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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初入仕途 第八十五章 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 文 / 深悟不空

    第八十五章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

    其實,這次軍爺帶著胡戈夜訪觀國公府最首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落實其年底參加科舉考試一事。

    在唐初,有資格參加科舉的士子分兩大類,一類是全國官學中的學子,他們進軍科舉之路屬於教育系統內部的選拔,當他們最終通過了最高教育機構國子監的遴選,在茫茫人海中脫穎而出後,才有資格參加由吏部考功司員外郎主持的科舉考試,完成鯉魚化龍前的最後一躍。(按:直到唐玄宗時,科舉考試才改為由禮部主持,此時主考官的級別方由從六品上的員外郎升格到了正四品下的侍郎一級,按現在的說法,玄宗以前的主考官只不過是國家部委下屬某司的一位副司長而已,待到玄宗之時,方上調到一部副部長之尊)

    那如果不是官學出身的人怎麼辦呢?他們就參加不了科舉考試嗎?

    儒家經典《孟子》中曾記載:「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若是擱在唐初,這些牛人在未牛之前都不算是正規官學出身,但蓋棺定論的看,他們又的的確確都是舉世公認才能出眾的賢德之士。正因為這些活生生的例子,讓朝廷擔心會有類似的人才被其出身限制住了,為了實現「在野無遺賢」這一崇高的理想主義,最初的制度建立者們便在考生資格上留了一扇暗門:大家可「懷牒自列於州縣」。

    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就是說,館學之外的社會人士可以到戶籍所在地的官衙裡去自己推薦自己,有點毛遂自薦的意思,且州縣不得不試之(不得不受理),然後大家經過一番過五關斬六將的考驗,過關的便會由地方官保薦到長安參加科考,如若不成,考生對自己是騾子是馬,起碼心裡有了數。如不服氣,也可來年接著自薦。這便是科舉考試中第二類生源。這些出身有別於學院派的社會人士參加科舉的道路,被稱之為鄉貢。

    唐時館學有時興旺,有時落寞。學校興旺時,學子們有正常的途徑往上攀爬,這時館學與鄉貢各行其道,沒多大交集與衝突,若學校一旦廢隳(時有發生,比如公元七百年前後武則天執政時期),國子監這條路走不通了,士子們便會紛紛在各地假名就貢,同社會人士拼搶著這條最後的獨木橋,以期望能實現他們心中那鯉魚化龍的夢想。終唐一朝,鄉貢在科舉中的地位都是十分重要的。

    為防地方官徇私舞弊以及保證貢士的質量,唐初朝廷對每州推薦上來的鄉貢人數都有嚴格的限制,規定上州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並且會因貢士有失水準而對州官進行追責,比如唐太宗就曾經因為某州刺史推舉不當而大動肝火。因此各地的地方官均不敢懈怠,又或不願多事,他們在推薦人數上一向循規蹈矩,極少破例。

    不過宋人編纂的《太平廣記》上倒是記載過一起破例為之的事件,那是當年李世勣為并州都督時,有張氏兩兄弟才學俱佳,下面官吏因本州貢士人數限制,只得把才學還要略勝一籌的兄長張越石的名字劃掉了,只錄了弟弟張楚金。李世勣後來知道了,歎道:「貢士本求才行,相推如此,何嫌雙居也。」破例把哥哥的名字也添了上來。就事論事,一州都督只不過某年因公多推薦了一名貢士這種絕算不上大事的舉動竟能記載史書流傳千年而為後人知,由此可見此事在當年的罕見程度。

    上述種種,便是今夜軍爺帶胡戈夜訪觀國公的原因。對於胡戈來說,他自然歸納不到教育系統內去,所以他要參加科舉考試的話,他須得按社會人士的途徑,通過鄉貢獲得地方官的推薦。而此時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現任雍州牧楊恭仁(首都市委書記、市長一肩挑的人物)。

    熟悉唐史的人都知道,雍州牧在唐朝的地位,是漸次下降的。這恰恰和這個職務實際權力太大是密不可分的。

    在唐朝,做得最威風的雍州牧,無過於其首任行政長官李世民了,當年其父李淵撇開傀儡隋恭帝強行受禪後,便加封了秦王李世民雍州牧一職,這雍州牧總督首都行政,對於素有大志的李世民來說,正是如虎添翼!此公當年在任上作風極為強硬,甚至一度出現過其與中央政府(吏部)爭奪下屬官員任命權的情況發生,武德年間朝廷某一官職被各方政治勢力(最主要的三大派系便是李淵、李建成、李世民父子三人各自領銜的)同時任命自己人擔當的情況屢見不鮮,最後大家爭執不下,只得以誰人腳快誰先到任為默認事實(不知此舉會不會影響馬價)。

    最後李世民在當了近九年的雍州牧後,他的仕途走到了頂點,在公元六二七年終於成功稱帝。到了這個時候他的雍州牧一職就需要讓出來,李世民心知肚明自己本來是非正規途徑登基,名既不正言也不順,從而導致此時整個京城政局波譎雲詭,這時就需要一個資歷深厚,德高望重且身份超脫能夠鎮住各方勢力之人接過自己雍州牧的舊職,思來想去,他找到了一個最佳人選,他就是前朝宗室,四朝老臣,現任中書令的宰輔之臣觀國公楊恭仁。

    這楊恭仁在史籍上記錄不顯,但在隋末唐初那絕對是個人物。楊恭仁出身前隋宗室,他的父親乃是隋朝開國功臣廣平王楊雄,其人因為和隋文帝楊堅同屬弘農楊氏,文帝便依照譜系,認了這位比僅自己小一歲的得力臂膀為族子,等到隋朝建國,楊雄便進爵為王,身兼宗正卿,後轉任右衛大將軍參預朝政,並與高熲、虞慶則、蘇威合稱四貴,所受貴寵,冠絕一時。史書上稱其「美姿儀,有器局,雍容閑雅,進止可觀。」最後位居三公,改封觀德王。

    身為長子的楊恭仁繼承了父親的才幹,並且依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很高的名望。在隋文帝時他已經官居刺史,執掌一州,待後來隋煬帝剛一即位,便把楊恭仁調回中央,讓其轉任吏部侍郎。數年後隋煬帝東征高句麗,中途禮部尚書楊玄感起兵造楊廣的反,隋煬帝明知楊恭仁的親弟楊恭道正在楊玄感的反軍中就職,但仍對其深信不疑,並授予兵權命其出兵平叛,最後楊恭仁和屈突通等人合力擊敗了楊玄感,待到論功行賞時,隋煬帝對楊恭仁歎道:「朕聞破陵之陣,唯卿力戰,功最難比。雖知卿奉法清慎,卻不知勇決如此也。」(我雖知你是個好人,卻不知你這麼能打……)

    再後來,楊恭仁便一直盡心盡力替楊廣這位族譜上的小叔叔修補著隋朝這艘即將沉沒的巨艦,直到最後隋煬帝被宇文化及縊死,楊恭仁也被割據魏郡的元寶藏俘獲,最後押送到長安。

    李淵和楊恭仁是老相識了,而且七扯八扯還能扯上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再加上楊恭仁素有清譽,在前隋時便朝野聞名,所以儘管此時他於李唐新政權無尺寸之功,但還是旋即被李淵封為觀國公,拜為黃門侍郎,因其不願與故國兵戈相向,便出守邊陲,遷檢校涼州總管。注意,此時的正牌涼州總管乃是李世民,新、舊唐書皆有誤,把楊恭仁記做了涼州總管,其實他只是檢校銜的代理職務。而這也是楊恭仁第一次與李世民合作,雙方互相有了初步的瞭解,結合倆人此後的經歷來看,這段合作大抵是愉快的。

    數年後,華夏大地漸被幾大割據勢力佔據,隋楊已經徹底的退出了歷史舞台,於是楊恭仁被李淵調回中央,出任吏部尚書之要職,沒多久又擔任了當朝宰相之一的中書令。

    此時正是李世民幾兄弟你來我往鬧得最火熱的時期,但是楊恭仁並沒有涉足其中。只因其出身皇室,對宗室內部的權利之爭最是清楚不過。當年其父由隋文帝的心腹慢慢演變為心腹之患的那段歷程,他都是看在眼裡的(其父楊雄甚有才幹,又深得人心,終於被隋文帝陰嫉,明升暗降收其兵權,位居空頭三公)。所以無論是當年的楊廣與太子楊勇爭權,還是現如今的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的鬥法,他都嚴守中立,絕不涉足其中。

    有句很有道理的話叫做屁股決定立場。即屁股所在不同,頭腦中考慮問題的立場也會隨之改變。也許當年夜深人靜的時候秦王會對楊恭仁的中立頗有微詞,但在成功上位之後的唐太宗看來,楊恭仁當時官居執宰,論起親疏來其侄女還是李元吉的妃子,卻能嚴守中立,並沒有站到優勢明顯的太子一邊,可謂持身甚正!再者無論是資歷、才幹、品行,楊恭仁都可謂上佳之選,況且此人當年在涼州之任上就與自己有過一段愉快的合作經歷,一陣思來想去之後,楊恭仁便由正三品的中書令轉任了從二品的雍州牧,從自己手中接過了雍州牧的舊印。

    歷史上當楊恭仁卸任雍州牧時,京城政局已上正軌,各方政治勢力已經盡在皇帝掌控之中。這時,李世民已經不需要一個強勢的雍州牧存在,於是接替楊恭仁的下一任首都行政長官便是與李承乾爭奪太子之位的攪局之王李泰(此時還未成年),從此雍州牧便成為了親王們的榮譽尊銜,此後中宗、睿宗在未即位之前都曾擔任過這一職務,只不過和他們的祖輩相比,接任者們身上再無那麼多值得讓後人們在茶前飯後唾沫橫飛的談資。

    最後說一句,雍州牧在玄宗時改稱京兆尹,而且在級別上也向下做了調整,自此,這一在唐初曾無比顯赫的官銜輝煌不再,漸次淪為供權貴驅使的高級差役。就連膽大一點的流氓,都敢在自己左右臂膀外紋上兩句六言絕句以明其心跡,詩曰:「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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