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下) 文 / 陸雙鶴
正當法爾桑領主信誓旦旦要給南十字軍多找麻煩的同時,這支來自新科夫諾城的地方武裝正在緩緩行進在前往高茲堡封地的路上。海因當然也知道一旦進入高茲堡今後想要出來可不容易,所以他故意放慢了行軍速度。反正也不是出兵打仗,沒必要火急火燎的趕路。他們這一路上悠哉游哉如同遊山玩水一般,這可是南十字軍近年來很少能享受到的待遇。
從王都聖佛朗西斯城到大天使要塞這一段路當年萊恩斯等人曾經走過,那是王都剛剛失陷,他們逃跑出來的時候。不過此後就沒有再涉足過了——反攻時他們走的是海路,並沒有經過這一段距離。
看著一路上的景象,萊恩斯,艾爾夫等曾經走過的人都是感慨萬分。
「路旁的房子可要比以前漂亮多了,人煙也稠密了不少。」
萊恩斯回想起當年從王都聖佛朗西斯城倉惶逃出時的景象,那時候他們時刻都要小心戒備,因為路邊樹叢裡隨時會跳出攔路的盜匪。而且那時候他們一行五人中只有艾爾夫和戈爾斯兩人具備戰鬥力,即使對付單個的匪徒也是挺吃力的——哪像現在,手中雄兵在握,就算是天下最強的卡奧斯十大軍團也可以不放在眼中。
當然,比起當年兵荒馬亂的荒涼景象,如今這一段道路本身也已經安寧多了。在青龍騎士雷昂執政時期這裡乃是帝國直屬的勢力範圍,雷昂在克勞德的幫助下發揮了出色的政治才能,將帝國控制圈內的軍情民政都處理的井井有條。盜匪流寇之類自然是早被剿滅得一乾二淨,甚至就連沿途的荒田廢地也早被精明的克勞德租給農民收取賦稅。如今道路兩旁再也不見雜草野樹,全都是大片大片的膏腴農田以及排列整齊的農舍。現在就算真有盜賊也再不可能在躲在路邊伏擊他人了——那些農民都像是最吝嗇的守財奴看守財寶一樣仔細照料著他們的土地,就連路過的軍人商賈不小心踏入一步也會立即招來草叉柴棍的驅趕,更不用說心懷不軌的陌生人了。
海因一路上都很仔細的觀察著路邊的景象,然而他的臉色卻並不像其他人那麼樂觀,甚至當萊恩斯等人提到從這一段道路的變化就可以看出索菲亞王國之興盛時,海因竟然搖頭表示反對:
「雖然比起當年有了長足進步,但請你們不要忘了——達成這一切的,並非是索菲亞國本身的統治者!」
面對萊恩斯等人吃驚的眼神,海因用手指著路邊半新不舊的茅舍連聲歎息:
「看看清楚——這些房子都是青龍騎士雷昂統治時期修建的,是在帝國統治下所取得的政績——而我們索菲亞復國以後呢——這裡竟然沒有近一兩年內新造的農舍,這說明了什麼?」
一句話使得周圍原本得意洋洋的索菲亞諸將全都面面相覷,過了好一陣子,還是艾爾夫率先點頭表示贊同:
「是啊,復國以後的這兩年,大大小小的戰爭一直沒停過,又新建了好幾支軍團,重修宮廷……賦稅就一直沒減下來……農民當然不可能有餘錢造新房子。」
「而且聽說克瑞斯首相打算對帝國行使以攻代守的策略,今後還要不停的主動發起戰爭呢。」
心直口快的安吉莉娜突然插口說道,她畢竟是公主的身份,又與萊恩斯,海因等人關係密切,能夠得到一些中級軍官本不該知道的消息。然而她的性子卻又使她不能保守秘密——此時冒冒失失的說出來,就算海因和萊恩斯同時用眼色阻止她,卻已經遲了。
首相剋瑞斯才華出眾,風度攝人,幾次三番拯救索菲亞於危難之中,若是換了其他部隊的官兵就算心中有所不滿也不會公開質疑,但南十字軍卻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們的勝利全是來自於與克瑞斯齊名的天才軍師海因,當然就不會太在乎克瑞斯的功績,此時安吉莉娜一句無心之言很快引起了在場將兵的一片竊竊私語之聲,大夥兒紛紛表露出對此等國策的不滿之意。
「好不容易有了幾年安定日子,卻還要不停的打仗?」
「克瑞斯首相的性格就是這樣,從不知體恤下情!」
「聽說當年林斯塔的『北陸原會戰』,克瑞斯犧牲起部下將兵來心狠手辣,一點都不顧惜……」
眼看著這種論調若是再發展下去,很有可能轉變為對首相本人甚至整個索菲亞朝廷的不滿,海因連忙朝著萊恩斯連使眼色,要他設法阻止,而萊恩斯也立即很有默契的高聲呼喊,壓住了其他聲音:
「瞎嚷嚷什麼呀——現在咱們不是正舒舒服服前去高茲堡休養嗎——我們索菲亞的國力這幾年大為提高,正說明朝廷的策略正確無誤。就算有什麼疏漏的地方,也有海因軍師在這兒——用得著你們來亂猜疑嗎!」
到底是已經成為了侯爵的軍團長,萊恩斯現在已經能夠順利壓服部下的情緒了。隊伍暫時安靜下來,將兵們又恢復了原本的沉默前進態勢。
然而萊恩斯本身對於克瑞斯的計劃也並非全無芥蒂,雖然壓服了部下將兵的猜測流言,但在此後的行軍過程中,他自己卻忍不住走到海因身邊與他交談:
「說實話,海因——你認為克瑞斯的那個什麼『以攻代守』之策當真行得通麼?」
海因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卡奧斯長於軍事而拙於內政,國內經濟難以支撐他們那些過於龐大的軍團群——當年要不是靠了『卡迪亞盟約』中南方諸國的財力支持,他們根本無法建立起那麼多的軍團。而如今盟約毀壞,失去南方資金援助,他們的經濟自然緊張,如果長期陷入戰爭泥潭則崩潰更快——克瑞斯看穿了這一點,希望藉著長期戰爭的損耗拖垮他們,這是非常高明的策略——只是過於冒險了。」
「哦?為什麼?」
聽到連海因也讚賞說克瑞斯的策略高明,萊恩斯頗為驚訝。
「戰端一開,如何結束可就完全不由人來掌握了。克瑞斯自持才高敢於主動向帝國挑戰,可卡奧斯也有夫利斯這樣的智者,亦不乏象青龍騎士雷昂那樣的名將。更何況目前卡奧斯的整體軍力依然要強過我們,克瑞斯採取這種主動攻掠的方式,就好像在獨木橋上行走,萬一有所不慎,立刻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評論著首相的國策,海因禁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也只有象克瑞斯這麼驕傲自信的人,才敢採取這種策略,其他人,比如說我自己,縱使能理解他的計劃,也未必敢於這麼冒險。」
「若是換了海因你作國相又當如何?」
萊恩斯好奇的問道,海因微微一笑:
「很簡單——在外交上加強與阿古利亞,塔利亞斯等國的聯繫,完善對帝國的包圍圈;在軍事上固守北方邊境,在沒有絕對把握以前決不主動挑釁帝國;然後盡一切可能發展內政,增強國力——這才是我們最終取勝的根本。」
「和當年克勞德首相的主張一樣啊。」
萊恩斯提起了前首相剋勞德,海因臉上立即顯出敬慕之色:
「是啊,父親大人的主張還是最穩妥的……那時候我還對他的很多意見不以為然,可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那要等很長時間。」
萊恩斯已經擁有不錯的政治考量,很快就看出了這種策略的不足之處。
「當然——既然要追求穩妥,就不可能很快見效——我想以克瑞斯的才幹也不可能沒想到這些,但他也正是嫌這法子太慢,所以採用了能夠速成的方法……」
海因突然又長歎一聲:
「其實克瑞斯的年紀比你我都小,今年尚未滿二十歲吧——他大可不必這麼著急的。像他這麼急躁,遲早要犯錯誤——當初第二次卡德萊特平原會戰的時候,克瑞斯就已經犯了輕敵冒進的過失,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下仍然逞強挑戰帝國大軍。只是後來奇立恩率塔利亞斯軍及時趕到,米蘭又比預料中更早投降,才使得克瑞斯的錯誤沒能轉化為致命失敗……下次就未必有這麼好運氣了。」
「如果你留在王都,或許可以多提醒他一些吧?」
萊恩斯悄悄問道,海因苦笑一聲:
「也許吧,但克瑞斯對我們的態度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話他未必能聽得進去。更何況這一次他處心積慮的將我們調走,想必朝廷中很快將會有大的風波——我們此時離去,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哦?海因你聽到了些什麼?」
知道自己的軍師向來注重消息情報的搜集,不會無的放矢,萊恩斯也立即重視起來。
海因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
「我也只是聽說——克瑞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瞭解朝中那班舊貴族奢靡享樂,花費國庫的情況,看來他準備整肅朝廷的風氣了。」
「借此打壓舊貴族的勢力麼?」
萊恩斯立即看出了克瑞斯的真正意圖,海因對他的政治洞察力頗為滿意,笑了笑表示鼓勵:
「是啊——將我們調往高茲堡,塞利斯調往北方邊境,南海騎士團要忙於重建皮特羅斯港口,如今再打壓了那班舊貴族的勢力,阿魯巴又向來缺乏政治能力——這樣克瑞斯在朝中就可以確保大權獨攬了。」
「這樣一來阿斯爾豈不是會被架空?」
萊恩斯有些緊張起來:
「不成!我決不會讓阿斯爾吃虧——海因,你也不能就這樣看著克瑞斯專權哪!」
相較於萊恩斯的緊張,海因的態度卻頗為輕鬆:
「不必那麼激動,萊恩斯——克瑞斯的專權如果僅僅是為了把持朝政,打壓異己,我自然不會坐視。不過想必你也能看出來——克瑞斯的野心並不會威脅到陛下的地位——他的目標絕不僅僅是做一個權臣而已,甚至不是帝王之位——否則他當初就不用放棄到手的林斯塔王位了。克瑞斯的志向在於統一整個阿倫西亞,為此他必須先清除掉身邊的障礙……包括他認為可能是障礙的勢力——比如說我們。在清理完了索菲亞朝廷內部的瑣事之後,我想他下一步的目標就是征戰四方了吧——所以我們不妨暫時容讓,且看他如何叱吒風雲。」
「是這樣嗎……」
畢竟是同屬於「天才二軍師」的人物——恐怕也只有海因,才能這樣深切理解克瑞斯的性格吧。他們兩個人雖然在外人眼中彼此不容,可相互之間卻依然存在著一種別人永遠無法插足的默契——這也許就是智者之間的關係吧。萊恩斯猜度著海因和克瑞斯之間這種奇怪的相互理解,對他來說這永遠都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默契。
當天晚上,萊恩斯和海因原打算找機會好好教訓安吉莉娜幾句,卻發現她已經被艾爾夫說的哭了鼻子,結果兩人反而只能好言安撫她一番。
數天之後,南十字軍抵達大天使要塞,儘管法爾桑侯爵麥蘭一心想著要在這裡找南十字軍的麻煩,但他畢竟不可能馬上趕到這兒來把關設卡。目前當地的守備軍仍然是塞利斯部下,雖然已經接到調防北地三城的軍書,但在換防部隊尚未到達以前,他們還必須暫時留守。
對於萊恩斯,海因等人來說,這兒是個頗值得回憶的地方——他們是在這裡獲得了第一批屬於自己的部隊,雖然只有三個小隊,但那卻是他們首次獨立統兵。可以說日後南十字軍轉戰天下建立赫赫戰功也正是從這座要塞開始的。那個傻乎乎的「幸福」中隊長菲裡克斯也是在這裡加入了他們的陣營,海因原打算找他來聊聊天,結果發現菲裡克斯的宗教狂熱發作——剛一進城就找教堂祈禱去了,他的想法只能作罷。
不僅僅是海因和萊恩斯有感慨之情,對於南十字軍中另外一部分成員來說,這座要塞更是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例如斥侯隊長貝利克安。當年他和父親貝達伯爵在這裡捨命阻擋帝國大軍的侵攻,其父更是英勇戰死,如今重見這裡的草木磚石,自然是感慨萬分。這幾年大天使要塞也修繕了許多,但基本格局是不會變的。貝利克安獨自躑躅於城壁廊道之上,回想起當年舊事,心情自是十分沉重。正是因為擔心貝利克安的情緒過份低落,海因沒敢在要塞裡多加停留。所以儘管當地守備部隊很熱情的邀請他們留宿一夜,南十字軍還是連夜離開了要塞——反正他們這一次的慢速行軍不會造成疲勞。
出城又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們終於踏上了一條與當年不一樣的道路——當年他們在這個三岔路口是往右,沿著海邊公路走,經過名為「大魚之脊背」的一段道路後抵達新科夫諾城。而這一次,萊恩斯卻把馬頭撥向左邊的山路——這條路就是通往礦山都市高茲堡的。
然而在離去之前,海因卻回頭看著大天使要塞的方向沉吟許久,一言不發。這使得萊恩斯十分驚奇。
「有什麼不妥麼,海因?」
年輕的大主教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只是在想——今天我們通過這關隘進入高茲堡谷地,日後再要想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不會吧——只要有正式的調兵文書,就算是麥蘭也沒資格留難我們。」
萊恩斯不大服氣的說道,海因苦笑著,微微搖頭:
「克瑞斯為了將我們封鎖起來不惜捨棄高茲堡這麼重要的財源,他豈會再輕易發出調兵文書放我們出關。」
「如果必要我可以直接去找阿斯爾!」
萊恩斯急匆匆的叫道,而海因的臉色卻突然變得凝重,連連衝他擺手。
「你要小心,萊恩斯——索菲亞的皇帝難道能直呼其名?——若流傳出去,不大不小也是條罪名。若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豈不平添一番麻煩!」
「……是的,很抱歉,我以後會小心。」
萊恩斯接受了海因的批評,但海因依然正視著他:
「另外,你現在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和阿斯爾陛下之間已經是君臣關係,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毫無忌殫了。」
「可阿斯爾……陛下……他確實是我的好朋友,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一定是!」
這次萊恩斯採取了堅持態度,海因先是柔和的看著他,但隨即堅決的搖頭:
「我並沒有否認這一點,萊恩斯。可是你要記住——你和阿斯爾陛下之間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朋友。你們之間的友誼或許能夠長久保持,但這不應該成為你四處炫耀的資本,更不能作為一種特權使用!」
自從萊恩斯漸漸成長起來以後,海因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教訓的語氣提醒他了。然而這一次,海因的語氣甚至要比以前還鄭重得多。
「記著萊恩斯——君主是不能作為朋友來看待的!」
萊恩斯沉默了,對於海因的勸告他從來都只有乖乖聽從的份兒,但這一次,萊恩斯感到了疑惑。
「你的意思……我不能再把阿斯爾當作朋友看待?」
「不,但是你不應該再以朋友的身份提要求——畢竟,你現在是索菲亞王朝的臣子,一切事情還是要遵循為臣之道。否則將給皇帝本人和你自己都帶來困擾。」
萊恩斯低下頭,不再說什麼。海因便也不再繼續下去,只是默默站立在原地,抬頭凝視著夜色中的大天使要塞,突然又低聲笑道:
「不過,克瑞斯既然想要用以攻代守的國策對付帝國,我就不相信他能不用到咱們南十字軍……哼哼,我倒要看看,他獨自一人,如何對實力強大的帝國實行『以攻代守』——咱們走罷!」
說著,海因率先快馬加鞭,帶領著南十字軍走向那莽莽群山的谷道之中,走向那座名聞天下的礦山都市——高茲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