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二十七章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下) 文 / 丁老大
第二十七章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下)
韓文德桂英黃世金由鄭州轉車到黑水關下車,向西步行到汜水,住店沒錢,晚上把背的三斤鹽賣了,第二天步行,把行李自己擔上,到洛陽住了七天,把桂英的幾件衣服也賣了。只能吃些低價的飯。韓文德天天往汽車站跑,問有沒有去文底鎮的車。他一去就找一位姓鄭的站長,說他要回陝西,但是錢沒有了,求站長幫忙,說到陝西以後再送錢來。站長說,錢你自己想辦法,明早六點到站。準時開車,車票每人四百元。你可交一百元不開票,我送你上車。
韓文德回到店裡結清了賬,晚上擔著行李和桂英世金到車站等,直到六點,看柵欄門裡有三輛車裝滿了人。門開了,韓文德跑進站裡,後跟一磕,給站長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說,報告站長,我們來了。
那站長說,來了好,準備上車。然後對車上那些乘客說,每輛車四十五人已經滿了,現在三位軍人急著要走,叫誰下來都不行,現在給每輛車加一位,為四十六人,叫三個軍人上前面車,車上的單人可下來登後面車。
站長一說,就有單身旅客下來坐到後面車上,調整好以後,韓文德他們上車,站長手一揮,車就開了。
車開走好一會,韓文德才想起站長沒向他們要錢,就是要錢他們也沒有,估計是站長知道他們沒錢,就不收了,但是想起來心裡很慚愧。
到了文底鎮,他們住上店,口袋裡卻一文錢沒有,黃世金、桂英都愁眉苦臉。韓文德要了三碗米飯,一個豆腐湯,對世金和桂英說,先吃吧,吃飽了再說。
晚上掌櫃算賬,韓文德取出了兩摞青瓷器,求掌櫃的替他代賣。
掌櫃的出去,一會引進來一個人,掌櫃的介紹說,這是對門飯館的掌櫃,他們需要瓷器。
那掌櫃的把瓷器拿到手裡看看,每隻只給出五角錢。韓文德的瓷器是景德鎮產的名瓷,他在九江花一塊五角買一隻,帶了這麼遠的路,倒貼賠了。當時生了氣,把青器提起來摔下樓去。「嘩啦「一聲,驚動了整個旅社的客人。都探頭向上看。
韓文德把瓷器一摔,嘩啦一聲響過,他就後悔了。
老闆跑上樓來問堂倌,啥事?
堂倌說,這個軍官沒有錢,開帳時把兩扎青瓷出賣,對門的老張只給五角錢,軍官就生氣的把瓷器摔了。
老闆到韓文德房間來說,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生氣。
韓文德向老闆道歉,說,我不願訛任何人。我出門八年多打日本,如今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回家部隊又不給路費,一路時間太長,幾百元花光了。衣物賣光還不能到家,慚愧呀。
老闆說,你不要著急,我可以不收你的房錢。
韓文德說,那不行,我不能欠你的。
讓桂英把手上的手錶卸下來,交給堂倌,說,這是一塊日本鋼殼表,價值萬元以上,你看看住店的人有沒有識貨的,如果有識貨的。咱只要七千元。
老闆連說,別賣別賣,你住店吃飯沒錢,咱就算交個朋友,不收錢。
韓文德說,謝謝,咱又不沾親不帶故的,知道的說我沒錢,不知道的還說我訛你,我有啥臉活在人世。我們當兵的本來就被人看不起。我再不給你們錢,那不真成了兵痞了。
過了一會堂倌上來,說,有識貨的,表賣了八千元。
韓文德問,是啥人買的?
堂倌說,是個上海客人,他一看就識貨,問我八千元賣不,我說賣。這不八千元,請你點點。
韓文德點也不點,抽出了一千元給堂倌,說,你為我跑路費心,拿去吧。
堂倌死活不收。老闆叫堂倌下去炒了兩個菜,拿了一壺酒上來,說,四海之內皆兄弟,我感到你兄弟是個真正的中**人,硬漢子,有情義。
韓文德吃喝了一會,要付酒菜錢。老闆說,咋能叫你出錢。這錢算我出了,結識了你這個朋友。
第二天,韓文德用賣表的錢買了到陝西臨潼的車票。到臨潼下車,一人吃了兩個饃,一碗稀飯,又沒錢了。
桂英笑了,問韓文德,路還有多遠?
韓文德說,不遠了,快到了。
桂英說,已經走了一個半月了。一路把東西都賣光了,這一下再不到家,只有把我賣了。
韓文德說,別出我的洋相了。這兒離家確實只有六十里路。
然後說,沒錢了,乾脆走吧。
桂英笑著說,不走還有啥辦法。
他們擔著行李步行三十里,來到渭河南邊渡口,眼望著河對岸的北田小鎮,一股渴盼到家之情油然而起。他看到渡口邊大樹下有一位燒茶的老鄉,年約四十,長著一張憨厚的臉,就問,咱這兒有沒有做日子活的人?
那老鄉看著他,見他一行三人有男有女,都穿著軍服,不像是要幹活的,也不像要僱人的,就有些害怕,問,你們有啥事?
韓文德見這個人有些膽怯,就說,我是高陵崇皇寺黃家塬人,當兵八年了,走到這兒不知回家的路,想請個帶路人。再幫我擔行李。比方說其他人叫日子活一天一塊錢,我給他兩塊。今天送我到家。明天回來。給兩天的工錢。
老鄉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茶,想了一下說,你們先喝茶,我回去叫我父親看茶爐子,我送你們。
韓文德看那人走了,就對桂英做了個鬼臉,說,有錢能支使鬼推磨。
桂英也笑著問,你還有多少錢?
韓文德在口袋裡一掏,說,還有五分錢。
三人都笑了。
那老鄉來了後,船也靠了岸。他們上了船,韓文德對那老鄉說,你明天把船錢捎回來,現在我沒零錢。
老鄉說,你甭管,我給船家兩角錢。
過了河,只見大片的河灘地上種著胡籮卜白籮卜,韓文德知道這兒自古就是出胡羅卜的地方,這兒的菊花心胡羅卜在慈禧太后逃到西安的時候曾給上過貢。他們肚子餓了就一路拔蘿蔔吃,吃著笑著,到了渭河便橋口。
羅卜是生剋熟補,他們肚裡本來就無食,吃了羅卜更覺得肚裡難受,見橋口有個賣鍋盔饃的,韓文德把口袋裡的五分錢掏出來,買了一角鍋盔饃。覺著那老鄉擔著擔子辛苦,就把饃給那老鄉吃,那老鄉接過咬了一口,見他們都沒有吃,就把一角鍋盔饃掰了幾塊,一人吃了一小疙瘩,也不頂饑,倒把饞蟲逗起來了。
不過,韓文德黃桂英黃世金都是在隊伍上經了餓的,有時餓幾天還要被鬼子追得滿山跑,那時候都挺過來了,這時候又沒有鬼子追著,這點餓還能挺不過去。就各把各的褲帶勒了勒,繼續向前走。
他們上了渭河北邊的奉正塬,從塬上直插西北,這段路韓文德過去沒有走過,但是大致方向知道,眼見著離家愈來愈近,心裡倒怯起來,不知等待他的家是什麼樣子,父母兄弟姐妹還好不好,他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這時候已經長成一個堂堂男子漢了,不知鄉親們還認不認得。
桂英生活在南方山清水秀的地方,到了這一馬平川的黃土高原上,感覺到很新鮮。這時候正是金秋時節,地裡有大片的蕎麥、玉米和豆類植物即將成熟,風一吹沙沙沙響,與江西山上的風聲絕然不同。
到了一個廢棄的磚瓦窯,見上面站了一個三十歲多歲的中年人,韓文德叫聲大哥,問,這兒離崇皇黃家塬還有多遠?
那人說,快到啦,這兒是桑家。然後盯著韓文德看,忽然問,你是不是雙德?
韓文德說,雙德是我哥哥,我叫文德。
那人說,我認得你,你十四歲當兵去了,回來了好,你爸媽想你都想死了。韓文德一聽,心情就有點緊張,問,我爸媽他老人家死了?
那人笑著說,沒有,他們身子都好。
那你說想我想死了。嚇我一跳。
那人說,你還領了個媳婦回來,把你爸媽都能高興死。快趕緊回去。
韓文德心說,這人說話怎麼老是死呀死呀的?不吉利。
韓文德和桂英世金到了桑家村東頭,看見一個澇池和一座小廟,這才清醒了。他對桂英說,我小時候就在這澇池裡鳧過水,在這個小廟後偷花生烤著吃。我也想起來了,剛才在窯上的那個人叫小年。你看小廟後頭那個大榆樹,春天的時候結了榆錢,我們就上樹采榆錢吃。
桂英看他激動的樣子,只是抿著嘴笑。
到了村子,韓文德很容易的找到自己的家,他走了八年,村子裡的變化不大,最顯眼的就是房子都舊了些,有些已經破敗不堪。
他家門口站著一個比他年齡稍大的小伙子,看著他們三個軍人走到跟前,問,你們是找甲長?
韓文德嘴裡說聲,對,心裡卻嘀咕,誰是甲長?難道大哥當了甲長?反正是自己的家,就往進走。
那小伙子也跟進來,給他們端凳子倒水,然後問他們,從哪裡來?
韓文德說,從江西來。然後反問他,你在那個村?
小伙子回答,我住南村。
你貴姓?
我姓孫。
韓文德凝視了一下說,你是喜娃?
那小伙子聽他叫出名字,也凝視他了一會,說,你是文德?
然後兩個人都笑了。喜娃喊,盈娃,快出來,你三哥回來了。
喜娃這一喊,兩個妹妹兩個嫂嫂都出來啦。拿眼看他。
韓文德只認得大嫂,他叫了聲大嫂,大嫂拉著他手,說了聲老三……眼淚就流下來了。接著哭出了聲。然後轉身喊,二丫,你快去把爸媽叫回來。
媽先進門,韓文德叫了聲媽,雙腿就跪下了。媽拉著他的手,半天沒說話,然後搖搖頭說,我是在做夢吧?
韓文德說,媽,我真的回來啦。然後起來,拉著桂英說,快叫媽,桂英上前拉著媽的手,叫聲媽媽,也哭了。這時候桂英的大哥黃世金也上前叫了聲媽,倒把一家人叫糊塗了。都拿眼睛看韓文德。
韓文德剛給家裡人介紹了黃世金的來歷,他大哥和父親都跟著進來了。
韓文德一看,僅八年時間,父親就老得多了。臉上皺紋縱橫。他叫了聲爸,喉嚨裡就哽咽住了,眼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全家人這時候都流了眼淚。
這時候只有一個人沒哭,這個人就是送韓文德他們回來的老鄉。他上前叫聲叔,嬸,說,都別哭啦,你們雙喜臨門,我把你兒和媳婦送到家啦,我一天還沒喝水呢。
他這一說大家都不哭了,嫂嫂端來洗臉水,先叫那老鄉洗,然後端茶取煙,張羅著做飯。
韓文德數人不見二哥、五弟,就問,咋不見二哥五弟?
媽擦著眼淚說,你二哥三年前去嵐皋未回。五弟我給人啦。明兒個給你叫回來。
桂英和兩個嫂嫂兩個妹妹說話,桂英不懂陝西話,嫂嫂妹妹不懂江西話,就邊說邊用手比劃,還是半懂不懂的。著急處韓文德就翻譯兩句。
飯做好以後,韓文德他們吃了飯,然後接著說話,那個送他們的老鄉因為天黑沒有走,也不睡,坐著聽他們說話。
韓文德就把他當兵後的遭遇簡略的學說了一遍,包括和桂英的認識到結成夫妻。像打仗的殘酷和差點被劉支隊長槍斃的事沒說,就那些也夠驚心動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