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 (下) 文 / 陸雙鶴
再一次的向前躍出,哈西那姆又躲過對方一槍襲擊,直到這時他才轉過身,面對著那偷襲他兩次的敵人。
對方只有一個人,至少眼下只有一個。他穿著污濁的牛皮甲,手持一桿簡陋的刺矛槍,槍頭還是用牛骨磨出來的。坐下戰馬滿身疤癩,矮小不堪,與卡奧斯,阿古利亞等地出產的良馬根本不能相比,哈西那姆站在地上竟然還要比那騎士高一些。看到自己幾乎死在這麼一個塔利亞斯雜兵手中,卡奧斯皇帝的侍衛官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不過,裝備再怎麼簡陋也好,那傢伙畢竟還是武裝起來的,而哈西那姆此刻卻是赤手空拳。對方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他衝著哈西那姆吼叫一聲,第三次揮舞矛槍衝刺過來。哈西那姆毫不慌張,輕輕巧巧一個轉身就避過攻擊,然而下一瞬間他突然想起——莉蒂絲正在他的身後!
背後莉蒂絲果然發出尖叫聲,那匹戰馬直立起來,兩隻前蹄眼看就要踏到莉蒂絲身上。而哈西那姆在此刻亦是發出一聲狂吼,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一拳打在那匹馬頸項上,竟然硬生生將馬脖子打斷了。那匹矮腳馬發出一聲長嘶,連同上面的騎兵一同摔倒在地,沒等地上騎兵爬起來,哈西那姆已經衝上前去,一腳將那騎兵整個腦袋踩得陷進了泥地裡。
莉蒂絲的尖叫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卻是因為看到那塔利亞斯人腦漿迸裂的慘象。哈西那姆連忙將她拉起來,上下看了看,確信沒受傷之後才舒了一口氣。
「沒受傷就好……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忘了眼下正身處敵境。」
莉蒂絲驚魂未定地看著前方,黑漆漆的夜色中響起無數匹戰馬奔馳的蹄聲,其間還夾雜著塔利亞斯人臨戰時特有的呼嚎聲,若野狼咆哮般在夜空中迴響。
「來了好多人呢,我沒帶劍,快回營寨去吧。」
「我也沒帶,但我們決不能回頭跑,塔利亞斯人就像野狼群,最喜歡襲擊敵人背後。」
哈西那姆低頭從地上拾起那桿簡陋骨槍。
「別害怕,莉蒂絲。雖說我最擅長的是劍,但我以前應該告訴過你吧——我的槍術也不賴哦。」
一邊輕鬆自若的笑著,哈西那姆將莉蒂絲撥到自己身後去。傲然挺立,凝視著從夜色中竄出,挺槍向他猛撲而來的十餘名塔利亞斯槍騎兵。
「莉蒂絲,還記得當年我帶你上街,在街上打倒那幾十個地痞流氓的事情麼?當時你拍著手說好想再來一遍……今天我就再玩一次給你看看。」
大聲安慰著身後的女孩,身為帝國四將軍之一的哈西那姆開始展現出他那驚人實力:在右手長槍驟然刺出將一名槍騎兵挑下馬的同時,他以左手抓住一根刺槍,硬是將另一名騎兵拖下馬來。隨後矮下身軀,在躲過幾桿長槍攢刺之後以矛桿橫掃,活活打斷好幾條馬腿,使得馬上騎兵盡數跌下……塔利亞斯人騎在馬背上如魚得水,可一旦落馬就完全亂了方寸,兩條羅圈腿甚至連走路都不太利索,被哈西那姆輕輕易易全部刺死。
片刻之間,在黑髮猛將身邊就展現出一個屠戮之圈,十餘騎塔利亞斯矮腳馬或站或臥,哀鳴不已,而他們的主人全都躺在地上,無一例外地成了死屍。哈西那姆及其身後的莉蒂絲兩人卻是毫髮無傷。對於這位名列帝國最強四將軍之一的黑髮猛將來說,對付這十幾個塔利亞斯部族騎兵,與對付天舞之城街頭的地痞流氓當真沒有太大差別。
然而莉蒂絲卻並沒有像當年那樣拍手歡笑,看著那些屍體,她的眼中流露出悲傷之情。
「為什麼要這樣殺人呢,大家和睦生活不好麼……」
「沒辦法,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死我們。只可惜這些矮腳馬我騎不了,否則定要主動衝上去廝殺!」
哈西那姆隨口勸解道,同時再度持槍在手,準備迎戰下一撥衝上來的敵人。不過這時候,他也聽到本軍營寨中響起了衝鋒的號角聲——帝國近衛軍訓練有素,即使在猝然遭襲的情況下也能以最快速度作出反擊。等到哈西那姆將第二撥數十名槍騎兵全部打落馬下之後,帝國近衛軍的兵卒也已經衝到了他的身邊。
「大人,您的兵器戰馬。」
從部下手中接過用慣了的大劍與巨盾,再跨上心愛的剽悍坐騎,哈西那姆的臉色完全舒展開來。
「這下子就算那奇立恩王親自出馬也不怕了……莉蒂絲,你就不要打了,回營寨去守著,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將莉蒂絲調到後方安全處,並加派重兵保護之後,哈西那姆舉起手中那口巨型單手劍,指向還在朦朧夜色中奔跑而來的塔利亞斯騎影:
「到處尋找他們卻始終不見蹤跡,如今居然送上門來——全軍將士,不要放過了,衝!」
卡奧斯軍卒同聲呼喝,大批精銳騎兵殺出營寨去。而那些塔利亞斯槍騎兵也都是有備而來。他們在決定出擊的同時大約就已經做好了拚死血戰的打算,所以儘管帝國騎兵無論在裝備還是劍技等方面都要高出對方不少,但塔利亞斯軍依然源源不斷的向前衝擊。
漆黑的夜色中,就看到一批一批的矮腳馬載著衣著簡陋,裝備落後的塔利亞斯槍騎兵不停從黑暗中竄出,不停向帝**陣列發起衝鋒——也不停的被斬落於馬下。但即使如此,他們仍不顧一切的攻擊著。
「真是個悍不畏死的民族啊!」
哈西那姆以前多次與塔利亞斯遊牧民交戰過,還曾全殲過他們整個部落的戰士,對於這種慘烈的作戰方式並不陌生。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為這種剽悍精神感動,同時對於擁有這種精神的敵人也始終抱有一份敬意。當然,對於敵人的敬意並不會影響他的作戰動作,哈西那姆將他的敬意寄托在手中大劍之上,饋贈給那些悍不畏死的塔利亞斯戰士們。
他一路向前挺進,手中大劍縱橫揮舞,無人能抵得住他的雷霆突擊。也有不少塔利亞斯勇士意圖擋住他的腳步,卻都被他輕易劈下馬去,在亂軍中化作血肉模糊的一團。
又衝了一陣,面前終於出現一個甲冑精良的塔利亞斯騎士。哈西那姆起先並不在意,仍然一劍直劈下去,然而對方居然閃過了這一劍,並立即挺槍回刺,哈西那姆這才意識到對方的實力不同尋常。
仔細看了看,那人頭上除了鐵盔,還套著一頂狼皮帽子,哈西那姆頓時吃了一驚——他知道塔利亞斯人的風俗,頭上帽子代表著地位高低。地位最尊的國王是頭戴貂皮帽,而次一等的部族首領則是正以狼皮帽子為標誌。
「他竟然是部族酋長麼?」
哈西那姆心中猶豫,手下略微放鬆了一點。但這時候對手也吃驚得停了下來——就在哈西那姆看見他頭上帽子的同時,他也看見了哈西那姆盾牌上代表軍團長地位的三顆星。
「你就是那卡奧斯皇帝的侍衛官哈西那姆?」
對方首先提問,黑髮的猛將微微頷首:
「正是,你又是何人?」
對面騎士掀起臉上護甲,是一個四十多歲強悍勇猛的中年人。
「我是塔利亞斯格爾幹部族統領,我的名字叫作摩頓!」
他將手中長槍指向哈西那姆面容:
「去年在瑪爾斯堡的商路上,你殺盡了我們兩個部族的戰士。今天,我要為那些死去的戰士們報仇!」
哈西那姆冷笑一聲:
「劫掠他人財物的盜匪,也敢厚顏自稱為戰士麼?」
摩頓仍以長槍指向他,聲音卻在微微顫抖——那是極端的憤怒:
「不錯,我們塔利亞斯人確實劫掠他人的財物,也承擔了盜匪的污名。但我們只拿一些東西,絕不會去搶奪別國的土地,斷絕他人生存的根本——而你們呢?衝進別人的國家;燒燬別人的房屋;更將別人的土地據為己有——呸,你們才是最大的盜匪!」
哈西那姆面色冰寒,手中大劍一揮:
「多說無益。想要報仇,那就拿出真正實力來吧!」
「一定宰了你!」
摩頓舉起手中鋼槍猛撲過來,哈西那姆自是毫無懼色,拍馬舉劍便迎了上去。漆黑的夜色中,只見兩人兵器反覆撞擊在一起,迸閃出陣陣火花……
戰鬥一直持續到天色漸亮時才結束。塔利亞斯軍隨著夜色到來而發動突襲,當黑夜過去以後,他們的攻勢也告終止。然而能夠生離戰場的塔利亞斯人可說是寥寥無幾,大多數槍騎兵都永久躺在了地上,躺在了他們視之為生命的大草原懷抱之中。
繞著戰場巡視一圈,哈西那姆最終又回到他昨晚與摩頓決戰之處。壯碩的部族統領已經死去,但手中依然緊緊握著那桿鋼矛槍。哈西那姆默默站在摩頓屍體旁邊,心中一時間充滿了悲涼的情緒。
莉蒂絲從後面走過來,見他這副模樣很是奇怪——哈西那姆從來都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這些年來征戰殺伐,死在他手下的勇者豪強不計其數,卻從沒見他這樣過。
「怎麼了?」
莉蒂絲走上前去,哈西那姆輕輕攬住她,歎了一口氣:
「我自己也不知道,莉蒂絲。明明取得了勝利,卻有一種沮喪的感覺。」
「啊,我知道——你終於厭倦戰爭了。」
莉蒂絲高興笑道,哈西那姆連連搖頭:
「不,我是卡奧斯的將軍,是為了國家而作戰,根本談不上喜歡或是厭倦……」
他抬起頭,看著四周遍佈的屍體,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塔利亞斯人的。哈西那姆歎息著說道:
「塔利亞斯軍向來靈活,從不與對手硬拚。特別是那奇立恩王即位以後,更是將此精神發揮到極致——每次與我軍交戰,若不敵則一潰即走,若佔優則銜尾追殺,像這樣硬衝硬碰,可是難得見到。」
「是啊,我還以為他們會一直躲下去呢。出來那麼多天都不見動靜,我還以為那些塔利亞斯人早就遠遠逃走了……唉,為什麼還要回來送死呢?」
對於莉蒂絲的天真言辭,哈西那姆唯有報之以苦笑:
「他們能逃到哪兒去——這裡是他們祖先的埋骨之地,離開了大草原整個塔利亞斯民族就不復存在。再說他們也不會逃,靈活絕不等於懦弱。當初就是面對著皇帝陛下手中的魔劍薩恩巴特,他們也不曾後退過。奇立恩王雖然在戰術上避實就虛,可在總體戰略上,他卻一直採取主動出擊的戰術,就算是索菲亞或阿古利亞這樣的強國,也從不曾向我們發動過去年塔利亞斯侵攻般的大攻勢……宰相大人把這草原之國視作我帝國的心腹大患,決不是沒有原因的。」
士兵們開始打掃戰場,把帝國將士的屍骨收集起來妥善安葬,而塔利亞斯人的遺骸則被堆放在一起焚燒掉。為了躲避那嗆人的氣味,哈西那姆牽著莉蒂絲的手將她帶到下風處。
「死了這麼多,這個部族的戰士大約已經全部拼光。連部族酋長都死在這兒……以後這格爾干族多半就不復存在了。」
看到士兵們把那族長摩頓的屍體拖走,再想到去年在抵禦塔利亞斯人大侵攻的時候,自己已經率軍葬送掉他們兩個部族的精銳戰士,哈西那姆禁不住又發出一陣感慨。
幾個士兵向他們這兒走過來,打算拖走這邊地上的一堆屍體。然而正當他們低頭搬運的時候,從屍體堆裡突然挺出一桿刺槍。一個滿身血污的塔利亞斯槍騎兵吼叫著竄出來,舉槍刺倒一名士兵,然後竟搖搖晃晃地朝哈西那姆這邊撲過來。但他還沒衝出兩三步遠便被亂刃砍倒,好幾柄鋼劍同時插進他的要害,那騎兵卻一聲不吭,掙扎著向前爬行,最後一隻手甚至抓住哈西那姆的靴子,拉扯兩下才停止。士兵們連忙要把他拖開,哈西那姆卻搖了搖手,示意他們退下去。他用腳尖將那騎兵翻轉過來,發現他已經死了。但兩眼猶自大大睜開,瞪視著眼前的敵人。
「啊!根本還是個孩子呢……」
莉蒂絲忍不住叫出聲來。確實,血污之下是一張最多不過十幾歲的娃娃臉,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也許老兵們就是為此才不惜用自己的屍體來掩護他吧,只可惜到最後仍然無法逃脫……想到這些,哈西那姆不禁又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去用手擼過他的臉,想把他的眼睛合上,但連擼幾次,那雙眼睛依然直愣愣瞪視著天空,怎麼也無法閉合。
莉蒂絲不忍心再看下去,嗚咽著回過頭。然而哈西那姆卻扳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眼前這一切。
「不要回頭,不要閉眼!莉蒂絲,你必須正視並且習慣這一切,因為今後一段日子這場景會經常發生。」
「不!我不看!」
莉蒂絲哭叫起來,哈西那姆最終還是不忍心,將她攬到自己懷中,長聲歎息著:
「不看就行了麼?他們這樣拚命攻擊,說明他們的老弱婦孺就在不遠處——他們已經無法再後退了,今後的幾十天,必然是充滿殺戮的日子啊。」
「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他們呢,我們回家去不好麼。」
莉蒂絲趴在哈西那姆懷中哭個不停,一點也不顧及自己好歹還是副軍團長的身份。黑髮的卡奧斯大將喟然歎息:
「這並不僅僅是我們與塔利亞斯人之間的戰爭。南方諸國對我們的攻擊已經全面展開。如果這一次不能擊潰塔利亞斯,徹底消除來自西北方大草原上的威脅,卡奧斯帝國就將滅亡在他們三國同盟的包圍網中——所以,即使痛苦,即使難以忍受,莉蒂絲,你也要堅持下來——如果我們不這樣做,那索菲亞與阿古利亞的鐵蹄,遲早也要踐踏在我們卡奧斯的國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