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皇帝的新娘第一節(下) 文 / 陸雙鶴
當天晚上,在把玩累了的瑪妮雅送回住處之後,克瑞斯又返回位於皇宮的首相書房。白天因為陪伴佳人而耽下的公務,晚上一定要補回來——在執政方面,克瑞斯是絕不會有任何懈怠的。
書房裡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候,一個是克瑞斯的心腹部將莫利菲,他負責克瑞斯手下的諜報消息網絡,專門刺探情報,以及執行各種秘密任務。而另一人,則是王國的財政官渥斯德,本來是屬於索菲亞本土貴族圈子裡的,但這些年來克瑞斯逐步地委以重任,慢慢培養起來,現在也可以算是心腹之列了。
一見克瑞斯進門,莫利菲立即呈送上一系列的文件:
「殿下,這些都是各地諜探最新送來的密報,下官已經整理過了,其中最緊急的是這件——」
莫利菲將一份卷在竹筒中的報告書遞給克瑞斯。
「——剛剛從米蘭城送來的消息,卡奧斯國皇太子龍騎將奧利佛已經抵達米蘭城,米蘭大公阿爾伯特專程為他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甚至由公爵小姐莉蓮娜親自出面接待,規格之高遠遠超過了正常禮儀!」
克瑞斯立即接過報告書展開細細研讀,讀畢之後,他冷笑一聲:
「這麼快就去了,看來卡奧斯人還真是焦急呢。」
「阿爾伯特似乎也很急於討好卡奧斯人啊,這只『米蘭狐狸』還真是會見風轉舵。」
莫利菲恨恨說道,克瑞斯卻淡然一笑:
「當然,連塔利亞斯那麼廣闊的草原之國都滅亡了,米蘭這種缺乏武備的城邦國家,自然會感到徹骨之寒。能這麼長時間保持腳踩兩隻船的『中立』狀態,也真是難為那隻老狐狸了。」
「看來現在他是不打算再保持了『中立』了。」
渥斯德感慨說道,他擅長的是財政,對於政治不算太敏感,但也能覺察出這一變化的要緊之處。
「哼,因為大陸上的局勢變化並不由他掌握啊——『中立』這種把戲,如果玩得好固然可以兩頭撈好處。但如果太執著於『中立』,一個處理不好可就是要兩面挨打的——阿爾伯特以前吃過苦頭,當然不敢再犯這種錯誤。商團只有緊緊跟隨在勝利者的身後,才能確保利益……米蘭公國,說到底只是一個比較大一些的商人組織,他們的行為模式,歸根結底還是脫不出商團的範圍。」
克瑞斯隨口分析,顯然是早就摸透了那位米蘭公爵的處境與考量。
「不過,眼下這種局面……到底應該選擇哪一家下注,想來阿爾伯特自己也頗為頭痛吧。萬一投錯了注,跟錯了人……哼哼,那可是要付出整個國家作為代價的……」
他從座位上站起,負手看著牆上的大陸地圖。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當然了,阿爾伯特的選擇,對於我們也是至關重要——倘若米蘭城邦當真併入卡奧斯國,我們對帝國的經濟優勢就沒有了……今後的輸贏勝負,就很難說……」
渥斯德與莫利菲兩人對視一眼,臉上神情都頗為黯然——索菲亞與卡奧斯相比,最大的優勢即在於經濟,所以克瑞斯主政以後,敢於同卡奧斯國硬碰硬的對拼武力——同樣的損耗,他們能比帝國恢復更快,補充更好,支持戰爭的潛力自然也更大。可一旦讓帝國完全獲得了米蘭人的財力支持,帝**的恢復能力將大大增強,到那時候,雙方再硬拚武力,索菲亞就很難佔到上風了——這些年來,雙方海軍的較量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自從冰龍海騎士團把米蘭港作為補給港之後,索菲亞海軍在歷次作戰中就一直處於下風,有好幾次甚至給對手打得躲在港灣裡不敢出去——克瑞斯以前曾經給他們分析過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們兩人自是深知此中厲害。
「阿爾伯特以如此大禮歡迎卡奧斯的皇太子,想必是打算聯姻的了……殿下,咱們可不能讓他們得逞啊!」
相對於莫利菲的滿臉焦急之色,克瑞斯就要沉穩冷靜得多。
「此事的決定權在於米蘭,而不是我們。不過,你們放心,倘若阿爾伯特當真膽敢作出對我們不利的選擇,我一定會讓他感到後悔。」
看見克瑞斯那自信微笑的樣子,莫利菲心中一陣激動——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麻煩,只要克瑞斯展現出這份自信的笑容,他就不曾失敗過。
「這麼說的話,首相大人,也許我們可以令伊斯華特將軍的海軍北上,給阿爾伯特一點教訓,讓他不要輕舉妄動——記得您說過,阿爾伯特這傢伙最怕武力威脅的。」
對於軍事不太在行的渥斯德在一旁建議道,但克瑞斯卻立即搖頭:
「不行,現在不比以往了。冰龍海騎士團就駐紮在米蘭港中,南海騎士團佔不到上風,打得不好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這件事情還要仔細謀劃,先看看別的。」
隨即,克瑞斯便翻閱莫利菲送上來的其它報告。
「其它方面好像沒什麼消息麼……雷金納德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雷金納德侯爵最近又搜集了十多位貴族小姐的畫像資料,估計這一兩天就要送進宮來了。另外,他似乎把選擇範圍擴大了,這幾天有不少平民富商去拜訪他,想要把自己女兒的畫像也送進宮來……」
「這老傢伙想要趁機斂財?」
克瑞斯眼中的光芒馬上凌厲起來,但莫利菲頗無奈地搖搖頭:
「不,下官已經仔細查過了,老侯爵在這方面很乾淨。只是根據女子本身的條件作選擇,他甚至拿出自己的錢為幾個氣質教養均好的貧家女子僱請了畫師……」
「……,還真是盡心呢。」
克瑞斯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再一次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當初他上書要求陛下盡早立妃,陛下只是出於禮貌說了一句『還請老侯爵多費心』……他還真就把這當作一件大事來抓了?陛下還年輕得很,又何必如此著急!」
旁邊渥斯德沉默片刻,小聲說道:
「關於這個……首相大人,考慮到當初您和陛下失蹤以後,朝廷裡的混亂形勢……下官以為,他們會這樣著急倒也不出奇。」
克瑞斯一下子愣住,過了半天,方才強自笑了笑:
「連你都這麼想……」
見克瑞斯臉上神色不豫,莫利菲連忙接口:
「不過這次的選妃事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不僅僅是在名門貴族中引起軒然大波,就連民間也開始騷動——這樣顯然不合適,我們可以用首相府的名義令他們馬上停止。」
「不不不……我不能這麼做。事情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
克瑞斯頗無奈地搖頭,歎息道:
「我與陛下有兄弟之親,倘若陛下沒有子嗣,我就是距離索菲亞皇帝寶座最近的人——我以林斯塔親王的身份執掌索菲亞首相位,已經是引來無數謠言。倘若再出面阻止他們為陛下選妃繼嗣……嘿嘿,朝野民間,可就什麼話都要出來了。」
「……」
莫利菲,渥斯德兩人再次面面相覷,同時啞然,他們再也想不到這事情居然會牽扯到克瑞斯本人頭上。過了片刻,莫利菲才開口道:
「照這麼說來,我們首相府在這件事情上,是一點都不能干涉的了?」
「是,雷金納德他們那麼熱心,也許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名譽相關,我不便阻止,他們就可以自由行事。引入一位擁有本土勢力背景的皇妃,對他們是很有好處的。」
「唉,殿下,那可真是鬱悶呢。」
莫利菲氣哼哼的說道,克瑞斯沉吟片刻,點頭道:
「不能阻止,但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干涉……其實我倒有一個想法,一舉數得,可以同時化解目前這幾件麻煩事……不過,考慮到某些方面,目前還有點猶豫。」
「哦?殿下有什麼妙計?」
莫利菲立即追問,而渥斯德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克瑞斯卻輕輕笑起來,他看著面前兩人,微笑道:
「倘若一定要找一位女子作為皇妃……你們覺得,什麼樣的女人最合適?」
「這個,皇帝性格軟弱……最好選個稟性溫柔的,以免陛下吃虧。」
「相貌絕對不能差,一般的女孩子陛下未必看得上眼……索菲亞朝廷的體面也很要緊。」
「家世族譜也要考慮,最好是有名望的世家……」
…………
兩人嘰嘰咕咕說了一大通,克瑞斯卻始終微笑不語。見到他們實在沒什麼好說了,克瑞斯無奈搖搖頭:
「看來你們的思慮還是狹隘啊,我的構想其實很簡單……」
他隨手拿起桌上紙筆,寫下幾個大字:
「聯姻米蘭。」
那兩人一下子瞪大眼睛,過了好半天,方才吃驚問道:
「……首相的意思,是讓那位……莉蓮娜小姐成為……成為我們索菲亞國的皇妃?」
克瑞斯肯定點點頭:
「是啊,比起那一大堆不知真偽的畫像,陛下與莉蓮娜小姐總算相處過一段時間,彼此的性格脾氣,相貌人品,都算是比較瞭解的。而且陛下似乎對她也頗有好感……」
「那恐怕只是一時的迷戀吧……首相,當初那位公爵小姐可是給我們找了一大堆麻煩啊,好不容易才把她弄走,如今再要請回來,而且還是永久地留下來作為皇妃……」
渥斯德臉色發青地勸諫道:
「而且以她的性格頭腦……阿斯爾陛下根本不是對手,到最後肯定會干涉我們的朝政。首相,請您千萬三思啊。」
見渥斯德那副焦急模樣,克瑞斯微微苦笑起來:
「你說得都對,渥斯德。可是,對我們來說,目前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了……不能讓米蘭與卡奧斯聯姻,這是大前提。相比之下,就算那位公爵小姐擅長於興風作浪……畢竟只是宮廷內部的麻煩。朝中事務有我做主,也不怕她胡鬧。」
渥斯德頓時無言——論起大局觀,他和克瑞斯相差太遠了。
「況且,正因為莉蓮娜的個性堅強,所以斷不至於成為他人的傀儡——阿斯爾陛下不是她的對手,雷金納德之流也同樣不是她的對手。」
「……可是南十字軍那一派呢?海因大主教可是最擅長借助他人力量的,上次就連下官也……」
旁邊莫利菲小心翼翼問道,克瑞斯卻哈哈大笑:
「莫利菲啊莫利菲,你可真是糊塗了——南十字軍是什麼人出資建立的?就算海因主教有心靠攏米蘭,他後面那些人肯答應麼。」
莫利菲愣了一愣,終於恍然大悟,也跟著笑起來:
「……是糊塗了,米蘭人和科夫諾人可是死對頭……啊,殿下,這樣一來……我們反倒可以借助米蘭人的力量在朝中造成平衡了,果然是一舉數得啊!」
然而克瑞斯這一次卻搖搖頭,臉上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對於這方面……莫利菲,倘若是在以前,我必定會毫不猶豫地考慮和米蘭人聯手。可是,現在……莫利菲,可能你會覺得意外——如果要說我對於這個計劃還有什麼猶豫的地方,那就是我不想因此而引起海因大主教的誤會。」
「……?殿下,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
莫利菲臉上充滿了驚詫之色——在他的印象中,殿下一直是對大主教海因以及南十字軍抱持著深深的猜忌之心。以前為了制約他們,甚至不惜犧牲王國最主要的財源地高茲堡。眼下這麼一個好機會,怎麼反倒猶豫起來?但克瑞斯也沒向他多解釋——也許是因為渥斯德在旁邊的緣故。他只是揮揮手:
「莫利菲,你派人去一趟高茲堡,請海因主教過來,聯姻的事情我還要和他商議。」
但莫利菲還有些想法:
「這……殿下,請恕下官多嘴——我們把米蘭勢力引入朝中,對科夫諾派系可算是致命打擊。海因主教若前來商議此事,一定是反對的,不議也罷。」
「不,不,莫利菲,你不瞭解他……也許他會反對這項計劃,但絕不會僅僅因為科夫諾人的關係而反對。我請他前來,正是想聽一聽他的見解……」
克瑞斯站起來,眼中呈現出神往之色:
「海因大主教,很久沒有和他交談了……即使他持反對態度,但只要能提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那就採納他的意見,也未嘗不可。」
見克瑞斯已經下定了決心,莫利菲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恭身受命:
「是,那麼下官親自去請他來好了。」
「不,你自己還有其它任務——你以前不是去過米蘭麼,這幾天再去跑一趟,去見阿爾伯特。」
「……這就去求親?太草率點了吧。」
莫利菲覺得自己越來越跟不上主公的思維了,他回頭看看渥斯德,見後者也是一臉孔的大惑不解,這才安心一些。不過,克瑞斯只是笑著搖頭:
「當然不是,你見了阿爾伯特,其它什麼話都不用說,只問他要一幅莉蓮娜小姐的畫像就可以了。」
「這樣突然去要公爵小姐的畫像……」
莫利菲還是不太明白,但渥斯德卻先叫出聲來:
「啊,明白了,首相大人您這是要去試探他們?」
克瑞斯含笑點頭:
「正是如此——我們有這想法,但如果阿爾伯特父女對此毫無興趣,那就白費心計。所以先要去探一探他們的口氣。現在雷金納德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米蘭人派在這裡的探子也不可能全無作用。你去問阿爾伯特要畫像,他肯定就能明白我們的意思……至於接下來給還是不給,就是表明他們的態度了。」
莫利菲也終於恍然大悟,不過還是有點疑惑:
「……這法子果然穩妥。只是,殿下,您覺得阿爾伯特父女有可能考慮我們這邊麼?」
「一邊僅僅是皇太子妃,一邊可直接就是皇帝妃;一邊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另一邊則是熟知脾氣秉性的舊友;更何況,一邊是誅殺過草原之王的強悍龍騎將,而另一邊則是溫和文弱的君主……只要她是個理智大於感情的女人,自然會作出合理的選擇。」
克瑞斯悠然評說道,旁邊渥斯德唯有連連苦笑:
「是,大人您真把什麼都料到了——莉蓮娜小姐絕對是那種『理智大於感情』的女人。以前她還只是客人的時候就已經把我們那位皇帝陛下耍得團團轉,若是當真有了皇妃的身份,那還不……唉,罷了罷了,反正大人您早有打算……」
見克瑞斯沒有其它指令,莫利菲便起身告辭:
「殿下您還有什麼吩咐麼——比方說,雷金納德侯爵那邊,要不要提醒他們可以停止了?」
「不,沒有必要。既然他們那麼『熱心』,就讓他們繼續專心投入好了。我倒是想看看,那幫老頭子能弄出些什麼花樣來……」
克瑞斯隨手拿起桌子上的沙漏,翻轉過來,靜靜凝視著沙子重又向另一面灑落。莫利菲亦同樣注視著那個沙漏,突然間哧笑一聲:
「殿下,他們那些人費心費力,到頭來也無非是像這裡面的沙子,沙漏倒一倒就又得重來,真是可笑。」
克瑞斯抬起頭看著莫利菲,良久,微微搖頭:
「沒什麼好笑的,莫利菲。我們所做的事情,其實也並不比他們高明多少……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沙子,處在一個名為『命運』的大沙漏中,永遠地流淌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