來,但語氣中不知不覺又帶了幾分悵然——從這件事情上,他聯想到了自己與西奧苔絲。

    「『度日如年,盼君速至』……苔絲,我們之間,有一天也會這樣麼……」

    嘴上在為海因複述著當時的過程,萊恩斯的心思卻已經不在這邊。他的思緒早已跨過千山萬水;越過邊界關隘;飛向那白雪皚皚的聖山;飛向那美麗幽靜的玫瑰園;飛到那宛如紫羅蘭般纖麗柔弱的佳人身邊去了。

    佳人的美貌易描,神韻卻最難捕捉。

    克瑞斯獨自坐於家中書房,面前攤放著十餘張線描圖畫,圖畫雖多,上面卻只繪著瑪妮雅一人——不同的表情,不同的風韻。或嗔或笑,或喜或憂……少女心思宛如春日浮雲一般變化多端,面容神態自然也時時改變。克瑞斯凝望著那些笑靨容顏,腦海中浮現出千般遐思。

    外面傳來輕輕叩門之聲。但克瑞斯沉浸於深思之中,竟然沒有聽見。不過門只是虛掩,訪客在輕輕敲了幾次門之後便自己走了進來,一直走到王國首相的書桌旁。

    「首相大人好雅興啊。」

    王國首相驚覺抬頭,只見一位身穿黑色主教長袍的年輕人正在朝他微笑。克瑞斯大喜過望,連忙站起相迎。

    「海因主教!您總算來了!」

    「首相大人見召,豈敢有絲毫耽擱。倉促而來,冒昧打攪。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哪裡,大主教閣下前來造訪,那是歡迎之至,歡迎之至啊!」

    在克瑞斯的盛情相邀下,海因微笑著在書桌旁坐定,心裡甚是歡愉——這一次雖然是克瑞斯主動寫信邀請他來,但海因心中先前仍存有一絲疑慮,不知道這位素來多疑的首相大人心中究竟做何打算。於是剛才便抓住機會小小試探一番——不等主人同意便直接走進了屋子。他知道克瑞斯一向比較注意這種禮儀小節,倘若心中仍有芥蒂,一定會顯露在臉上。不過這時候只看見克瑞斯熱情相迎,根本沒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海因這才放下心來。

    他的目光緩緩在書桌上掠過,看著那些栩栩如生的容顏畫像,臉上顯出欽佩之色:

    「早就聽聞首相大人多才多藝,不單武藝高強,軍略出眾,就連彈琴,下棋,做詩,繪畫……這些才藝之學也樣樣精通,以前一直不大肯相信的,近日得見,才知傳言不虛啊。」

    難得聽到大主教海因口中說出讚揚的話來,克瑞斯心中極為高興。不過臉上神色表情並沒有顯出來,只是淡淡地擺擺手:

    「主教過獎了,只是一些旁門偏學,以前閒暇無事的時候學來消磨時間罷了……這幾年人忙事多,已經有些荒廢了。」

    說著,克瑞斯指了指桌上那些畫像,微笑道:

    「比方說這一次,答應替瑪妮雅小姐繪製一副圖像,卻不知該選擇哪一種神態最好。海因主教眼力高明,可否替我參度一二?」

    海因卻微笑著反問道:

    「倘若是以大人自己的看法呢?」

    克瑞斯搖搖頭,歎了口氣:

    「正是不能確定啊……這許多畫像,似乎並沒有一張能真正讓我滿意的……也許還需要多畫一些?」

    海因又看了看那些畫像,搖搖頭:

    「這個,首相大人妙筆,在畫技上已經是達到頂峰了,即使摹畫更多樣本,恐怕也很難超出現在這些的水準……依我猜想,大人之所以猶豫不定,並非因為畫不出來,而是因為不知道該畫什麼。」

    「正是如此!瑪妮雅的個性活潑可愛,情緒變化多端,我雖然可以勾勒出她的容顏笑貌,卻總感覺抓不住她的風采神韻……海因主教果然高明,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心節之所在——不知能否能幫忙解開它麼?」

    望著克瑞斯那從容求教的笑顏,海因心中暗暗感歎——不愧是一等一的俊才,一旦放棄了以往那種處處猜忌的心理,王族貴胄的氣度就立即顯示出來。即使是這種理應屬於私密的情感之事,處理起來也是瀟灑自若,落落大方,毫無一般人遮遮掩掩的瑣碎姿態。相比之下,自己在說話行事的時候都還抱著幾分小心,反倒顯得有些拘謹了。

    「主教?……海因主教?」

    克瑞斯接連幾聲呼喚,才把海因從沉思中拉回,連忙倉促笑道:

    「首相大人這就叫當局者迷了。其實很簡單相大人只需要想一想,瑪妮雅小姐最打動您的那一瞬間是什麼模樣,相信那應該是銘刻在您心中的——因為那一眼正是您愛上她的理由啊!」

    說到這裡,一張纖巧靈秀的臉兒忽然出現在海因頭腦中……那臉上面罩剛剛脫落,被男人初看見面龐時的羞澀與惱意,還有那如青絲瀑布般垂下的及腰長髮……海因忽然驚覺,自己似乎是在現身說法呢……幸好這時候克瑞斯也是神思不屬,並未注意這些。

    「高明!可是……」克瑞斯眉頭先是一展,但隨即卻又顯得迷茫,「最打動我……確實,應該是有那麼一個瞬間的,否則,我不會對她那麼好……可是……」

    克瑞斯的臉色慢慢沉寂下來,他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良久,他忽然回頭,看著海因:

    「海因主教……和一位教士談及男女感情上的事情也許有些可笑,不過,我想您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身為教士的職責之一,就是聆聽信徒們的告解,回答他們的疑惑並且予以勸導——這是包括所有方面的,男女感情也是其中之一。以完全的旁觀者身份,也許更能做出合適的勸導也說不定。」

    克瑞斯微微頷首,緩緩說道:

    「瑪妮雅小姐於我有救命之恩……不,不僅僅是救命。事實上,我現在所消耗的生命,完全是她賜予的。因此,無論如何,我都有責任保障她這一生的幸福快樂……只要在我的能力所及之內,我會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可是……可是……海因主教,坦率的說,我不知道這種感情是否能夠被稱為『愛』……因為我雖然可以記得許多她歡笑嬉戲時的模樣,其中卻並沒有特別能令我『動心』的……也許,就像當年我繼母所說的那樣,我這個人天生就缺乏普通人的那種愛憐之心吧。」

    「哦……這個……」

    海因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畢竟,這種感情上的事情,每個人的體會都不一樣,他不可能完全理解到克瑞斯的心境。但是,很快,克瑞斯忽然自己點點頭,拿起了桌上畫筆,重又攤開一張白紙:

    「不過呢,我倒是忽然想到,有一幕場景一直令我印象深刻的……那就是在火龍山初次見到她的時候……」

    克瑞斯運筆如飛,三兩下便在紙上勾勒出一幅新的草稿來。這一次卻不是肖像了,而是一位少女騎乘在一匹展翅天馬上,從空中翱翔而來。乍看過去,那飄揚的雙翅似乎不是長在馬背上,而是附著在人的身上……

    「她真的很像大天使呢……專程下凡……來拯救我……」

    克瑞斯凝視著那畫中少女,輕輕自語著,過了良久,他長笑一聲:

    「決定了,就用這一幅吧。瑪妮雅,她是我的天使啊。」

    隨即,克瑞斯便將桌上的畫稿全部收拾起來,臉上那種輕鬆隨意的表情也漸漸轉為凝重,雖然仍是帶著笑容,但此時的克瑞斯已經回到王國首相的角色中去。

    「哦,專程請您從高茲堡遠道前來,一開始卻談些無聊瑣事,還望主教閣下見諒。其實此次我邀請您過來,主要是想談一談……最近在朝廷民間都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情……」

    海因含笑看著他:

    「是關於陛下的婚事麼?」

    「正是。論理說陛下也確實到了成婚的年紀,為了萊塔爾王家血脈的傳續,盡早成婚並無不妥。只是,雷金納德侯爵等人這樣大張旗鼓的在國中選妃,我認為不太妥當……」

    克瑞斯開始切入正題,而海因雖然在面帶笑容側耳傾聽,但他其實並沒有太注意克瑞斯的言辭,而是仔細觀察著王國首相的表情——以前他們兩人的幾次「商議」過程,毫無例外都是充斥著劇烈的爭執,彼此唇槍舌劍,辯論不休。不過這一次,氣氛卻大不一樣。克瑞斯並未擺出唯我獨尊的首相派頭,也沒有遮遮掩掩的旁敲側擊,而是直接深入主題,提出觀點:

    「皇帝的婚姻,乃是關係到國家興衰的大事。特別是在當前這樣一個局勢下,如果應用得好,甚至可以在政略上對國家大有助益的,決不能僅僅是為了傳宗接代這樣一個目的。坦率的說,從當前局勢看,我認為:陛下所迎娶的女子,應該是能夠給王國帶來足夠利益的人。」

    「哦?看來在首相大人心目中,已經有合適的人物了?不瞞大人說,在我的心目中,也已經有了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聽到這句話,克瑞斯臉色微微一變:

    「主教閣下也有合適的人選?不知是誰,可否告知?」

    海因哈哈一笑,拿起桌上畫筆,在手掌中寫了一個名字,卻將拳頭攥住,笑道:

    「首相大人不妨也將您心目中的人選寫出,看看誰的更合適。」

    克瑞斯立即拿起筆,在手掌中寫了幾劃。然後兩人同時伸臂攤開手掌,互相一看,兩人頓時都哈哈大笑起來——兩隻手掌上,清清楚楚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莉蓮娜。

    大笑數聲之後,克瑞斯卻又站起身來,向著海因深施一禮:

    「原先還一直擔心南十字軍會反對的,想不到如今卻輕易解決了……主教閣下如此能為大局著想,實在是索菲亞之幸啊。」

    海因原本一直是從容端坐的,此刻卻也站起來,用同樣恭敬的態度回了一禮:

    「大人過譽了,其實您這次召我前來的原因……我早已經猜到了。本來可以直接決定的事情,首相大人卻如此看重我們南十字軍的態度,實在是讓人感動萬分——至於這其中的利弊得失,利害關係……呵呵,克瑞斯首相,我海因可不是一個需要由別人來說服的人啊。對於索菲亞國有好處的事情,我們南十字軍決不會反對的。」

    「這樣最好了,既然你我二人同心,此事一定能成功!」

    克瑞斯再一次縱聲大笑,海因卻不像他那麼樂觀,沉吟著說道:

    「不過,此事恐怕還沒那麼簡單……雷金納德老侯爵……他們那些人此番可下了大功夫的,未必就肯輕易罷手。」

    「他們反對也沒用,我們兩人聯名提出的人選,朝中有誰能推翻?」

    克瑞斯依然充滿自信,海因卻依然沉吟:

    「還有陛下本人的意見呢?」

    「陛下原本就對莉蓮娜小姐頗有好感,這一點主教閣下應該聽說過吧。」

    克瑞斯滿不在乎的笑道,海因點點頭,卻隨即補充道:

    「不過,我還聽陛下在風之王國西裡西亞似乎另有一番割捨不下的奇遇……不知會不會影響到我們的計劃呢?」

    克瑞斯用極為詫異的目光看著海因——關於皇帝阿斯爾在風之王國西裡西亞另有戀人這件事情,他回來之後一直守口如瓶,也曾專門囑咐過跟隨他們一起回來的天騎士們要嚴守秘密。而大主教海因前一段時間都忙於高茲堡的雜務,壓根兒就沒在王都待過——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能打聽到消息!克瑞斯倒抽一口涼氣,暗自感到慶幸——幸好如今海因和他是站在同一陣線上。

    「主教大人的消息渠道可實在靈通啊……關於此事,閣下不必擔心。皇帝陛下那邊,我會親自去和他談。其實陛下在那邊……也談不上什麼『割捨不下的奇遇』,否則陛下也不會獨自回來了。」

    海因點點頭,笑道:

    「那就好,首相大人對此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這樣一來,我們內部的看法算是統一了。接下來,就要考慮米蘭公國的反應……還有卡奧斯國的動作,這些都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怕是還有得麻煩呢。」

    看見海因還是那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克瑞斯忍不住又笑起來:

    「原以為我已經是夠操心的了,想不到主教大人比我更甚——既然大方向已經決定,後面的路,就一步一步走著瞧罷。我已經派莫利菲前去米蘭試探阿爾伯特父女的反應,這幾天之內就該有回報。」

    「哦,原來首相大人已經有了安排……嗯,先試探一下也好,事情能不能成,就看他們的態度了。」

    「那就請主教大人幫忙祈禱吧——祈禱莫利菲能順利拿到莉蓮娜小姐的畫像。」

    與海因的謹慎表情相反,克瑞斯帶著十足的自信心,從容微笑。

    此時此刻,在米蘭公國東部海面上空,一條巨大飛龍正乘著海風自在盤旋。隨著飛龍的每一次升高或是降低,龍背上就會傳來一陣陣女人的尖叫聲——不過那並不單單是因為害怕,還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情。

    米蘭公國聚集了大陸上幾乎所有稀奇古怪的事物,但乘坐飛龍在天上隨風翱翔……這種體驗對於公爵小姐莉蓮娜來說可是生平從未領略過的奇遇。所以就算她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發出陣陣尖叫,讓坐在她身後的龍騎將驚疑不定。

    「莉蓮娜小姐,如果您感到害怕的話,我們可以馬上降落回去。」

    在美人面前,卡奧斯皇太子奧利佛顯示出了十足的紳士風度。此刻他是與莉蓮娜共同騎乘在龍背上,而且眼看著莉蓮娜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緊緊抱住飛龍脖子,臉兒也嚇得蒼白。倘若是一般的花花公子可能能早就趁機佔便宜了。但奧利佛卻始終恪守禮儀,腰板挺得筆直,伸長了兩條胳膊穩穩握住駕馭飛龍的韁繩——順便充當護欄,將莉蓮娜安全圍護起來。

    莉蓮娜注意到了他的風度,回頭報之以微笑。不過他的好意勸諫卻並未被接受——莉蓮娜此時正在興頭上,而且她的性格也與普通女孩大不相同,怕雖然是怕得要死,卻完全沒有要降落返回的念頭。反而指著遠處大海,連聲要求:

    「飛過去飛過去!我們到那邊海上去玩!」

    奧利佛無奈點頭,手中韁繩鬆一鬆,坐下飛龍立刻撲動雙翅,向著更遠更高的海平面上飛過去。下面城壁上,米蘭大公阿爾伯特揮舞胳膊跳著腳在大喊大叫,不過,哪怕他叫破了嗓子也好,上面的兩個人也不可能聽到一絲一毫。

    在海上飛了幾圈,莉蓮娜忽然看到前方海面上現出點點白帆——那是卡奧斯帝國冰龍海騎士團的戰艦隊,此刻正在海面上進行日常訓練,莉蓮娜立即要求飛過去。飛龍在戰艦群上盤旋幾圈之後,莉蓮娜終於找到了他們的指揮艦。

    船首甲板上一位長髮女將軍謹然肅立,淡黃色的長髮在海藍色披風映襯下隨風輕飄,整個人散發出宛如女武神一般的氣勢。不過此刻,就算是女武神也不得不對著本國的皇太子行禮致意,而且整支艦隊也迅速散開排列出接受檢閱的陣形,這讓坐在奧利佛身邊的莉蓮娜大大得意了一番。

    「啊!哈!下面是伊美爾達呀——冰海玫瑰!冰龍海騎士團的軍團長,她終於對我行禮啦!」

    後面奧利佛聽著莉蓮娜孩子氣般的言辭,臉上禁不住顯出苦笑——來之前他曾經專門打聽過這位公爵小姐的性格與風評,得到的答案是莉蓮娜小姐聰明伶俐,精明強幹不在其父之下,而此前初見面時的外交對答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這讓奧利佛一直把莉蓮娜當作一個強有力的對手來看待,卻沒想到莉蓮娜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她不但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冰龍海騎士團的敬禮,還要求奧利佛降低飛行高度,讓下面的帝國將兵清楚看到是自己坐在飛龍背上,降下的高度之低,甚至被海水打濕了她的裙裾……

    等到莉蓮娜終於玩累了,她才允許奧利佛帶著自己折返回米蘭城公爵府,飛龍尚未落地,阿爾伯特就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了過來,差一點被飛龍翅膀打破了頭。

    「唉,寶貝兒,你什麼時候才能讓爸爸安心啊!」

    阿爾伯特此刻的心情一定非常惡劣,但他不敢朝莉蓮娜發火,當然更不敢遷怒於奧利佛,所以只能將滿腔怨氣化作歎息,一直在不停的唉聲歎氣。可是莉蓮娜太清楚如何對付老爸了——跳下飛龍之後她立即上前和父親擁抱一下,並親了親他的臉頰,馬上就讓老傢伙快活起來。

    「別為我擔心,爸爸,有奧利佛皇太子在旁邊,就算是飛來一條魔龍也不怕的——他可是連火龍都降服過的英雄呢。」

    奧利佛聞言頗為尷尬——當初他與莉蓮娜閒談時說起火龍山的故事,主要是為了誇讚盟兄阿里昂的英勇,卻從沒想過要吹噓自己。不過莉蓮娜顯然並不在意這其中的區別——剛一回到地面上,她馬上就恢復成為原來那個精通人情世故的貴族千金,在隨口給了奧利佛一頂高帽子之後,馬上又摟住了父親的脖子:

    「這麼多天以來,今天是最讓我感到刺激和開心的一天了——爸爸您不是一直想要逗我開心麼,今天我終於開心了,您卻不開心麼?」

    面對這麼個玲瓏乖巧的女兒,就算是素有「米蘭狐狸」之稱的阿爾伯特也唯有苦笑著投降:

    「開心,怎麼會不開心呢。看到你和奧利佛殿下那麼投緣,這是最讓我開心的事情啊!」

    倘若是普通女孩,聽了這話多多少少會顯出幾分羞澀的,但莉蓮娜卻全然沒有,她甚至還回頭掃了奧利佛一眼,眼光中帶著十足的嬌媚:

    「哦?爸爸您這麼認為麼,可我卻不敢肯定呢——也許皇太子殿下是天生的紳士風度,對每一個女孩子都是那麼客氣的呢?」

    倘若是普通男子,光這一個媚眼就足以讓他陷入十八層地獄裡頭去了。但卡奧斯的皇太子殿下也不是個普通角色。他臉上不動聲色,只是略略一鞠躬,說道:

    「莉蓮娜小姐也許願意知道:我的這匹飛龍坐騎,除了我本人之外,小姐是第二位坐上去過的,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

    莉蓮娜咯咯一笑,再不理會他,竟然直接挽起阿爾伯特的胳膊,返回公爵府去了。阿爾伯特有些不安,連連回頭向奧利佛致意,並連連拉扯莉蓮娜示意她注意禮節。不過這位公爵小姐將女性特權發揮到極至,逕直闊步離開,竟是連頭都不回一次。

    反倒是奧利佛,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公爵府大門裡頭。之後,方才回頭向著身邊部下輕笑了一聲:

    「真是有趣啊,席斯——任性而又世故;精明而又天真……在這整個阿倫西亞大陸上,恐怕只有米蘭城才能培養出這樣的女子吧。我遊歷四方,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卻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麼難以琢磨的女人呢……」

    「殿下對她有興趣麼?」

    副官席斯立即追問道——來之前他是奉了宰相的令諭,倘若奧利佛對這門親事有興趣,他就要立即派人返回天舞之城稟報的。沉吟片刻,奧利佛點點頭:

    「好吧——席斯,派人返回天舞之城向宰相大人報告,就說我要在這裡多待幾天。另外,請宰相和父皇為我寫求婚書吧。」

    「明白了,下官親自回去報告,相信皇帝陛下和宰相大人都會很高興的——下官先在這裡恭喜殿下了。」

    在這位心腹部下面前,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望著公爵府那邊,奧利佛從容微笑道:

    「此番到這米蘭城來,原本只是想瞭解他們的政治經濟,學習他們在商業經營方面的本事。不過,現在看起來,對於這位公爵小姐,倒也頗值得下一番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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