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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 當兵(中) 文 / 丁老大

    第二章當兵(中)()

    天擦黑的時候韓文德回到家,門口臥的大黃狗見了他歡喜得乍起雙腿直往他身上撲。他把狗撥拉到一邊,推開門叫了聲媽,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及媽都坐在炕上,老四弟說,媽,我三哥回來了。媽讓韓文德走到炕跟前,拉著韓文德的手說,媽腿上生了個瘡,疼得不能下炕,四個娃一天都沒吃飯。韓文德把手裡提的饃和糖蛋都給了媽,讓媽給弟妹們分,說,我去做飯。

    那時候做飯簡單,韓文德點火把水燒開,舀了點玉米面倒進鍋裡,再弄些綠菜下進鍋裡,煮上幾煎就好了。韓文德給弟妹和媽一人盛了一碗,正吃著,聽見外面狗叫,有人罵了聲,他媽日的狗東西,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門光噹一聲隨著被人猛地踢開了,只見保長朱寶貴帶著一個持槍的隨從怒氣沖沖的進來罵,媽日的,差點被瘋狗咬了。

    韓文德站起身來問,你把我家的黃狗打死了?

    朱保長說,混眼子狗,認不得瞎好人,撞在槍口上了。你回來得正好,正趕上吃狗肉。

    韓文德說,你咋不把你家的狗打死吃狗肉哩?

    朱保長指點著說,你這娃咋說話哩,沒打沒小的。文德,你回來了,你哥雙德呢,咋沒回來?

    韓文德說,我哥沒回來,我頂我哥的壯丁。

    朱寶貴臉上的顏色變了,眉毛一擰,氣恨恨的說,不行,毬大個娃還能當兵,你連夜晚去叫你哥,明日個十點趕回來,我要送兵上縣,叫不回來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說完氣沖沖的走了。

    朱保長走了以後,韓文德的媽眼淚就下來了,問韓文德,咋辦呀?你去叫你哥回來。

    韓文德說擰著脖子說,不叫!又怕媽擔心,說,媽,你放你的心,他朱保長又不吃人,有我哩。

    然後出去,把被打死在門道裡的大黃狗拖進來,在磨石上磨一把鐮刃子,準備剝狗皮。他沒剝過狗皮,笨手笨腳的,好不容易把一隻死狗剝得光溜溜血呼呼的。然後破肚開膛,把腸腸肚肚拉出來,狗肺揀出來扔了。他聽人說狼心和狗肺有毒吃不得。然後把黑斗盆端出來,用水把肉洗淨,生火煮了一鍋狗肉。

    第二天早上朱保長敲開門,問韓文德,把你哥叫回來沒有?

    韓文德說,我就沒去。

    朱保長就睜著牛眼瞪韓文德,問,為啥沒去?

    韓文德眼朝上翻,一梗脖子,像個驕傲的仰脖子大公雞,滿不在乎的說,我不想去。

    朱保長說,我看你這娃像個生生貨,欠打!

    韓文德說,你甭嚇我,我是吃飯長大的,不是嚇大的,要我當兵我就跟你去,如果不要我,我就回三原上學去呀。我哥的事我不管,你找我爸,我爸不讓我哥去你總不敢把我爸殺了吧?

    朱保長想想也是,上面催得緊,先抓住一個再說,不行了再去叫雙德,諒那雙德也跑不了,就把臉色緩和了說,小崽娃子,你把我叫叔哩,你跟叔瞪眼叔也不見你的怪。走,跟叔走,要驗不上你可得把你哥叫回來。

    韓文德說,還沒驗你咋知道驗不上,等驗不上了再說。跟著朱保長的屁股往出走。

    朱保長無可奈何的說,年紀不**硬得很。你以為當兵是逛皇會,有你娃哭的時候。

    母親在後面喊,吃了飯再走,娃還沒吃飯呢。

    朱保長回頭說,嫂子你放心,文德當上了兵天天吃的白面槓子饃,大鍋燉豬肉粉條,不比在家裡喝菜沫糊強。

    韓文德回頭,見母親眼裡流出熱淚,不敢再看,隨朱保長到了鄉公所,壯丁已經來了五六個,鄉上管鄉丁的隊長把韓文德叫到跟前,用手裡拿的銅煙袋鍋像檢驗西瓜生熟一樣在韓文德頭上梆梆敲了兩下,然後說,不行,拿小娃來搪塞個啥。換個大人來。

    保長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臉說,這娃鐵了心要當兵,你就通融一下。

    鄉隊長又要拿煙袋鍋在韓文德頭上敲。被韓文德揮臂擋開了,韓文德心裡罵了一句,敲你爺的神像哩!雖然沒敢罵出口,話卻不客氣,說,你們這些當官的要學些禮貌,不能動不動就拿煙鍋子敲人的頭,敲個窟窿咋辦?你能賠得起?

    那個鄉隊長笑著罵道,好狗日的小崽娃子,b還能翻,如果把你送上去驗不上咋辦?韓文德說,你把我送到縣上,如果人家驗不上,我再去叫我哥。

    鄉隊長把嘴一撇說,好,只要你小伙b硬,就送你去。

    就這樣,到鄉上的五六個壯丁飯也沒吃,水也沒喝,朱保長領著韓文德,其他幾個保的保長一個人領一個人,一起步行,被送到縣城的接兵處。

    接兵處設在縣政府的大院裡。縣政府座北朝南,門前有兩個大石獅子,靠右邊的石獅子前頭是一塊雕刻精緻的上馬石。韓文德古戲看得多,知道縣政府就是戲中的老爺大堂,老爺審案子的地方,如今縣老爺不審案子了,接兵竟都在縣政府裡接,可見這世道的變化快。

    接兵的房間裡放著兩張桌子,桌子後面坐著兩個穿灰軍衣的兵和一個戴大蓋帽的官,一個兵問,你們是那個鄉的?一口山東話,朱保長和韓文德都能聽懂山東話,高陵縣過去從山東逃難過來的難民已經形成了好幾個村莊,有一個村莊就叫山東莊。朱保長回答說,崇皇鄉的,那兵就逐個登記、問話。前面都過去了,輪到韓文德出了問題,那個戴大蓋帽的官長站起來指著韓文德問朱保長,這是你送的兵?

    保長回答,是,是。

    官長又問韓文德,多大啦?

    韓文德回答說,十七。

    官長懷疑的說,沒有吧?

    韓文德說,就是十七啦,不信你問保長,

    朱保長瞪了韓文德一眼,沒說話。

    官長搖搖頭說,不行,太小。

    韓文德說,我小,給我發個小槍,

    官長笑了,說,當官的才能拿小槍。然後揮揮手說,回去,回去,等以後長大了在當兵。

    韓文德說,不行,來不及啦,長大了國就亡了。我當誰的兵。

    官長覺得這個孩子問得奇怪,他以前就沒聽過這種話,很感興趣,問韓文德,你為啥非當兵不可?當兵要打仗流血,你小小年紀難道不怕死?

    韓文德說,既然當兵就不能怕死,日本鬼子打到中國。強佔我土地河山,殺我同胞,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全國人民奮起抗戰,衛國保家,我們怎能袖手旁觀,要積極投身到抗日戰爭的洪流中去,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工人走出工廠,農民走出田莊,學生走出課堂……韓文德打開了話匣子,把他在街頭演說的話原封不動搬到這兒來了,要不是官長打斷,他還會滔滔不絕說下去。

    官長問他,你就是學生走出課堂了?

    韓文德說,我不唸書了,頂我哥當壯丁打日本鬼子,官長一定要收下我,讓我的歲數一邊往大長一邊打鬼子吧。

    官長也被韓文德感動了,剛想說什麼,看見縣長從外面進來了,就對縣長說,你看這娃,小小年紀,不叫他當兵他偏要去,說些話很有道理,你看咋辦?

    縣長就是康景濂前幾天拜訪的王季成,細高挑個子,長得眉清目秀的,他聽了這位官長的話,看了韓文德一眼,說,你跟我來。把韓文德領到他房子,先問吃了飯了沒有?楊縣長知道能當壯丁的人家裡都窮,交不起壯丁錢才被逼迫著來,心裡都不願意,這個孩子卻是自願而來,還非去不可,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所以很感興趣,

    在關中地區,人們不大看得起當兵的,把當兵的和農村的懶漢聯繫在一起,統稱為兵痞二流子,這些當兵的心裡也明明白白的。實際上,不管是兵和匪,干的都是刀頭上舔血的生意,他們自己也稱自己是吃的獻飯,穿的老衣,不知道啥時候一顆槍子兒飛來就一命嗚呼了,又都跟著軍閥打仗佔地盤,沒有明確的生活奮鬥目標,禍害老百姓特別厲害,所以,老百姓對當兵的就沒有好印象。

    韓文德聽縣長讓他吃飯,也毫不客氣,對縣長說,我早上走得早,還沒來得及吃飯。

    楊縣長笑笑,就叫人給炒一碗飯。飯還沒端來的工夫,他問韓文德,你到底多大啦?

    韓文德說,十七啦。他一口咬死十七,不敢說十四,怕跟前頭的話不一樣,縣長見怪。

    在哪個學校裡上學?

    三原公立小學。

    弟兄幾個?

    五個。

    你是老幾?

    老三。

    你大哥為啥不來?

    我大哥大些,能給我父親幫忙幹活。

    你二哥為啥不來?

    我爸說二哥不親,怕人說閒話,

    為啥不親?

    我也不知道為啥不親。

    那就只有你了?

    只有我當兵最合適。

    你不怕死?

    不怕,打鬼子死了也是光榮的。

    正說著飯端上來了,王縣長叫快趁熱吃。韓文德肚子早餓得咕咕叫,見是一碗雞蛋炒米飯,也不客氣,端起來狼吞虎嚥,很快碗見了底。

    楊縣長讓人把碗端走,然後看著韓文德說,好,就讓你去,到隊伍上好好幹。

    韓文德說,謝謝縣長,我不打跑日本鬼子絕不回來。

    楊縣長說,你一個人打不完那些鬼子。

    韓文德說,中國有四萬萬五千萬同胞,都去打鬼子,他一個小日本能有多少人,一個人一口唾沫都把小鬼子淹死了。

    楊縣長笑了,說,好,好,有志氣。然後讓韓文德跟他出去,把韓文德領到那個官長面前,先給韓文德介紹說,這是陳營長,然後對陳營長說,這孩子年齡雖然小一些,但志氣大,又有文化,把這孩子收下,吃飯睡覺外出都不用管,他絕不會跑。

    陳營長把韓文德引到檢驗室,叫醫生用聽診器聽了一下,沒啥大毛病,就把朱保長叫過來,給開了收兵條。朱保長早在外邊等急了,心裡一直忐忑不安,見把韓文德收下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七塊銀元,交到韓文德手裡,說,你驗上兵了,這是鄉親們給的路費。

    陳營長一見銀元,當時刷的變了臉,厲聲對身旁的兵說,給我把這個保長抓起來。

    兩個兵就帶著繩子上來,三下五除二把朱保長綁了,嚇得朱保長渾身哆嗦,不知道是咋回事。

    陳營長厲聲問,你們多少錢雇的這個孩子?

    朱保長顫抖著嘴唇說,沒……沒……雇。

    沒雇哪兒來的錢?

    這……這是鄉親們湊……湊的盤……盤纏錢。

    韓文德也連忙對陳營長聲明,官長,我不是拿錢雇的。你把朱保長放了

    陳營長眼瞪著韓文德說,你老實說,是不是雇的?如果是雇的,我要槍斃這個朱保長。

    韓文德恨這個朱保長,這個朱保長不但逼著老父親找大哥當兵,還把他家看門的大黃狗打死了,如果他說是朱保長雇的,說不定這個二桿子陳營長就真把朱保長槍斃了,給他家的大黃狗報了仇。可是,這樣一來,他就可能當不了兵了。再說,如果這個二桿子陳營長以朱保長僱人的罪名把朱保長槍斃了,朱保長就冤枉得很,他可不想幹這個缺德事,就對陳營長說,咋能是雇的,我一個正上學的愛國青年當兵堂堂正正,讓人拿錢雇不是把我的名聲壞了。

    真的沒有雇?

    真的沒有雇。

    陳營長臉上的表情慢慢變過來了,他吩咐那兩個拿繩捆朱保長的兵把朱保長放了。朱保長身上的綁一鬆,柔柔酸痛的胳膊,連口長氣也不敢出,向陳營長鞠了個躬,然後說,我回呀?韓文德走到朱保長跟前,把那七塊銀元分出五塊,遞到朱保長手裡,對朱保長說,我媽腿上生了個瘡,你把這五塊銀元帶回去,讓我媽治腿上的瘡。

    朱保長不敢再多說,拿著五塊銀元低著頭匆匆走了。

    陳營長把韓文德交給接兵的一班長,交待說,這孩子和其他壯丁不一樣,志願來的,決不會逃跑,讓他出入自由。其他的壯丁一定要嚴加看管,逃跑一個槍斃你。

    一班長說,跑不了,我連縣政府的大門也不讓他們出。

    韓文德心想,這個陳營長一定是個真二桿子,動不動就槍斃人,可能槍斃人慣了,以後得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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