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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初入仕途 第一零九章 無字天書 文 / 深悟不空

    第一零九章無字天書

    「兄長,那位叫薇薇的女子,她一定很……很……特別吧?」

    在盧承慶歎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的離去之後,麴智仁望著這位主考的背影默默沉思了一會,回頭對胡戈感歎道。

    「願得此女心,白首不相離!」胡戈望著麴智仁會心一笑,輕輕吟道。

    麴智仁微笑著回應胡戈,沒有再說話,這時他從胡戈和盧承慶三言兩語的對話中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只是在心中暗歎著,在眼前這人身上發生的事情偏生總是那麼傳奇。

    趁著進考場前的這短暫空當,已經開始有學子過來跟胡戈打著招呼,胡戈望著這些未來候補梯隊的准官員們,心中一時起了感慨。

    想他們還沒有正式踏入權力場,卻把官場的套路摸得透熟。是啊,官場最重要的是什麼,永遠都不是做事,等待老黃牛的只有累死地那一天,而聰明人,則會選擇做那在田邊樹蔭下乘涼的放牛娃!

    其實,最重要的官場法則,乃是處人,也就是處理關係,把自己和領導的關係處理好了,將來的路也就順暢了。所以放眼千年,為什麼歷朝歷代裡貪官庸官總是遠遠多過好官,因為在前者的眼裡只有迎逢上意,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而後者,心中裝了太多的東西,比如抱負,比如原則,再比如良心。

    就因為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後者們的肩膀上,所以他們在官場這條跑道上,從踏上起跑線的那一刻便勝負已定,他們注定被那些輕裝上陣的同僚們遠遠拋下,望背興歎。

    「兄長,就快要點名了,我幫你取包袱吧!」

    尚書省大門裡已經有了動靜,一位官員拿著名冊朝門外走來,麴智仁望著和學子們應酬的胡戈匹馬單人,主動提出要幫胡戈取下馬上行李。

    胡戈聞言臉上有了笑意,對麴智仁道:「兄弟,多謝你的好意,我若拿不動時,定請你幫忙!」

    麴智仁這個舉動倒是讓胡戈有些感動,想他是位養尊處優的王子,什麼時候幹過這等粗活?想到這裡,他拍了拍麴智仁的肩膀,表示領了他的心意。

    「靜一靜,都靜一靜!」

    這時在尚書省都堂的大門口,傳來考場官員的聲音。

    「下面開始點名,點到名字的考生,帶著自己隨身行李,去門房裡檢查!其他隨行人員與馬匹不得入內,違者取消考試資格,擾亂考場秩序者交金吾衛重罰,諸位學子都聽明白沒有?」

    那官員說話時居高臨下的望著門口亂哄哄的人群,見大家聽到自己話後漸漸噤聲,都回身取下馬上的行李,滿意的點點頭。他又略等了片刻,給大家一點準備的時間,最後他用餘光瞟了眼就站在門口的工部胡大人,見他已是取了行李背在身上,看樣子是完全妥當了,他這才翻開名冊,清了清嗓子,照本宣科的念了起來。

    「雍州府終南縣胡戈……」

    沒想到第一個點到名的便是自己,胡戈緊了緊包袱,回頭給了麴智仁一個鼓勵的眼神。之後在眾人的矚目下,朝著尚書省內走去,經過門口時,那念名單的官員沒忘偏頭對胡戈報之一笑,只因這些特殊場合裡的一些細微動作,更容易拉近人們相互之間的感情。

    胡戈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只見這時另一位站在門裡的官員迎了上來,正是方纔那位趙主事,只聽他惴惴道:「胡大人,實是不好意思,照例考生都要進行搜身和檢查行李……下官……下官……」

    這位趙主事打心眼裡想給胡戈賣個面子,直接讓他不搜身進去算了,可是他官小位卑,又怕背不起上司追查下來的責任,所以說話有點吞吞吐吐,顯是內心中正糾結著。

    「既然是規矩,那便照舊吧!在下還有個事還要請趙大人關照一下,我的那匹白馬還繫在門口的大樹下,還望趙大人吩咐個人,幫在下牽到都堂後面的馬廄裡,這天寒地凍的,可別凍壞了它!」

    胡戈哪裡看不出趙主事的心思,知道他擔不起這個干係,又知他是一份好意,便藉故很是慎重的托了他個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讓他心安。

    果然趙主事一聽便直起身子來,恢復了往日裡在尚書省當差的那份的神采,笑道:「好說好說,下官親自去辦,後院裡草料充足,又有專人照顧,胡大人敬請放心!」說完趙主事跟身邊同僚說了兩句,又對胡戈客套了聲「請」,就這樣當著囑咐人的面,親自辦他所托的事情去了。

    見趙主事去了,旁邊另外站著協助的官員客氣的對胡戈道:「胡大人,請隨卑職這邊來!」

    胡戈點點頭,隨他來到都堂的門房中,胡戈瞧見這時屋內站了幾位尚書省裡沒有品級的令史、掌固,那位引胡戈進來的官員對他們吩咐道:「這是我們工部的胡戈胡大人,你們手腳乾淨些!」

    裡面諸人「噢」了一聲,原本嚴肅的臉上變得表情豐富起來,紛紛上前與胡戈問好,胡戈隨和的走到堂中央,將肩上包袱放下,配合著他們的例行檢查。

    這時也陸陸續續有其他考生被人領了進來,屋內一團和氣的形勢立刻為之一變,進來的考生們立刻被幾位掌固迎住,點名盤問,呵斥搜身,他們確定完考生的身份後,便馬上仔細的在他們身上搜查起來,或許是他們動作過大,又或者是這些富貴人家的子弟非常不習慣如此待遇,考生臉上都不約而同的呈現出一股怒意,可是當他們一看到就連東宮的胡大人也是這般際遇時,這才各自偃旗息鼓,任憑搜查。

    他們不知道,這種科舉前搜身的措施一直要持續到安史之亂之前。那時出現了一位膽識過人,名叫李揆的禮部侍郎,當由他主持科舉考試的時候,他吩咐人在考場內放置了經史和韻書,供學子們查閱,於是這時夾帶便失去了意義,所以搜身這個規矩自然而然的也就從此消失了。

    胡戈此刻卻已經收拾妥當,朝身邊的令史點了點頭。那位送胡戈進來的官員一直候著沒有出去,此時見了胡戈這邊動靜,悄悄朝站在胡戈身邊某個書吏遞了個眼色,後者微微點頭,一言不發的上前替胡戈背了行李,只等他起步。

    胡戈見狀,心中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他沒有在這種場合下推卻,只朝那背著自己包袱之人笑著點了點頭,便往門外走去。屋內這一幕幾個正在搜身的考生們都瞧見了,沒有任何人心起異議又或吱聲,他們在搜完身後自家背起自家的行李,視若無睹的離開了門房,朝考場而去。嗯,這有什麼好異議的,他們追求的不正是這樣的人生嗎?就在這瞬間裡,胡戈沒想到自己糊里糊塗的又做了一回別人的榜樣。

    在這唐初,朝廷沒有專門為科舉考試而準備的考場,一般都是在尚書省都堂的廊廡(走廊旁邊的小屋)裡擺好書案,學子們在這沒有門簾的房間裡席地而坐,考試的時間是一整天,從早上卯時(清晨五點到七點)到晚上酉時(下午五點到七點),一般來說開始和結束的時間不會這麼準時,早上一般從六點鐘左右開考,晚上結束的時間便要看天了,考試之前考場人員允許考生們自帶「脂燭三條」,就是說天黑了之後你還沒做完試卷的話,你可以點起這三根脂燭繼續答卷,待它們燒完之後,對不起,考務人員就要過來強行收卷子了。後來長慶元年時,禮部不知為怎麼把燃盡三根脂燭後收卷的慣例改成了兩根,白居易為此還上書給當時的皇帝唐穆宗,提意見要他尊重舊例。但即便是允許點三根脂燭,還是有人戲稱道:「三條燭盡,燒殘舉子之心。」

    這也是為什麼參考的考生人人背著沉重的行李包袱的原因,這大冷的天裡,你席地而坐得帶上取暖的木炭吧,一天坐在考場裡不能出去你得帶上事先準備好的食盒吧,還有飲水用的器具,以及應考用的水墨,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加起來,份量可是不輕。

    尚書省是極熟的,胡戈不用人帶都找得到路徑。只是以前為公事而路過長廊邊的小屋時,卻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坐在裡面待考的一天,看來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麼絕對事情。

    「胡大人,這是您的考鋪,魏大人吩咐過了,給您準備一個單間,你先進去休息片刻,一會有人會給您把試卷送來!」那書吏把胡戈領到廊廡下後,先把包裹輕輕放到房內一角,然後起身恭敬的對胡戈說道。

    胡戈笑著謝了,待此人告退後,他來到此間考場唯一的書案前,面向大門席地而坐,閉目養神,靜待考試。

    這時一陣涼風襲來,倒叫身體一向強健的胡戈打了個寒顫,心道自己剛剛坐定,就受不了這寒冷,這一天捱下來,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苦,唉,他在心裡暗歎了一口氣,這脫民入官,從古至今,都不曾簡單過。

    胡戈起身伸展了一***體,順便打量著這間不到十個平方的小屋,他見屋內一角擺放著一個鐵質結構的大盆,上面擺放著一個細而長的鐵夾,知道這是盛放木炭的工具,他走過去將其搬到書案之旁,又取過自己笨重的包袱,擱在地上,從裡面取著物件。

    最外面是一些簡單的吃食,和考試用具,分別用不同的布包裹了,胡戈一邊心感老管家的仔細,一邊繼續往外掏著,中間放著的是吃飯飲水的器具,他將它們全部取了出來,剩下的便是那又沉又重的木炭,胡戈望著它們略略沉思了一會兒,便端起鐵盆,走出屋外。

    他知道光憑自己在屋裡慢慢點火是點不著的,便準備出去借個火,正好長廊的盡頭有軍士正在分發紅透了的木炭做火引,胡戈過去借了幾根打好底,這才折返回屋內,慢慢往上面夾著未燃的木炭,忙活了一陣,他又出門取了水,在火上煎了茶,這才悠哉悠哉的等著試題分發。

    「咦,是什麼這麼香啊!?」

    茶葉散發出的香氣引來隔壁考鋪一人伸出頭來探望,見是胡戈,那人笑道:「兄長,卻沒想到我們竟是一牆相隔啊!」

    胡戈一見此人,呵呵一笑,邀請道:「這茶一會就好,兄弟何不取了杯過來同飲?」

    「小弟正有此意!」這人正是麴智仁,只見他直接朝胡戈考鋪內走來,手上顯是事先就拿好了杯子,胡戈見狀一笑,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一席之地。

    那麴智仁笑嘻嘻的坐了,把鼻子湊到茶前聞了聞,十分愜意道:「這種好茶,在我國中卻是難見,兄長好福氣啊!」

    「那你就多嘗嘗,茶葉我給你留一半,等下喝完了也好自己煎煮,考試時也能御御寒,暖暖身子!」胡戈笑道,他知道西域不產茶葉,而最近這十幾年來,中土實行的是封關政策,正常途徑根本沒有商人能夠帶貨出關,就連那著名的唐玄奘,都是私下裡偷偷出的關,這種行為放在現在來說,就叫偷渡。

    麴智仁是個爽快人,也沒推卻,只是笑著拱手謝了。

    被這茶香一刺激,這時胡戈腹中卻有些餓了,因為早上起得太早,實在沒有食慾,所以隨便吃了點東西,於是他取出老管家給他準備的簡單吃食,見是數個鹵雞蛋,還有一些鹹鴨蛋和皮蛋,胡戈啞然失笑,只是現在人也出不去了,也顧不上空腹最好不要吃這些東西的禁忌,遞了一個皮蛋給麴智仁,自己取了一個鹵雞蛋,仔細的在那裡剝皮。

    麴智仁雖然沒喝過胡戈的好茶,但是雞蛋還是認得的,只是在心裡納悶,我手裡的蛋怎麼殼的顏色跟兄長你的不一樣?

    納悶歸納悶,胡戈手裡的蛋香已經傳入他的鼻腔裡,只見他動作也不慢,取了蛋在書案上一敲,去了上面的皮,突然愣了,而後又大喊道:「兄長,我的蛋怎麼可以看得穿?!祥瑞啊,兄長!!!」

    「這種祥瑞在長安大街上幾文錢就可以買到一個,嘗嘗吧,味道好著呢!」胡戈被麴智仁的舉動搞得哭笑不得了,這皮蛋剛做出來大家和麴智仁的反應一樣驚奇,大家拿著晶瑩剔透的皮蛋,喊什麼話的都有,但是喊祥瑞的卻只有麴智仁一個,這人真不愧是出身王族……

    看胡戈那般淡定的模樣,麴智仁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有些半信半疑把蛋往嘴巴中送去,送到一半又有些捨不得的樣子,他怕萬一真是祥瑞卻給自己吃了,這是一件多麼暴殄天物的事情啊。

    胡戈瞧出他的猶豫,笑著又拿出一枚皮蛋敲開,遞給麴智仁看,果然又是一般的晶光透亮,麴智仁這才徹底相信了,撓著頭訕笑。

    胡戈一口將手上的皮蛋囫圇吃掉,用眼神示意麴智仁不要客氣,見狀麴智仁也學著胡戈吃法將整個皮蛋放進嘴裡,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傳到他的味蕾,叫他直想出言驚歎,卻忘了嘴巴裡已是塞得滿滿,這種欲言又止的模樣實在有失王子的體統。

    這時茶也好了,胡戈見麴智仁像是噎著了,忙給他倒了一杯,麴智仁連忙接過,但這茶杯入手甚燙,只好小口的飲著,好半天,才緩過來,對胡戈道:「兄長,怎麼這蛋的吃法如此奇怪!?」

    胡戈想笑卻忍住了,緩了緩才道:「我是餓了,見你也不是外人,所以沒有顧忌吃相,倒是把兄弟你給誤導了,抱歉抱歉!」

    麴智仁一邊拍著自己食道,一邊擺手道:「這哪裡怪得到兄長頭上,只是這蛋兒確實好吃,我們中土真是地大物博,什麼樣的物事都有,兄長,這是什麼東西下的蛋啊?」

    「這個是由鴨蛋製成,經過特殊的做法變成了這樣,現在長安街市上只有少許出賣,暫時還不多見,待日後產量多了,就會街頭巷尾都有販賣了!」胡戈解釋道,又拿了一個鹹鴨蛋遞給麴智仁,示意他這個也不一般。

    麴智仁這回聰明多了,剝開之後也不大喊大叫了,只是淡定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裡送,等他吃到蛋黃那兒,被這味道吸引了,才加快了咀嚼,直到最後吃完,意猶未盡的砸吧著嘴,又喝了口茶,道:「如此美味,小弟恨不得天天食之啊!真不知要是將來離了大唐,吃不到了怎麼辦……」

    聞言胡戈笑道:「真有那天,愚兄派人給你送去不就得了,呵呵!」

    胡戈哪裡知道現在自己的一句玩笑話,將來真有成真的一天,但這是後話了,暫且不表。

    「考生各自歸鋪,馬上開始發放試卷!」

    這時一個聲音在廊廡旁邊響起,麴智仁不好久留了,拿了胡戈分給他的茶葉和鴨蛋,謝過了兄長,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不多時就有一位青袍官員拿了一份紙袋過來,恭敬的遞給胡戈,胡戈起身接了,謝過此人,方才又坐下。

    他也不知道發到別人手上的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有一個封著火漆的紙袋,只是袋子上寫的四個大字他是認得的:「歸唐親啟!」

    這是李世民的筆跡!

    怪不得今天路上軍爺說秀才科的試題是李世民親題的,胡戈心有所感的拆著火漆,從裡面抽出五張紙來,這時他有點激動,也有一絲緊張,急切裡想看清今日的考題,結果,極其驚異的一幕出現了:

    這五張紙上面竟然一個字都沒有。

    胡戈懵了,第一反應就是李世民寫完題之後裝錯了袋子??

    可轉念一想,不會啊,這裡明明五張紙,剛剛好回答五個方略策,而且裝試卷之前,是人都會習慣性的瞄一眼,照說李世民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吧?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起身詢問考官時,拿著紙袋的左手不經意傾下,一個金屬物件從開了封的袋口落下,掉在書案上後,噹噹噹的在那裡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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