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節 (下) 文 / 陸雙鶴
在精心籌備了數十天之後,七月十一日,南十字軍八個陸戰中隊終於決定離開王都聖佛朗西斯城,前往軍團長萊恩斯新近得到的封地高茲堡駐紮——那裡從此以後就將作為他們的主城據點,不得調令再不能隨意離開。
與他們同一天出發的還有奉令調防北地三城的伯爵塞利斯,他將率領麾下八個中隊的將兵接替告老的布爾克伯爵擔任索菲亞北方邊境的戍邊大將。不過暫時跟隨他離開王都的只有六個中隊,另有兩個中隊仍然留在高茲堡和大天使要塞防地,等待換防者到達以後才能前往莫特爾斯城報到。
索菲亞復國的時間不長,可南十字軍從這聖佛朗西斯城中出發離開的次數可著實不少——當年剛剛奪回王都就出發去攻打北地三城,此後又是援救米蘭作戰……在這城門口的每一次送別對南十字軍來說都意味著艱苦卓絕的戰鬥,所幸這一次,他們不必再為此而擔憂。
雖然不是正規的出征,但由於皇帝阿斯爾和首相剋瑞斯都親自前來相送,朝中的大小官員也不得不跟著前來。不過,在萊恩斯看來,這些人是否前來都無關緊要——他很清楚阿斯爾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前來送別,而並非皇帝,那些希望借此機會拉關係的傢伙可是打錯了算盤。
因此,雖然有許多官員臣僚都前來向南十字軍及其侯爵軍團長說話道別,但萊恩斯卻把他們統統交給海因去應付,而自己則與阿斯爾悄悄走到一邊去,兩人走上聖佛朗西斯城那高大的城牆,眺望著遠處的山川林澤。
「才回來沒幾天,又要走了……」
阿斯爾還是顯得有些消沉,萊恩斯安慰的笑了笑:
「沒事,等到高茲堡的事情安頓下來以後,我個人還可以返回王都——當然,前提是你這個皇帝要同意。」
「那當然沒問題。」
阿斯爾立即保證道,萊恩斯對此卻並不是那麼有把握:
「而且也要克瑞斯首相不反對才成……倘若王國首相不發出調令書,我也不好擅離防地的。」
「別擔心,到時候我親自下詔書給你——我想克瑞斯不會反對的——他一向都很尊重我的意見。而且……他和海因主教之間不是挺好的麼。」
阿斯爾很誠懇的再次保證著,萊恩斯暗自苦笑——朝中關於首相府與南十字軍不和的言論早已流傳許久,但無論是南十字軍方面還是首相府方面在皇帝面前都刻意迴避這一點,所以阿斯爾對這些傳言一無所知。在他的心目中,朝中群臣之間仍然是一團和氣。更何況此時他還親眼看見海因與克瑞斯兩人正在城門口道別,兩人臉上都是笑容可掬。
「怎麼,海因主教也打算前往高茲堡走一趟麼。」
雖然是在提問,但克瑞斯用的卻是肯定句式——顯然他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
海因則直截了當的點頭承認:
「是啊,想必首相大人也清楚——萊恩斯這傢伙向來沒腦子的,若是讓他一個人跑到高茲堡去胡鬧,那麼好的地方可就要被他糟踏了。」
克瑞斯哈哈一笑:
「嗯,確實,有海因主教到那裡去主持,高茲堡的事務必定可以處理的井井有條。只是那樣一來,聖佛朗西斯城裡的大聖堂可就沒人主持了。」
海因淡淡一笑:
「我身為索菲亞以及科夫諾教區的大主教,高茲堡也在我的教區範圍之內,到那裡去待一段時間,並不違反教廷的規定。至於城內的大聖堂麼,我已經安排好了恰當的神職人員主持,首相大人不必擔心。」
對於可能遭到的責難,海因早就考慮好了應對之道,此時自然是胸有成竹。克瑞斯也並不繼續追問,只是微笑著點點頭:
「是這樣啊,那麼,本相就恭祝主教閣下一路順風了。」
海因注意到克瑞斯嘴角的笑意頗為複雜,似乎帶了點得意的味道,但此時海因也無心和他鬥心計——旁邊尚有阿魯巴,傑克佛裡特等一大撥前來送行的同僚等著他去應付呢。這些人和南十字軍的關係向來都很不錯,自然也不能慢待了。而原本應該以軍團長身份與他們應對的萊恩斯,此時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一邊暗自咒罵萊恩斯太不懂事,海因只得上前和那些好心前來的同僚們一一寒暄道別,好不容易全都應付過去,此時萊恩斯才急匆匆的從城牆上趕下來,眼眶卻是紅通通的,使得海因也不忍心再責備他了。
「走吧!」
海因終於下達了出發命令,於是南十字軍的將士們又一次跨出了聖佛朗西斯城的城門口,而早已等的不耐煩的塞利斯軍也緊隨其後。他們兩軍的行軍路線其實完全相反,但塞利斯出於對海因的尊敬還是等著他們一起出發。兩軍很快在岔路口分開,此後便一往南一向北,分道揚鑣越走越遠了。
然而聖佛朗西斯城那高大的城牆在很久之後卻依然沒有從眾人視野中消失,眾人也都可以看到,在城頭上一個頭戴黃金雙重冕的人影始終屹立,目送著他們離開——那正是索菲亞的皇帝阿斯爾。雖然這一次並非生離死別的出征,可阿斯爾卻不顧群臣的勸阻一直堅持站立在城頭上觀望,直到摯友萊恩斯的身影消失在長天碧草之間,再也無法望到為止。
南十字軍的問題得到了初步解決,然而,對於首相剋瑞斯來說,他要應付的絕不僅僅單是一支南十字軍。就在南十字軍離去的當天晚上,克瑞斯單獨召見了剛剛卸任的王都代理執政官,現任索菲亞王國財政大臣的渥斯德伯爵。
「前些日子閣下代理王都內政事務,外面要供應我方出征大軍的糧食輜重,內部要處理那位米蘭公爵小姐帶來的種種麻煩,可居然都井井有條毫無差錯,由此可見伯爵閣下的政才之優秀——不愧是世代理財的家族出身。」
「大人誇獎了,供應軍糧輜重,正是下官代理王都執政的義務。至於內部那位米蘭公爵小姐惹的麻煩,也多半由塞利斯子爵……哦,塞利斯伯爵閣下幫忙平息了……只除了金錢上的麻煩之外。」
渥斯德很謙虛的將功績轉到同僚身上,不過在最後,他還是忍不住抱怨起那位米蘭小姐的奢侈浪費:
「唉,想想真是心痛——那些農民好不容易才繳上來的稅金,卻被那位公爵小姐如流水般的花出去,而且全都是為了無聊的奢靡享樂……真是太讓人難過了——幸好那位公爵小姐走得早,否則我們索菲亞的國庫快被她花光了。」
「莉蓮娜畢竟無權直接動用王家的金庫,她之所以能夠這樣肆無忌憚,主要還是因為朝中有人支持吧。」
克瑞斯淡淡說道。但渥斯德聽到他的語氣卻不由吃了一驚,他緊張的看了看克瑞斯的臉色,然而後者臉上卻如同湖水一般平靜,令人無法做出任何判斷。
「這個……呃,當然了,所有花費都是陛下同意的……」
能夠讓莉蓮娜如此肆無忌憚的,當然只有索菲亞皇帝阿斯爾本人——這在整個索菲亞國中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事實,渥斯德不明白克瑞斯突然提到這個是什麼意思,但以他身為官僚貴族的直覺來看,多半不是什麼好事。不過他同時也感到奇怪——克瑞斯應該不會把責任歸結到皇帝身上吧。
果然,接下來他就聽到了克瑞斯的評價:
「陛下年紀尚輕,且性格隨和,對代表米蘭的使者抱持善意,也可以理解。然而朝中有些人利用這一點蠱惑陛下,借此機會他們自己也大肆揮霍,敗壞國中風氣。對於這些人,本相決不會輕輕放過!」
「原來……」
渥斯德吃驚的張開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終於明白了克瑞斯的意圖——克瑞斯要借此機會收拾索菲亞朝廷中那些舊貴族的勢力——前些日子也只有那些舊貴族全力奉承阿斯爾和莉蓮娜整日遊樂。
「怎麼樣?渥斯德伯爵,閣下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冷眼旁觀,對於那些蠱惑人心,禍亂朝綱的奸佞之徒應該有所瞭解,是否可以揭發幾個,也便於本相追查。」
克瑞斯的語氣雖然還是那麼平淡,但渥斯德額頭上卻頓時汗珠直冒,他很清楚現在是自己表明立場的關口——渥斯德自己其實也應該算是舊貴族之一,但他才幹出眾,平時又少和那些人往來,所以克瑞斯才特地把他和那些人分開對待。以這位「冷面首相」素日的嚴峻來看,這已經算是特別的優待了。
然而對渥斯德本人來說,他現在卻處於兩難境地——克瑞斯固然是絕對不可以得罪,但他也不想做背地裡說人壞話的小人,沉寂了良久,渥斯德突然跪倒在地:
「下官絕對贊成首相大人整頓朝中風氣的計劃。只是……下官向來拙於社交,平時對於社交場上的事情並不熟悉,也不敢胡亂攀扯,以免冤枉了好人……還請大人諒解下官的苦衷。」
克瑞斯哼了一聲,語調中微有不悅之意:
「伯爵閣下倒是小心謹慎呢,但是閣下不說,難道本相就無法查證了?」
克瑞斯從身旁桌上那起一本冊子,隨手翻了幾頁,冷冷念道:
「一月四日,應克萊頓伯爵夫人之邀,陛下與莉蓮娜小姐駕臨伯爵府游宴,王家金庫為此支出三千金幣……十六日,薩爾斯勳爵奏請城外圍獵,邀朝中全部貴族參加,金庫為此支出一萬三千金幣……二月十二日,阿蘭斯家伯爵小姐芙蕾娜生日宴會,莉蓮娜前往祝賀……陛下指令宴會禮物所費均由金庫支出?——花費六萬金幣!渥斯德伯爵,這些難道你也不知麼!」
渥斯德滿頭大汗——這些錢都是他經手調撥出去,他當然不可能說不知道。如果克瑞斯指責他先前故意隱匿包庇他也無可辯駁。所幸,克瑞斯的目標並不是在他身上。
「你們索菲亞貴族彼此之間關係錯綜複雜,本相亦非不知。渥斯德伯爵顧忌太多,本相也明白。先前伯爵專程前來告知,也算是盡忠職守了——本相就不再為難閣下,回去吧——但是記住,別到外面去宣揚。」
下官一定謹慎言行……多謝大人體諒。」
渥斯德這才鬆了一口氣,戰戰兢兢的退了出去。克瑞斯仍然坐在桌旁看著那冊報告書。過了片刻,大劍士莫利菲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渥斯德伯爵已經被送回去了——他還是很緊張。」
「當然,他身為王國的財政大臣,代理執政,卻聽任一個外鄉女子如此胡作非為,若我當真追究起來,他也脫不了干係——幸虧他先前主動前來報告,算是將功折罪,否則這一次勢必受到牽連。」
克瑞斯神色冷漠的回應道,將那本冊子最後幾頁翻過後扔回到桌子上,突然間微微一笑:
「圖拉姆倒是有心,預先把這些事情都記下了。」
「這傢伙最擅長的,大約也只有密告而已了。」
莫利菲冷冷的評論著——雖說圖拉姆現在是站在他們這一邊,但莫利菲絲毫也不想掩飾自己對他的輕蔑。
「先是擔任王國的書記官,破國後立即投向帝國一方……然後又背棄一直提拔他的克勞德轉而為殿下效力……像這種朝三暮四的小人,殿下還是不要過於重用才好。」
克瑞斯淡淡一笑:
「放心,我並不指望他的忠誠,只是姑且用他的才幹罷了——倘若他膽敢有什麼對我們不利的企圖,我立即就可以收拾掉他——就像對麥蘭一樣。」
看到莫利菲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克瑞斯又笑著補充道:
「中京有一句古語:『君子清如水,小人滑如油。』——象傑克佛裡特將軍,還有莫利菲你們這些正直忠誠的君子當然不願與麥蘭,圖拉姆之類的小人相容——正如同油和水的關係一樣。可是……」
克瑞斯抬起頭來,看著牆上的阿倫西亞大陸全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有光必有影,一個國家的政治再怎麼清廉,也終究存在陰暗面——而這些事情,交給那些小人去做是最好的。我雖然也很想和那些小人撇清關係,可身為王國的首相,總攬索菲亞全部的軍政事務,就不得不利用那些小人,處理那些陰暗骯髒的事情——就像這一次,雖然日後必定會被人冠以『冷血無情』的惡名,但我還是必須拿那些無能貴族開刀,清除掉寄生在索菲亞國肌體內部的膿瘡,為下一步征伐四方對付外敵消除隱患。」
「難道殿下打算徹底清除那班舊貴族?他們可代表了索菲亞國數百年來的傳統呢!」
莫利菲吃驚的說道,克瑞斯輕鬆笑了笑:
「徹底清除倒還不至於——但這幫人的氣焰必須打壓——你看看現在那一班舊貴族,終日只知道宴飲遊樂,肆意揮霍,行事囂張而不知收斂,培養出來的年輕人也大都是些無能的花花公子,像渥斯德伯爵這樣對王國有用的人才又有幾人?」
提到了心中的抱負,克瑞斯漸漸激動起來,他站起身,昂然說道:
「我以首相府的名義掌控朝政,而以南十字軍為首的『科夫諾派系』則擁有大主教海因的宗教勢力和科夫諾商人們的財力支持。但索菲亞國中並不是僅僅有我們兩方勢力——那班舊貴族,平時看起來沒什麼作為,可一旦我們稍有放鬆,他們立即跳出來興風作浪——前些日子國中的混亂正說明了那些人的可恨!若不將他們徹底打壓下去,我日後又如何專心對付外部之敵?」
「只是這樣一來,我們所樹的敵人也太多了點……南十字軍已經很讓我們頭痛,若是再同時與那班舊貴族為敵……殿下所受的壓力就會很大。」
面對莫利菲的憂慮,克瑞斯再次傲然冷笑:
「所以我才先要將南十字軍調走啊——海因果然不出所料也跟著萊恩斯一起去了高茲堡,朝中暫時沒有人能和我正面對抗,這樣一來我們的勝算又更大一些。」
「原來海因大主教的行動也早在殿下預料之中……難道殿下將南十字軍調往外郡也有這方面的考量麼?」
克瑞斯微微一笑:
「何止於此,早在計劃前往北地三城逼迫布爾克辭官的時候,我就開始考慮這後面一系列的步驟了。」
「……這麼深遠!殿下的計劃當真是環環相扣,緊密之極啊!」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這位青年主上厲害無比,但莫利菲此時還是禁不住有一種驚歎的感覺——如此的深謀遠慮,怎能不讓莫利菲驚歎不已。
然而提到大主教海因後,克瑞斯的臉色卻突然有些悲哀——每次提到海因都是這樣。
「海因主教……只可惜因為克勞德的關係,他對於那班舊貴族總是存了仁慈之念,不能幫我一起對付他們……他們索菲亞人終究還是彼此庇護的……只好把他調走了——然而索菲亞國的朝政必須要有人來清理……既然索菲亞人自己不願做,那就讓我這個毫無瓜葛的林斯塔人來做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