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 文 / 陸雙鶴
「陛下,格爾幹部族選錯路線,沒能擺脫掉帝**的追兵。摩頓族長以及族中所有戰士……全都戰死了。」
當菲恩將壞消息報告給塔利亞斯王奇立恩的時候,後者臉上還有一絲不相信的表情:
「消息確定麼?摩頓族長可是草原上最強壯的戰士之一,英勇而又不乏靈活,也許能生還也說不定。」
「帝**已將他的人頭懸掛在旗桿上示眾,斥侯兵看清楚才回來稟報的。」
菲恩低聲說道,奇立恩這才確信,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臉上充滿了悲痛:
「摩頓族長……小時候他還教過朕打獵的……這下子格爾干族完了。」
哀痛良久之後,奇立恩抬起頭,看著菲恩:
「他為什麼沒有按照預先佈置好的路線行動?朕不是讓你親自把路線圖送過去的麼!」
「微臣是送過去了,可摩頓族長他……捨不得把羊群全都殺死,堅持要走牧草充沛的道路,結果才……」
奇立恩無奈搖頭,連連歎息:
「唉,都什麼時候了,還顧著羊群牧草……格爾干族其他族人有消息麼?」
「沒有任何音訊,但是從帝國大軍的位置還有速度來推算……他們已經落到鐵甲騎士團手裡了。」
「怎麼偏偏是鐵甲騎士團……」
奇立恩臉上再度顯示出悲哀之色。
「倘若是青龍騎士雷昂,他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可落到鐵甲騎士團手中……唉……」
不過,奇立恩並不知道,就在他為格爾幹部族的命運感到哀傷之時,鐵甲騎士團團長斯泰恩保克也正在為如何處置那一批老弱婦孺而大傷腦筋。
按照斯泰恩保克自己的想法,對敵人自然是沒什麼客氣的,管他年老年少,統統殺光就是。當年鐵甲騎士團負責巡防草原,對付野蠻人或獸人從來都是照此辦理,甚至還砍下腦袋堆成「顱丘」,如今也只照慣例行事即可。
可他的副官鮑爾斯卻並不這麼想。與從底層士兵開始,依靠殺戮取得戰功再逐級陞官的斯泰恩保克不同,鮑爾斯乃是畢業於正規士官學校,受過正統的騎士教育,對於騎士八大美德一貫尊崇備至,而屠戮婦孺這類事情自然是天大忌諱。再加上他的性子又很倔,當年在北陸原幾乎被斬首也沒能打掉他直言上諫的勇氣,此時自然更是竭力阻止,無論如何不肯執行斯泰恩保克的屠殺命令。
以斯泰恩保克的蠻牛脾氣,本來是不會為了副官的反對而改變心意,但麻煩在於並不僅僅是副官一個人反對——全軍所有中隊長級別將官全都與鮑爾斯站在了同一陣線,大家一窩蜂地擠在中軍帳裡請求長官「慎重行事」,對於上官下達的殺人命令卻無一人去執行,即使被直接點了名的將官,竟然也都拖延著不去行動,這下子把斯泰恩保克徹底激怒了。
「反了!你們想造反嗎!」
無人敢承擔鐵甲騎士團軍團長的怒吼聲,所有將官全都跪倒在地上,但依然沒人去執行他的命令。斯泰恩保克暴躁起來,從架子上拿起自己那兩桿鋼矛槍,怒吼著衝出帳篷去。
「你們不幹,我自己幹!」
衝出帳篷跳上馬,斯泰恩保克撥轉馬頭就要往營地西面的草地上衝——那裡,好幾個中隊的帝國騎士們嚴嚴實實圍成一圈,將俘虜們圍在裡面等候長官們發落。然而衝到一半斯泰恩保克卻頹然停步,恨恨將兩柄矛槍插在地上——自己身為堂堂帝**團長,總不能當真去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更何況還有那麼多部下在旁邊看著。泰恩保克雖然脾氣暴躁,畢竟不是全無考量的莽夫。
回頭看看那群仍舊跪在地上的中隊長,斯泰恩保克憤憤呸了一聲:
「你們算是從正規士官學校裡出來的,個個都擺出一副正義感十足的樣子……」
但斯泰恩保克很快閉嘴,因為他想起大量任用士官學校畢業生來充當將官的正是他自己——本來鐵甲騎士團中將官大都是從底層軍人逐級升上,就像斯泰恩保克本人,以及他原來的副官皮羅迪一樣。可自從北陸原一戰之後,中級將官幾乎傷亡殆盡。而斯泰恩保克在戰敗之後才深切體會到——自己太缺乏有頭腦的部下。
所以回到帝國重組軍團的時候,斯泰恩保克特別要求提高新進將官的素質,最好都是象副官鮑爾斯那樣從士官學校裡畢業的正規軍人。他的要求得到了滿足——鐵甲騎士團重建以後,官兵素質比起以前有了很大提高,主要軍官都是出自於正規軍校,戰鬥力也相應提高了不少。
不過現在,斯泰恩保克終於發現——官兵素質提高也會帶來副作用——這幫傢伙的道德感太強,不像原來那些鄉巴佬:自己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原來有一個鮑爾斯已經夠受的,可現在似乎是一群鮑爾斯在圍著他……斯泰恩保克開始有些為當初的決定後悔了。
但是最後,他還是決定聽取部下們的意見——能夠做到軍團長的人,也許脾氣暴躁些,卻決不會缺乏氣度。不過斯泰恩保克不好意思再回到軍帳裡去,便坐在馬鞍上,衝著帳篷那邊招招手:
「喂,你們幾個,過來。」
見上官依然是一副氣憤憤的樣子,鮑爾斯等人面面相覷,但還是大著膽子走過去。
「大人有何吩咐?」
「不能殺,那怎麼處理這些人?供起來養著嗎!」
雖然語氣還是很嚴厲,但鮑爾斯等人卻是大喜過望——上官畢竟還能聽得進話去。他們先前早就擬好了對策,此時趕緊進言:
「大人說笑了,這些都是敵人,雖然不便加以殺害,卻也不能任他們離去。」
「那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就這樣看著。倘若被這群人阻礙了我軍的行進速度,那不是正中了塔利亞斯人的詭計麼。」
斯泰恩保克有些不耐煩起來,鮑爾斯趕緊說明:
「當然不用,大人。我軍只需要將這批人轉給側後方的哈西那姆將軍即可——聽說這個部族的精壯青年都是被近衛軍團所殲滅,那把這些老弱病殘的附屬『戰利品』交給哈西那姆將軍處置不正是順理成章麼。」
斯泰恩保克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戰利品』?……哈哈,也虧你想得出來——好吧,那就把這難題轉給哈西那姆,且看他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啊,對了——把俘獲的牲畜牛羊也一併送過去,反正我們現在還不缺糧食。」
當近衛軍團接收到鐵甲騎士團送來的「戰利品」時,哈西那姆第一個反應是哭笑不得。
「——好你個斯泰恩保克,自己不願承擔殺俘的惡名,就硬是把大麻煩說成戰利品送給我了……是指望我來做麼?」
「想不到斯泰恩保克將軍也會有惻隱之心。」
「還送了那麼多牲畜過來,莫非是當作酬勞的?」
幾名部下將官亦哧笑著說道——想當年鐵甲騎士團凶狠殘暴那可是出了名了。卡奧斯十大軍團中,斯泰恩保克的鐵甲騎士團和卡爾達克的赤龍重裝兵團經常在殺敵數上互相競爭,甚至還比較過哪一方堆的「顱丘」更高更大。不過後來隨著修道士出身的凱勒爾成為卡爾達克副官,赤龍重裝兵團就退出了這種競爭,留下鐵甲騎士團一軍獨霸。
現在看來,大批正規軍官的加入終於使得一代凶神也有所改變,鐵甲騎士團這支軍中惡煞也總算開始講究騎士精神了,哈西那姆對此頗為感動。不過感動歸感動,他並不想犧牲自己的騎士聲譽來滿足這位鐵面罩同僚的願望。
「皇帝陛下的中軍就在我方側旁不遠,這是我軍自開戰以來俘獲的第一批塔利亞斯人,如何處置自當聽從陛下聖斷——來人,把這批俘虜還有牲畜都送到雙頭龍皇騎士團那邊去,由陛下和宰相大人來決定如何發落他們吧。」
就這樣,哈西那姆輕輕易易把麻煩轉手出去,扔給了雙頭龍皇騎士團和帝國皇帝。當然,卡奧斯的皇帝法蘭也不會被套住。
「以賢卿之見,該如何處置那批人?」
隨便一句話,皇帝法蘭把這個麻煩又拋到了宰相夫利斯懷中。夫利斯可再找不到人推托了,他只得皺起眉頭,咳嗽了一聲。
「這個麼……陛下,當初我們決定進軍塔利亞斯之時,就已經確定了這一次戰爭的目標——乃是要徹底解決來自西北方的威脅。所以……所以……」
看到宰相夫利斯竟然也有結巴猶豫的時候,皇帝法蘭忍不住笑了。
「所以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把他們全殺了,是麼?」
夫利斯連忙低下頭去:
「陛下高見,這確實是一勞永逸的最好辦法。只是,也會給我們帝**帶來很不好的風評……特別是卡奧斯以騎士立國,國中將兵向來以注重騎士精神而自傲,倘若因此令軍中將士離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哈西那姆卿才把人送到這裡來……只是沒料到斯泰恩保克卿如今也會在這些方面注重起來。嗯,既然他們都不願做,那就只好……」
皇帝法蘭嘴角邊的笑容漸漸消逝,代之以冷酷神情,夫利斯有些驚恐地後退一步——他注意到皇帝法蘭的手掌又一次握在了腰間魔劍的劍柄上。
「就讓朕來做這個惡人吧,反正朝廷內外也早有傳言說朕被魔劍薩恩巴特控制了。那就索性讓魔劍多飲一些血,將來對付塔利亞斯正規軍也好更順手些。」
眼看著皇帝就要拔出魔劍,夫利斯連忙上前勸阻:
「不不,陛下,微臣早已考慮過這種情況,也擬定好了對策,何勞陛下親自動手。」
「哦?早就有了對策?說來聽聽。」
夫利斯又湊上前一些——因為他的聲音很低。
「陛下,屠戮那些手無寸鐵的老弱病殘,畢竟不是我們帝國騎士應該做的。當然也不能就此放他們離去——否則我國此次進攻就毫無意義了。」
「朕當然知道這些,所以才問賢卿怎麼處置。」
眼看皇帝有些不耐煩起來,夫利斯連忙直接說明:
「微臣的想法,把他們驅趕到我國邊境,德雷吉亞斯郡那邊去。」
「德雷吉亞斯?那可是蠻族人聚集的地方啊。」
皇帝法蘭先是一愣,隨即會意地笑了起來,一隻手終於慢慢從魔劍劍柄上脫離開來。
「賢卿要借蠻族人的手消滅他們?」
「或者讓他們對付蠻族人,反正無論如何,對我帝國都有好處。」
夫利斯很直率地說道。
「缺乏青壯年戰士,又沒有足夠的馬匹,這部分塔利亞斯人已經不可能對我國構成威脅。既然將士們限於騎士道德不願加誅,那就讓他們在那蠻人聚集的山谷中自生自滅好了。」
「嗯,策略倒是不錯。德雷吉亞斯郡乃是大峽谷,只要派人守住谷口關隘,就不怕他們再逃出來……哈哈,好吧,今後若還有這樣的俘虜,也都這麼辦。」
「微臣遵旨。那麼,陛下,微臣這就去安排了。」
「嗯……等一等,賢卿打算從哪支軍團裡調派押送部隊?」
帝國宰相回過身來:
「微臣打算令銀狼軍團的科爾登斯將軍負責此事……陛下對此有什麼想法麼?」
「朕不希望為這種事情影響全軍的攻勢。科爾登斯卿精於追蹤刺探,調去幹押送有些可惜了……朕覺得還是盡量不要抽調這裡部隊的兵力為好。」
「微臣明白了,那麼,微臣就從本部的黑龍聖修士團中抽調人手吧。」
皇帝這才滿意點頭:
「很好,反正只是押送老弱病殘,一般的地方守備隊也足夠了……」
夫利斯躬身行禮之後退出,返回到自己的軍帳中,便開始與副官巴格納德商議此事。巴格納德聽後卻頗感為難:
「陛下想的簡單,可我們黑龍聖修士團的守備部隊也都各有防地,不太好抽調啊……或者,就讓下官來幹好了。」
夫利斯搖頭:
「不成,我需要你在旁邊辦事。嗯,讓莫拉法爾擔當此任吧——他最近也正好閒著。」
「莫拉法爾?」
提起那巫師的名字,巴格納德近乎本能地皺起眉頭,但他最終也沒說什麼,於是計劃就這樣確定下來,很快的,一封指令書被送往帝國本土,送到那黑魔法巫師的手中去。宰相夫利斯的安排一向穩妥恰當,既然他還信任這巫師,巴格納德覺得自己也不必多說閒話——不過,在日後,巴格納德卻為自己這時候沒有竭力勸阻而後悔不已。
幾天之後,帝國大軍已經攻佔了塔利亞斯草原一大半的區域,一些隱藏不好或撤退不及時的塔利亞斯部族開始暴露出來,立即遭到卡奧斯騎兵的猛烈攻擊。為了援護本族的老弱,部族戰士們放棄他們以往一貫奉行的避實就虛策略,而傾盡全力進行了抵抗。但由於雙方實力相差太遠,戰鬥無一例外的以塔利亞斯人潰敗而結束。除了極少數人快馬逃離外,大部分部族戰士都死在了戰場上。
然而,對於這樣的戰績,皇帝法蘭並不滿意——被發現以及殲滅的只是少部分,大多數部族以及塔利亞斯王奇立恩的親衛隊到現在仍然不見絲毫蹤影。就連最擅長追蹤術的銀狼軍團科爾登斯親自出馬,也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這著實讓帝國皇帝窩火不已。
「哼,以前不想和他們打,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前來挑釁。到如今朕親統大軍以堂堂之陣向他們邀戰了,這批傢伙卻又逃的影蹤不見……真是一幫卑鄙小人!」
對於皇帝的憤怒,宰相夫利斯只是暗自偷笑——以帝國聚集在此處的雄厚兵力,大陸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正面對抗。塔利亞斯王奇立恩若當真率槍騎兵與他們正面對決,那才叫自尋死路呢。夫利斯從一開始就預料到塔利亞斯軍必然會躲避。不過,奇立恩執行躲避策略如此徹底,竟然直到現在還不和他們交戰,這倒是有點出乎了夫利斯的預料。
不過夫利斯事先早已謀劃萬全,甚至把敵人的每一個應對步驟都考慮到了。所以這時候雖然是面臨著皇帝的怒氣,他卻一點都不著急。
「陛下勿憂……」
「行了行了,朕知道賢卿要說什麼——肯定還是老一套:我們遲早能找到塔利亞斯軍主力……可這話朕已經聽了幾十天,再走下去快要出這大草原了,怎麼還是不見效果?」
儘管先前已經詳細解釋過自己的計劃,但法蘭的急性子上來,沒等宰相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好在夫利斯早已習慣了主君的暴躁,並不介意,依然是胸有成竹的微笑:
「嗯,陛下英明,微臣要說的話確實差不多就這幾句。不過,陛下您也知道,微臣之所以這麼有把握,是因為微臣已經猜度出了那奇立恩王的應對之策,而微臣又早已就此做出了部署,故此微臣毫不擔心。」
「哦,朕知道的。可是……」
法蘭將信將疑地看著夫利斯,印象中宰相很少有這樣自信的時候,不過一旦他臉上出現這種神情,那確實就是有十成把握的。
「我軍已經逼迫他們到如此地步,此人居然還不出戰……那塔利亞斯王可是很狡猾的,賢卿當真能猜到他所有的想法?」
雖然知道這樣問好像顯得自己不信任宰相能力的樣子,但茲事體大,皇帝法蘭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夫利斯微笑著低下頭去:
「當然,陛下。那奇立恩王雖然一直避戰,但他的性格決非那種畏戰之人,這陛下應該最清楚。」
「呼……」
想起過去的敗績,法蘭恨恨吐了一口怨氣。
「那他為什麼到現在都不露面?我軍幾乎把塔利亞斯草原全都佔下,又收拾了他好幾個部族……他該不會以為朕親率大軍前來,只是為了在草原上轉一圈就回師吧。」
「當然不,陛下。但奇立恩王同時也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是不會在有拖累時與我軍交手的。」
「拖累?」
「那就是他們族中的老弱婦孺,陛下。我軍勢大,縱使奇立恩竭盡全力也不可能與我軍正面對抗,他要想取勝唯有四處游鬥。所以他必須首先安置好族中老弱,只有這樣才能輕裝上陣,專心與我們較量。」
皇帝法蘭沉思片刻,點點頭:
「賢卿所言甚是,此人的智謀本領非同一般,如果任由他放手一搏,確實極難對付。」
夫利斯點點頭:
「這些日子以來陛下也都看見了——塔利亞斯人雖然來去如風,可在部族被圍的情況下,他們也不得不強衝硬拚了。如果不利用這一點,光憑我們卡奧斯的重鎧騎士,永遠也無法徹底消滅這個馬上民族——他們的速度太快了。不過現在——」
夫利斯又笑起來,顯得充滿信心:
「也幸虧奇立恩是塔利亞斯國的王者,在任何情況下都要考慮到全族安危,快馬有了羈絆,收拾起來就容易多了。」
「賢卿有把握讓塔利亞斯人拖著老弱病殘上陣?」
皇帝法蘭再次詢問,還是很不相信的樣子,夫利斯也再一次低頭,語調中仍充滿了信心:
「陛下儘管放心。那奇立恩王也許現在還指望著自己的計劃能成功呢,不過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感到驚惶失措了,哈哈……」
同一時刻,在塔利亞斯草原的最西面,快要接近沙漠邊緣的地方,塔利亞斯王奇立恩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黃金槍,向遷徙隊伍下達了宿營的指令。
這裡已經是大草原的邊緣地帶,也是草原之國塔利亞斯的邊境區域。再往西面,就是號稱永無止境的大沙漠「死亡之海」,往南一點有綠洲山谷,但那是屬於阿古利亞皇國的領地,為關隘所阻隔,等閒不能進入的。
不過此時奇立恩的希望都已經寄托在那邊,他知道阿古利亞皇帝德比安懼怕兩個兄弟,將他們分封到偏遠地區戍邊,而北側諸關卡正是黑衣騎士團的轄地,所以將族人帶到這裡來。就算阿古利亞軍沒有皇帝旨意不能直接出兵助戰,只要他們收留了族中老弱,自己也有把握率精銳部隊和卡奧斯人好好周旋一番。
抬頭向西南方向眺望良久,仍不見前去交涉的菲恩回來,奇立恩無可奈何,只得先返回營地裡休息。
現在的營地中已經遠沒有剛開始遷徙時那麼熱鬧了,大部分牲畜都已經被屠宰掉,為了快速行動許多笨重的設施也都被拋棄。如今是一頂頂簡陋的牛皮小帳篷組成了塔利亞斯部族的臨時營地,周圍連木柵欄都沒打。甚至連那頂代表塔利亞斯國王威儀的「金帳」都被拋棄——當然預先摘下了頂上的金子。如今奇立恩所鑽入的,乃是一頂普普通通的皮帳篷,只有門口站著的兩名衛兵還表明帳篷主人的身份。
但帳篷內部依然是被佈置的精緻可愛,紀夕將她的那些小布偶都轉移到這頂帳篷裡來了。只是由於帳篷比原來矮了很多,奇立恩不得不頭頂著那些布娃娃吃飯。
往常在吃飯時奇立恩都會和妻子有說有笑,即使他自己心情不快也要盡量逗紀夕高興。但這一次,他的態度卻很沉默,只是不聲不響地吃東西,連紀夕遞給他的碗都忘了去接。
紀夕亦不說話,也同樣默默地吃完了這一餐,然後便坐在桌旁看著奇立恩。
「好啦,現在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
奇立恩全身一震,悚然驚醒。
「沒……沒什麼……」
紀夕微微搖頭,雙手握住奇立恩的手掌,輕輕晃了晃。
「到現在還瞞我麼?這些天來你總是心神不定的,心裡頭肯定有事。」
奇立恩苦笑了一聲——妻子對自己太瞭解了,根本就瞞不住她。
「夕,這幾天我們可能要暫時分開,我想把你送到阿古利亞皇國去住兩天。或者,如果你願意,我派人送你回新科夫諾城去,也該去探望爺爺了。」
「然後你就回頭去和卡奧斯人打仗?」
紀夕很平靜地問道,奇立恩又是一驚:
「你……你怎麼會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紀夕淒然一笑:
「這還用得著別人告訴麼——這些天來大家一直在往偏僻的地方走;羊群越來越少;年輕的小伙子們出去就不見回來;半夜裡還有人在偷偷的哭……這些因素加起來,就算是傻瓜也知道了呀。」
奇立恩長歎一聲,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只好把你托付給外人……」
「因為你要保護整個塔利亞斯部族,保護塔利亞斯草原國,是麼?」
紀夕看著丈夫,眼中射出堅強的光芒:
「你是塔利亞斯十五個部族的王者,你肩負著大夥兒的命運呢。別為我擔心,該做什麼就去做吧。等到你打敗卡奧斯人的那一天,我們就又可以相聚了。」
「夕……」
奇立恩說不住話來,只是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將之貼到自己臉上,一滴滴熱淚滾落下來,流到了紀夕的手掌中。
正在激動之時,忽聽外面侍衛大聲吼叫:
「陛下,菲恩將軍回來了!」
聲音極是倉惶,奇立恩心下大恐,連忙站起來衝出帳篷。到外面更是嚇了一跳——菲恩竟然滿身是血,肩頭還插著一支羽箭,顯然傷得不輕。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一見到奇立恩,菲恩顧不得自己傷勢甚重,掙扎著報告。
「阿古利亞那邊不允許我們的人入境!」
「為什麼?阿古利亞不是與我國簽訂有正式的同盟條約麼!」
奇立恩驚怒之下失態叫出聲來,菲恩痛苦地搖頭:
「微臣也是這麼說,可他們根本就不理睬……微臣靠得近了,城上竟然還射箭下來。全都是往致命處招呼,一點都不容情啊。」
「怎麼可能,黑衣騎士團曾與我們並肩作戰過……」
「不是黑衣騎士團,是第二王子加瓦夫的金衣騎士團!城頭上那個守將竟然還是加瓦夫的副官肯特巴德,他的態度極端惡劣,甚至揚言要出兵攻打我們……」
菲恩的聲音漸漸低沉,顯然是體力快耗盡了,而奇立恩則完全不能置信。
「加瓦夫?他不是調到南方去了麼,怎麼又回來了?……費爾特斯亞,我們必須找到費爾特斯亞!派了那麼多使者前往阿古利亞,難道就沒一人能找到黑衣騎士團的?」
「我們的人……我們的人……」
菲恩突然哭了起來,哭聲中充滿了痛苦與哀傷。
「陛下,我們派往阿古利亞的使者,他們的人頭……全都被掛在那邊城門口了!」
「什……什麼!」
奇立恩臉色鐵青,突然又轉為煞白,最後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竟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小坑來。周圍將兵全都大驚失色,紛紛過來相扶,但奇立恩卻以黃金槍撐住身體,揮手示意他們散開。
紀夕也從帳篷裡跑了出來,扶住奇立恩,將他扶進帳篷裡去。吐了一口血之後的塔利亞斯王似乎反而鎮定了不少,步履穩定,在進入帳篷以前還不忘吩咐軍卒速將菲恩送去療傷。
然而一進入帳篷,奇立恩的身體就一下子軟倒下來,紀夕嚇壞了,慌忙要去傳喚醫官,卻被奇立恩拉住不放。
「不能,剛才那口血沒控制住,怕是已經動搖了軍心,若再大張旗鼓的找醫官,全軍鬥志就要散了!」
「可是你的身體……」
紀夕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奇立恩卻冷靜搖頭:
「不礙事,我是塔利亞斯的王,在這種時候決不能顯出虛弱來……夕,你的那種補藥湯,再給我熬一碗好麼。」
紀夕連忙照辦,手忙腳亂的折騰起來。而奇立恩這段時間一直在閉目沉思,好像睡著的樣子。好不容易,等紀夕弄好藥湯,奇立恩卻立刻睜開眼睛,接過瓷碗一飲而盡。隨後便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出營帳。
紀夕慌忙追上去:
「這麼晚了你還到哪兒去?」
奇立恩回過頭來,臉色平靜如常:
「召集諸將議事,商量怎麼對付卡奧斯人。」
「可是你剛剛才好一點……」
奇立恩搖搖頭:
「沒事,我能撐得住。」
他突然一笑,也不顧旁邊正有衛兵看著,竟在紀夕臉頰上親了一下。
「因禍得福,夕,暫時咱們不用分開了——有你在我旁邊,我就什麼都能應付。」
紀夕面紅耳赤,雖然成婚已久,但奇立恩向來注重王者威嚴,在外人面前從未與她有過親密言行。如此放縱,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兒。
輕輕撫摸著發燙的臉頰,紀夕口中也喃喃自語:
「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
此時已是夜半時分,但奇立恩依然用最快速度召集了族中長老宿將,連夜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
「廢話就不多說了,我們現在的處境諸位也都應該清楚。既然阿古利亞的退路已斷,那我們就只有完全憑本身的力量決死一戰!大家聽著——把無用的物品全都燒埋掉;多出來的牛羊牲畜全部宰殺;所有能打仗的男人全部編入軍中,準備與帝國交戰吧!」
奇立恩一上來就直接下令,語調威嚴沉著,絲毫不像剛剛吐過一口血的樣子。但部下們的臉色都頗為緊張——畢竟,他們剛剛親耳聽到了壞消息,又親眼看到了國王吐血。
「阿古利亞大約早就和卡奧斯串通好了,竟然完全無視我們兩國正式簽訂的盟約……」
一名老臣氣憤憤說道,但奇立恩擺擺手示意他停止:
「罷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當務之急,乃是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諸將都看著奇立恩,等待他發號施令。
「既然先安頓好老弱族人再迎戰帝**的計劃不能實現,那我們就直接反擊。充分利用我軍的機動靈活,與他們周旋到底。」
奇立恩的語氣還是很平靜,但平靜中卻蘊含著莫大的自信。
「可是陛下,眼下各部族兵力尚未集中,而且帝**彼此呼應,很難有偷襲下手的機會。」
一名白髮長老小心上諫言,奇立恩點點頭:
「確實如此,但朕此次並不準備偷襲。」
見眾將臉上都頗為詫異,奇立恩哼了一聲:
「長期以來,朕一直採用優勢兵力再加偷襲的戰術對付敵人,可這並不代表我軍不能正面作戰。雖然部族尚未聚齊,但朕這裡也有三十個中隊的近衛軍,足夠讓卡奧斯人嘗到厲害了。在敵軍尚未逼近這裡以前,我們抽調精銳,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再說。」
不等旁人回應,奇立恩低頭看著桌子上的大地圖,那上面用箭頭標出了雙方的行軍動向。
「青龍騎士團,雙頭龍皇騎士團,帝國近衛軍……還有鐵甲騎士團。一字排開,包圍前進——很大的膽子呢,也不怕我軍集中攻擊其中一部。」
「他們各軍團間聯繫相當緊密,且都是帝國最強的主力軍團,就算其中一部遭到攻擊,也足可堅持到其他軍團來援。陛下,他們這樣一字排開,恐怕正是為了誘我軍攻擊,以便包圍殲滅。」
又一名將官進諫道,奇立恩還是點點頭,但想法一點沒變。
「說得很好,但他們未免太小看我軍的突擊能力了……哼,當初在卡奧斯,法蘭自作聰明主動損耗體力來引誘我們,結果雙頭龍皇騎士團幾乎被我軍全滅,這一次,朕就再讓他知道——他的詭計毫無用處。」
奇立恩的語氣愈發堅定,根本不容部下有任何反對的意見。帳中諸將均面面相覷——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到國王展現出如此威嚴。為他的氣魄所懾,另有幾個原本還想提出異議的將官都識趣閉上了嘴。
見部下們已經沒有意見,奇立恩便低頭在地圖上尋找攻擊目標,終於,他的手指重重點在其中一個箭頭上。
「就是它了!」
眾將一起低頭,昏暗的燭光下,眾人看見國王將手指點在帝**陣列最邊緣,一個相對於其他箭頭,明顯過份突出的黑色標記上。
「斯泰恩保克的鐵甲騎士團,它就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