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入仕途 第一零八章 中土後裔 化外之人 文 / 深悟不空
第一零八章中土後裔化外之人
「必先,在下有禮了!」
白衣書生見有人過來跟自己打招呼,倒是在心中微覺有些意外,不過這只是他腦中一閃念而已,聞聲時他便回了頭,微笑著打量起此人來,只見來人濃眉大眼,體態均稱,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無論是與人交談還是閉口不言,臉上都一直帶著謙和的笑容。不過這種謙虛的神態卻難以掩蓋其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種自信。
白衣書生此時也算得上是閱人多矣了,知道根據來人這個年齡,能培養這種自信之心,多半是來自其家族文化的熏陶,如此看來,此人出身也是非富即貴了。
只見他也微笑著回了一禮,道:「這位同考,多謝了,胡某就借你吉言了!」原來這位白衣書生正是此次為求得美人歸而前來應考的胡戈,他對於此時考生間相互溝通的一些風俗,也略聞得一二,知道這「必先」的意思,乃是取自「閣下你的名次必然在我先頭」之意。
卻不料那人聽完胡戈的話後,短暫的發了一下愣,隨即問道:「兄長也姓胡?」
胡戈弄不清自己的姓氏於對方來說有什麼干係,見了他這種反應,心中也是有些感覺奇怪,只是他也沒在面上把這種情緒帶出來,只是謙道:「在下是前朝仁壽四年生人,看你的年齒與我也差不了多少,這兄長之稱卻是不敢當的!」
「呵呵,小弟出生於大業二年,小了必先兩歲,稱胡兄為兄長乃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啊!」那人說到最後,又笑嘻嘻的跟胡戈拱了拱手。
看他前後的這一番舉動,屬於那種自來熟型的,胡戈知道,貴族子弟但凡胸中帶些心思的,或多或少都會明白些關於交朋友的重要性,看這人年紀輕輕,談吐不凡,舉止自信,卻又有沒帶出半點讓人心生厭惡的那種優越感,實屬難得了。
看來,這位也是個人物了。
胡戈笑了笑,回了禮,道:「既然如此,愚兄只好托大了,不知兄弟貴姓?」
「小弟姓麴(讀音同曲),客居長安一年多了,聞得今年參考的學子中有一位人物,和兄長一般也是姓胡,所以方才有些失禮,小弟昔日裡也曾讀過幾年書,受教過幾位名師高人,今次有些不甘寂寞,於是不自量力,特地來瞻仰一下我中土人物的風采!」那麴姓青年笑著回道,不過這回話中卻露了些許鋒芒,顯然是此人也是自視不低。
胡戈哪裡聽不出來他話中的傲氣,這人十之***說的胡姓之人便是自己,又見他雖然在言語中隱隱有套自己話之意,但態度也算坦誠,並沒有藏話掖語,於是胡戈呵呵一笑,道:「不知兄弟要找的胡姓之人卻是哪位,愚兄在京城也識得幾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兄弟的忙!」
「好叫兄長聞之,那人便是當今土窯之策的進獻者,身兼東宮和工部要職的胡戈胡歸唐!聽聞他今日也會來此參加秀才科考試,所以上個月小弟便托了些關係,也報了秀才這一科,主要是想會會這位大人!」那麴姓少年回道。
胡戈點了點頭,心道果然是衝著自己來的,又聽他是上個月才托關係報的名,此人又姓麴,想起一些往事來,也沒接他話茬,只是笑道:「麴姓雖也是我漢人姓氏,但如今卻興旺在西北之處,呵呵!」
那麴姓少年聽胡戈把話說完,神色漸漸慎重起來,不過片刻展顏,哈哈一笑:「慚愧慚愧,隻言片語便叫兄長猜到了小弟的來路,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看來,兄長就是小弟要尋之人啊!」
話音一落,他鄭重其事的朝胡戈拜了一拜。
胡戈上前將他扶起,問道:「不知兄弟和當今高昌國主是何淵源?」
「正是小弟父王,去歲當今陛下登基,我父王欲遣使進獻玄狐裘以表慶賀之意,小弟便謀了這個差事,來我中土故國之後,小弟便起了效仿當年我祖父舊事的心思,願在故土待足三年,方才歸去,而我父王並非我一個兒子,經不住我一份份家書軟磨硬泡,便也允了!」那麴姓少年解釋道。他說的祖上舊事,乃是當年的高昌國主麴伯雅在隋朝時來到中原居住了三年的故事,現在的高昌國王麴文泰便是麴伯雅之子。
這青年男子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了,胡戈也知道,此時高昌國乃是漢人在西域中建立的一國,其治所在如今***吐魯番附近,其國君主和百姓多為我漢族之人,文化也是以漢文化為主,只因孤懸西域,遠離故土,所以大多數的時候便依附在周邊遊牧民族的統治下,當柔然、突厥這些相續崛起統治草原的遊牧民族與中原王朝呈戰爭狀態時,高昌歷代國主奉行的,便是投胡倒漢這種一邊倒的對外政策。
隋時以來,突厥在中原王朝的外力下肢解成東西兩部,已現頹勢,所以突厥與隋朝以及後來的唐朝,關係漸以和為主,沒了宗主國西突厥的阻力,高昌倒也願意向故土朝貢。這般舉動倒給後世華人海外建國立了榜樣,若干年後的李家坡便是一例。
不過雖然這個國家高層奉行的外交政策是以向遊牧民族稱臣為主,但是其百姓倒是沒忘記自己身為漢人的榮耀,其領地裡望族老者常因死後不能落葉歸根而蹉歎痛心。
也難怪,此時西域各國開化的程度遠低於這些漢族後裔,雖然他們武力上沒有什麼可以稱道之處,但是在文化上,卻足以藐視週遭這些茹毛飲血,粗鄙無文的莽漢。
……
「原來是一國王子,倒是胡某失禮了!」胡戈不願失了禮數,也朝他行了一禮。
「兄長不必多禮,想我高昌雖稱一國,地不過千里,民不過七千戶,卻還不如中土故國一上縣爾,兄長卻是當今儲君的老師,貴不可言,卻莫要再折殺小弟了!」那高昌王子忙道。
胡戈呵呵一笑,問道:「王子殿下尋在下所謂何事?怎麼也和我等一般來參加這科舉之試?」
「小弟名叫麴智仁,乃是我父王的第二子,我那日請命求往大唐,就是因為小弟心中一直有個想法,希望有一天能回故國走走看看,現如今我來了一年多了,卻不想回去了,將來家中有大哥繼位,我在此也是安穩,兄長,莫要叫我王子了,此處是大唐的地界,你我還是按年齒以兄弟相稱吧,這樣我心裡舒坦些!」麴智仁道。
胡戈心想原來如此,再小的地方也有權位之爭,高昌雖小,其主好歹也是一國之君,這位小王子倒是聰明,直接避開了去,在這世上最為繁華的城市裡逍遙快活,也不失為一種聰明的活法。
見麴智仁話已如此,胡戈也不矯情,只道了聲得罪了,便與此人攀談起來。
剛才麴智仁話語中還隱隱有與胡戈比高的意思,此時見了真人卻又一味謙和,胡戈不信自己幾句話便能折服此人,倒是對他這份涵養不免有些佩服,只聽麴智仁繼續說道:「前些日子我在長安各縣四處遊歷,見到各地土窯好生興旺,便聽人說起了兄長的大名,一時起了好勝之心,還請兄長多多包涵啊!」
胡戈笑著謙和了幾句,連說無礙,那麴智仁見此情形,又道:「也是當朝陛下寬宏大量,對我這等偏僻地方來的粗陋之人也不嫌棄,他得了我上給禮部的請求參考的奏疏,立馬就准了,還讓禮部尚書趙郡王李大人面見了小弟,又是一番溫言鼓勵,小弟這才得與兄長同科參考,日後還望兄長對小弟多加提點啊!」
「智仁你出生王族,自小定是受過名師教導,想我一個草野之人,哪裡能有什麼教你,戈承蒙錯愛了!」胡戈笑道,這時他對此人的心思還有點吃不準,待他雖是熱情,卻也沒忘底線。
「兄長哪裡話,我雖是化外之人,可也從你的土窯之策中也領悟到一些以前聞所未聞的高策,若我高昌也能出兄長這樣一位國士,必不會受周邊國家欺辱了!」,麴智仁拱手道。
胡戈第一感覺這位仁兄莫非是來做說客的,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明擺了是一位為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禍的曹植之流。
雖然摸不清他的想法,還是先出言斷了他的念想吧,胡戈略思了一會,道:「兄弟,大國行事與小國不同,同一種方法在兩個地方實施,所得的結果也是不盡相同的,就拿這土窯來說吧,在你高昌便施行不得!」
麴智仁聞言一愣,忙問為何。
胡戈笑道:「你心中定是想好了,若你國中開起這種土窯,便往外銷,就算西域人丁稀少,不比我中土人情,可是那各國富裕,光修城牆建宮殿所需便是不少,若土窯燒起,你那國中七千戶人家定是能過上好日子,你說對不?」
麴智仁聞言臉色稍變,驚詫道:「兄長,你怎能知我心中所想!?」
胡戈呵呵一笑,並不解釋,只是接著說道:「智仁,須不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只怕你國中諸人忙一場,到頭來也只是替別人做了嫁衣啊!」
胡戈說完,麴智仁果然如霜打的茄子,臉上青得厲害,低了頭吶吶無言,半晌才道:「依人成事,事事得看人嘴臉,突厥貪婪,反覆無常,就算與他稱臣,等我們肥了,他定會撲上來咬我血肉,兄長,小弟真正受教了!」
胡戈點了點頭,只在心裡想道,「小國寡民,萬事艱辛,若能放得開一家富貴,換來萬家安定,唯有遊子歸家才是正道啊!」只是這種聽起來像是勸降的言語萬萬不能說出口,搞不好便會引起外交糾紛,胡戈拍了拍麴智仁的肩膀,也是默默無語。
這時考生人群中起了陣陣騷動,大家的目光都往胡戈麴智仁這邊投來,胡戈心知他們不是看自己,便也回頭觀望,只見不遠處有倆人牽馬而來,後面跟著近百軍士趕著馬車舉著火把在大雪中慢行,把這還沒有睡醒的黑夜撐出半面紅光。
當先牽著馬兒的兩人一人穿紫一人穿綠,胡戈看得仔細,這左邊紫袍之人便是魏征,而另一位綠袍官員不必說了,便是自己心上人的舅舅盧承慶盧大人,也不知道他們是正常下了朝,還是上到一半中途趕過來的。
棘圍之內的兵士顯然也看到了他們,有人馬上進去通稟去了,不多時裡面湧出好幾位綠、青服色的官員,想是尚書省裡協調考場的外聯之人,其中就有剛才和胡戈見面的尚書省趙主事,他經過胡戈身旁時還不忘對其拱手行禮,與其同行的尚書省同僚們見他居然向考生行禮,都帶著疑惑的目光向受禮之人望來,胡戈在尚書省也是來來往往過多次的,其中官員也有認得胡戈的,也是趕忙上前拱手,都寒暄道:「這天寒地凍的,怎生叫胡大人站在外面苦等,真是我等失職啊!」
胡戈不想截了他們在此說話,便道:「諸位如此客氣作甚,都是省裡的同僚,不必如此啊,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來日有空大家不妨去在下司裡坐坐!」
眾人誰不知道此時不是敘話的時候,眼見魏征就要過來了,自己還站在這裡說個不停真是沒了體統,只是眼前這人來頭也是不小,不好隨便敷衍的,此刻突然見他如此好說話,都大喜道:「胡大人相邀,豈有不去的道理,日後說不准就要去討杯茶喝!」還有人湊趣道:「誰不知杜大人的好茶都到了胡大人哪兒,我們可是好久都沒嘗到味了!」說完都朝胡戈拱了拱手,大家才一路小跑,迎接魏征這位准宰相去了。
這一幕直叫數百學子並他們的奴僕看得目瞪口呆,這土包子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啊!?尚書省的官員們在迎接秘書省魏大人的路上還停下與這人拱手作揖,此人定非尋常人物,這時有那消息靈通的人在那裡悄悄嘀咕道:「莫非這白衣書生就是與我們同考的太子司議郎胡大人!?」一聽這話眾人都是悔不當初,早聞這位胡大人沒有架子,很是平易近人,眼前這麼好的機會本可以上前套套關係的,都被自己以貌取人給害了。
「歸唐,今天好好考啊,老夫可是專門等著看你的方略策啊,呵呵!」
待尚書省官員迎了魏征並盧大人過來,魏征特地停步跟胡戈說了句,胡戈恭敬的回了聲,「是!」便不再言語,
魏征笑著點了點頭,朝裡面走去,隨後眾人見魏征都特意停步跟胡戈說話,都是無聲的跟胡戈拱手致意,待他們都進去了,只見吏部考功司的盧員外郎還站在原地,上下打量著胡戈。
這位盧員外郎四十不到的年紀,可官帽下沿鬢角的頭髮略帶幾根白絲,只見他眉毛濃黑而整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那件六品朝服穿在他並不魁梧的身上卻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威嚴之感。
胡戈見別人都進去了,隨行而來的軍士們也開始搬著馬車上所載的沉沉木箱,但這位心上人的舅舅卻站在離自己三步遠的地方紋絲不動的打量自己,沒奈何,胡戈上前拱了拱手,道:「晚輩胡戈見過……舅舅……」
要說官職胡戈可不在這位吏部員外郎之下,只是不好以官場禮節相見,免得別人說自己沒大沒小,可他一時又想不出到底該怎麼稱呼此人,只好隨著心上人的叫法而稱呼。
這一叫直把一直站在旁邊默默觀察的的高昌王子驚了一驚,原來這二人是親戚啊,可自己明明打聽到這位兄長舉目無親啊,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可接下來一幕又讓困惑中的麴智仁惑上加惑:這位舅舅竟然當眾稱呼起外甥為大人……
「胡大人,看來此番你是志在必得啊!」
只見胡戈靦腆一笑,哪有什麼太子司議郎的官儀,也不見官高一級壓死人的威嚴,只是如晚輩對著長輩那般恭敬答道:「我答應了薇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然,她會傷心的!」頓了頓,他又抬起頭來,緩緩道:「我這輩子已經走得太遠,實在經歷了太多太多,現在想起來,沒有什麼事情是當得一個「怕」字的,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捫心自問,真的什麼都不怕了嗎,不,我還有唯一一怕,我怕薇薇傷心,怕到了極點!」說完心裡話,胡戈舒暢多了,臉上露著淡淡的微笑。
聽胡戈把話說完,盧員外郎臉上顯出一絲驚詫的表情,這是一個為官之人所說的話嗎?想當今聖上和本部的杜大人都是十分的器重於他的,這在長安官場上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可……可……這和那個據說在政事堂議政時都是意氣風發的後起之秀是一個人嗎?剛才見他和眾官員打交道都是那般穩重,可現在從他嘴中說出的話怎麼卻是這般的孩子氣!?
他歎了口氣,這時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外甥女為何會那般鍾情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