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二十七章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中) 文 / 丁老大
第二十七章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中)
後來,那些編余的軍官在一塊商量,要搶中央軍校那些學生的校牌、帽子、肩章,武裝帶,因為軍校的牌子亮,乘車容易,他們要回河南陝西,路途遙遠,沒有差假證,兵荒馬亂的,太不容易。
他們白天在街上尋找機會,晚上也出去,見了戴軍校牌子的官就殺,後來聽說劉挺勳支隊長到南昌開會,已到九江。這個劉支隊長得罪的人太多,這些編余軍官得到信息,在一塊商量著殺劉挺勳,他們知道韓文德和劉挺勳仇最大,就讓韓文德帶他們干。
韓文德想起劉支隊長的可惡,就答應了。他把眼線撒出去,只要發現劉挺勳在九江上岸,就立刻報告。但是劉挺勳很狡猾,知道九江有哪些編余軍官滯留,不敢在九江下船,他們沒有得手。
這時候編余軍官們在街上已殺了十多個人,引起上頭的注意,也引起汪廉清和韓文德的不安,他們商量,要趕快離開九江,不然就要出問題。
這天,汪廉清在碼頭上轉,忽然看到一艘小火輪停泊,從小貨輪上下來一位漂亮的少婦,聽她吩咐其他人的話,口音是純正的河南腔,就上前搭話,問他,小火輪搭人不搭人?
那少婦也是個見多識廣的,能一個人在外面跑,沒有兩下子不行。她見是個彪悍的軍人問話,知道兵荒馬亂的,軍人也不可靠,就一口回絕,不行!
汪廉清見不行,就陪著笑臉,問那少婦,我聽你是河南口音,河南哪兒人呀?
那少婦說,河南新鄭。
汪廉清說,好啊,咱們都是老鄉,我是上蔡縣人。
少婦問,你是當官的嗎?
汪廉清說,我是營長,我們一起有八個人,還有兩個家屬,都是江西女人。
少婦一聽還有兩個家屬,神色就緩和了,說,你把那兩個女人引來我看看。
汪廉清一聽有門,連忙去把桂英和他老婆叫過來,三個女人見面,很快就聊熟了。少婦就讓他們把行李搬過來,對汪廉清說,我是生意人,咱們把話說到頭裡,你們八個人,給六兩黃金就行了。
汪廉清趕緊回去,韓文德和老張不在,他和嚴有義周華銀湊了五兩多黃金,拿著行李趕到碼頭,不見韓文德和老張,急忙派周華銀去找,他把五兩多黃金交給那少婦,少婦那雙雪白的小手接過去,在手裡掂量掂量,裝進口袋裡。
這時候,韓文德正和傳令兵老張在賣馬,他們一共有三匹馬,就是救韓文德的那三匹,是老張想方設法在日本鬼子哪裡搞到的。他們要走,拉著馬不方便。剛把一匹賣了,周華銀就來催他們快上船。
他和老張拉著馬趕到碼頭,小火輪已經發動起來了。韓文德跳上船,馬不能上船,老張拉著馬在岸上急得團團轉。
韓文德喊,你家在四川萬縣,咱們走不到一路,馬和槍都歸你,你有傳令兵證,把長槍背上,短槍藏起來,騎上馬,由陽新公路走湖南,回四川去,就此分手,以後通信。
那老張站在江邊手拉著馬,淚流滿面,說不出話。韓文德也流了眼淚。
這時候船開了,小火輪已走得很遠,韓文德用望遠鏡看,見老張還站在那裡哭。心裡發酸,只有不看了。
過了一會,韓文德問汪廉清怎麼忽然有船了?聽汪廉清一說,才知道是河南新鄭縣的漂亮女人的包船,汪廉清告訴韓文德,這女人本來不讓人上船,因為他們有兩個女人,才願意帶他們到漢口,就這樣還花了五兩多金子。
他們上船的一共七個人,帶的米到九江吃完了,上船時都餓著肚子。韓文德叫他們找船管家要低價飯吃。
汪廉清的太太上船後就啼哭不停,汪廉清生氣了,又罵又說,韓文德就沉著臉說,大哥,你這種態度對待嫂子不合情理。嫂子是江西人,沒出過遠門,咱走的急,未回家向父母告別,這一去不知啥時候相見,自然不由人傷心流淚。你應該體諒嫂子,慢慢勸導她。
然後,韓文德勸嫂子說,現在沒有戰爭了,交通方便,回到河南以後住上幾個月,然後再回來。有何不可。
桂英上前拉嫂子到那個河南女人的住艙說閒話。說閒話就把什麼都忘了。
三天過去,小火輪到了漢口,所有人都下船了,韓文德最後走,船管家把他攔住了,說,你們有七個人吃飯,伙食沒清。
韓文德說,老闆,我想給你付,可是我也沒有錢。他們是我的同志戰友,抗戰八年,因為部隊改編,不想幹,逃了出來,我帶了三百多斤米,都吃完了,上船的前一天喝的是稀飯,今天就算我求你,算了,不要了,我們上船的時候給了六兩黃金的船錢,那裡差幾個小錢。
管家一聽,說,官長對不起,你快下船去,跟上他們。
韓文德說,謝謝!下船趕上汪廉清他們。周華銀說,我以為你被船夫扣住了。汪廉清說,小韓兄弟是個鬼精靈,我知道他有辦法,一點也不擔心。
韓文德說,沒事,人心都是肉長的,幾句好話當錢用,我就不信那船夫非要飯錢不可。
說著話到了大智門車站,一問,沒有車,只好在站房歇下來。大家沒有錢,都餓著肚子,韓文德手裡有賣馬的錢,出去買了十斤米,拿回來叫桂英去找老百姓借鍋,煮了一些稀飯充飢。
這天,韓文德和汪廉清在街上轉,見一架銀白色的大飛機落到飛機場,有十來個中國兵跟一個美國兵下飛機走過來,韓文德就和汪廉清跟在後面,看美國人的大鼻子。
正走著,看見對面過來十多個日本鬼子,排著隊,但是情緒不高。那個大個子大鼻子的美國兵上前攔住,舉手就打,叫他們跪下。那些日本兵跪下以後,美國兵用皮鞋挨個踢日本鬼子,把那些鬼子都踢得頭破血流。他用照相機一照,走了。看著他們走遠了,鬼子們才爬起來跑了。
韓文德對汪廉清說,看美國人好狠。
汪廉清說,日本人也該打,叫他們也知道挨打的味道。
車站上有人議論說,在南京,美國兵下飛機後在街上隨便用槍打死鬼子,中國政府不叫打,看起來還是我們中國人善良。
第四天,美國兵到處找的打鬼子,第五天鬼子不敢出來了,韓文德他們走水路看長江兩岸碼頭,只見有破牆無房,又看武漢好好一座城市,簡直一片瓦渣堆,韓文德說,這是日本人給中國人民造成的災難。
韓文德回到站房,聽見桂英正蒙被痛哭。韓文德坐下來問他為啥哭,桂英不搭理,只是哭個不停。
韓文德估計他也想家了,就說,你如果不願跟我回陝西,可以和大哥再返回江西,錢是沒有了,但你手上的手錶是你餵豬的錢買的,連我送你的金鐲子和衣物被子都帶走,我送你上船。
桂英揭開被子,啜泣著說,沒有你我活的啥味道。我想我大媽為我操了多少心,船走的時候也沒顧得見他老人家一面,我這一去至死怕再見不到她。
韓文德說,怎麼見不到,以後還可以回來。
桂英說,你甭哄我了,到時候艱難得很,一來路遠,二來沒錢,三來大媽年齡大了,能等到我們回來嗎?
這時候世金大哥進來了,他是聽見妹妹哭進來的。他對桂英說,妹妹,這邊有大媽和二妹是親人,小韓兄弟是我們最親的親人,兩邊那兒輕那兒重,你好好想想。桂英聽了大哥的勸,慢慢的不哭了。
下午,汪隊長回來,對韓文德說,劉支隊長從九江走了後,留在九江的編余軍官把老劉一家殺光了,雞犬不留。
韓文德聽後覺得心裡彆扭,也有些難過。劉挺勳是東北人,妻子兒女韓文德都見過,那個女人雖然霸道一些,並沒做什麼壞事,恨也只能恨劉挺勳一人,殺他一家大小太不人道。
過了兩天,韓文德又聽汪廉清說,劉挺勳因為一家大小被殺,氣急了,又找不到那些殺人的軍官,竟把牌九王宋萬拉出去槍斃了。
韓文德聽到這消息,當時氣得一陣昏暈,這個牌九王隨他打游擊六年,是個直爽的漢子,感情深厚,沒料想劉挺勳公報私仇,下這個狠手。他買了幾沓火紙,跪在江邊,流著眼淚向著牌九王死的方向遙祭。
這天,韓文德在車站轉,碰到一位憲兵,聽口音是陝西人,就上前去問。那憲兵說他是陝西臨潼豁口人,韓文德問他,啥時候有上鄭州去的火車?
那憲兵說,孫玉茹司令決定明天派我和另一個人押著兩個鬼子司機開火車去鄭州。
韓文德一聽,喜出望外,連忙說,托老鄉情義,能不能捎帶著我回陝西?我已經出來八年多了,一定要回家看父母親,不知他們還在不在人世?
那憲兵說他姓王,然後對韓文德說,你在車站等我,孫玉茹是警備司令,又是咱陝西老鄉,還沒有你坐的火車。
第二天早上,韓文德就看見一輛一輛舊車皮被拉回正軌道,車站上的人多得很,都想搭車,車皮少,火車頭已經掛上亂七八糟的破車皮。韓文德正看著,那姓王的憲兵找他來了,說,韓哥,叫上你們的人上車。韓文德連忙把汪廉清他們叫過來上車。上車的人擁擠吵鬧,韓文德選了一個平頂的車皮,把行李搬上車頂,四外有一尺來高的鐵欄杆,掉不下去。不一會鈴聲響起,車開動了。
這是戰爭中的第一趟由武漢到鄭州的列車,人很擠。到了信陽,一幫軍隊士兵過來,說有軍事任務,把火車頭弄走,向南開去。他們只好等火車頭回來。
韓文德把桂英的金鐲子要過來賣了,作為八個人的伙食。因為要等火車頭回來,他們留一人守行李,其他人都到信陽的一個小飯館吃飯。韓文德忽然想了一個弄錢的辦法。他對汪廉清和其他人說,車上人很亂,肯定有不少人沒買票,咱們裝成查票的,由嚴二哥和董三哥領著兩個人去,一要和氣,二要服裝整齊,三要準備好紙筆,紙裁成長方形,車如果向北開動,你們兩個從後面向前查票,對乘客態度要好,問明上下車站,補票多少不等,如果有人真的沒錢就不要收,我在前面和憲兵說話,再弄些花生瓜子,使他不至於發覺,到許昌咱們再見面,按弄錢的多少分配。這是咱們在難中求生耍的小把戲,如果偷人搶人,那就是犯罪,這樣比較好些。但要注意憲兵。
韓文德在街上買了些紙,拔出腰間的匕首裁了,交給嚴董二人。
到晚上車頭回來,火車繼續向北直開許昌,天明後又停車兩小時,車頭向南送其他車皮。
他們一夥在車站外小飯館集合,嚴董拿出一沓錢,說,還好,沒出啥事,共賣了八百多元。
韓文德說,這八百多元你們四個分了。你們也離家不遠了。到街上把頭一剃,買件衣服穿上,給老人小孩賣幾樣食品,這就是咱八年抗戰的結果。咱們就此分手。我到鄭州西邊,也要與憲兵同志分手。
在飯館裡一人一碗麵條,吃完他們要給韓文德取錢,韓文德說,我分文不能取你們的,我不要緊,可以維持到陝西。
畢竟是八年抗戰打下的交情,即將分手了,這時候不由得都流出難分難捨的眼淚,哭得互相抱起來,旁邊看的人不少也擦眼淚。他們的眼淚一直擦不幹。韓文德說,咱們走吧。
弟兄幾個一同到車站,他們向韓文德和桂英告別,車開了,他們就這樣流著眼淚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