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章 當兵(上) 文 / 丁老大
第二章當兵(上)()
在街上領頭遊行這兩位少年都是**地下黨員樊俠生的得意門生,臉色紅潤的叫趙祥,家裡生活寬裕,臉色發黃的叫韓文德,家窮。
樊俠生是三原縣人,與國民黨元老、監察院院長、大鬍子於右任是同鄉,這幾天正準備把趙祥和韓文德送到延安上抗日軍政大學。韓文德家裡人口多,小學畢業後因為家窮上不起學,父親給他在三原縣南街尋了鐵匠鋪子,十三歲便跟著師傅每天叮叮噹噹學打鐵。樊俠生得知後給韓文德的父親做動員工作,對韓文德的父親說,娃小,不上學太可惜。你不讓娃唸書,把娃耽誤了。父親苦著臉說,窮人家養不起個學生,早早讓學個手藝謀生。樊霞生說,既然這樣,讓文德上三原公立學校。學費由我出,你不要管了。就這樣,韓文德離開了鐵匠鋪子,第二次上了學。
「西安事變」中,韓文德在三原縣參加學校組織的宣傳隊打著旗子遊行、演講,喊的口號是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工人走出工廠,農民走出田莊,學生走出課堂,不當亡國奴。還給前方將士募捐棉衣,回到高陵,見到同學趙祥,韓文德同趙祥說起這些事眉色飛舞,問趙祥,有沒有到縣城遊行過,趙祥說,沒有。韓文德就和趙祥策劃利用集日在縣城遊行,做喚起民眾的工作。韓文德和趙祥十歲的時候見過紅軍,紅軍的一隊人馬在崇皇寺門樓住了幾天,有兩個頭上帶著八角帽的娃娃兵來到學校給他們講演,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紅軍走的時候他和趙祥都想跟著去,紅軍的頭領嫌他們年齡小,沒有去成。現在他們長大了,也能遊行和講演了。老師又有介紹他們到延安上抗日軍政大學的諾言,所以覺得在縣城遊行和講演是應該的事,沒料想遇見了少帥部隊的康景濂,差點起了衝突。
回來以後老師並沒有責怪他們,還悄悄對他們說,延安就過來人了,接人去延安,老師也要去。你們去不去?
這是韓文德和趙祥盼望已久的事,當然都很高興,滿口答應去。老師叮嚀他們,一定要保密,先不要對家人說,等走後再委託其他人通知家人。
樊老師家住在三原西關大巷子,樊老師的爸爸、那個長鬍子的師爺在西關口辦了個雜貨鋪,明著是商人,其實是『共產』黨的地下聯絡點。韓文德曾經多次給師爺送過信,信送到後師爺摸摸他的腦袋,有時給他一把糖,有時給他一個點心。師娘長得很漂亮,臉上白白嫩嫩的,一笑臉上有兩個小酒窩。師奶是個小腳老太太,頭髮都白了,還有一個八歲的小師弟。
變故發生在臨去延安的前一天下午。
已經是康景濂來高陵的五個月之後,韓文德和趙祥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從上午就呆在樊俠生老師的家中,天一黑就立即出發去延安。就在這決定命運的一瞬間,韓文德的父親來了。
父親先找到的是韓文德三原鑫源當鋪裡當學徒的大哥雙德,父親見到雙德,歎了一口氣,然後滿面愁苦的說,隊伍上又要壯丁,保長派下來你去,要不然就讓你二弟去,你二弟不是親生的,不能讓他當兵,你又是家裡的頂樑柱,也不能去,不出壯丁就要出錢,得一百一十個大洋,哪兒找這麼多大洋去。把屋裡房子地賣完才值七十個大洋。大哥雙德看著父親的愁模樣,說,我去。父親說,你掙的錢已能幫襯家裡的日子了,我想讓你弟文德去。雙德說,文德正上著學呢?父親說,兵荒馬亂的,上啥學。雙德說,弟弟年齡小,怕人家不要?父親說,先試試看,不要了再說不要的話。
然後父親到公立學校去找韓文德,老師說請假了,沒來上課。父親知道文德的老師樊俠生家,就打聽到樊俠生家裡。
父親進門的時候老師不在家,師娘和師奶在廚房裡包餃子,韓文德和趙祥正在院子裡的一塊石板桌上玩一種叫做「遞網」的原始遊戲,這種遊戲有點像最古老的原始圍棋,也是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下,但是下到一定時候還要在盤面上走動廝殺,比起圍棋更帶著一股血腥氣味。
他們倆一方用樹葉,一方用柴棍,兩人為一顆子兒爭了起來,趙祥下了一顆子兒覺得不對勁,要悔,韓文德不許,伸手擋著說,屙出屎來還能偎進去。趙祥說,你上一盤也悔過一次,你能偎進去我就不能?韓文德問,我悔子兒你咋不說?趙祥被問住了,無奈的說,不讓人悔子兒贏了有啥意思。韓文德說,咋沒意思?譬如說你是我的敵人,咱兩個打仗,你走錯了要悔子兒的時候我就要了你的命。趙祥說,這是遞網,又不是打仗。韓文德說,遞網也跟打仗一樣,咱從抗日軍政大學出來就要上前線與日本鬼子打仗,日本鬼子能讓你悔子兒。趙祥說,好好好,我說不過你,這盤算我輸了,咱另來,舉子不悔,落地生根。
這一盤趙祥下得很認真,開始兩人都沒悔一個子兒,到廝殺階段,韓文德已經把一個子兒提起來,卻發現不能走這個子兒,一走就得輸,又放下了。趙祥不許了,說,舉子不悔,落地生根,韓文德裂著嘴笑笑,說,這個子兒不能走,一走就輸了。趙祥說,不能走也得走,遞網也跟打仗一樣,這可是你說的。韓文德說,就因為是打仗我才要悔子,明知道走這一步要輸我還走,等於把頭伸到你跟前讓你砍,我是傻子呀。趙祥又好氣又好笑,說,不來了不來了,話都叫你一個人說了。韓文德說,你只要讓我悔了這一步我就能贏你,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趙祥看看盤上的局勢,心說,讓你悔這一步也不見得能贏,就說,好,讓你這一步,你走。恰好在這時韓文德的父親進來了,韓文德趕緊進屋端板凳讓父親坐。遊戲自然也玩不成了。
父親坐下問,你倆今日個咋都沒去上學?
見到父親來,韓文德心裡就有點慌,父親輕易不到三原來,來了就有事,父親可能知道了他要去延安,要不然咋會來得這麼巧?不知道咋回答,急中生智,道,趙祥輕易不到三原縣來,我陪他玩一天。
父親問,玩咋不到街上去,在屋裡遞網?
韓文德說,師娘師奶的飯快做熟了,我兩個等著吃飯哩。
父親那張皺紋縱橫的的臉上全是愁苦,張了幾下嘴,欲言又止的樣子,忽然眼淚下來了,好像下了決心似的把牙一咬,哭著說,娃呀,爸對不起你,你這學上不成了,縣上要壯丁,讓你哥去當兵。你哥是家裡的頂樑柱,沒有你哥以後的日子咋過呀,你二哥不是親的,不能去,去了讓人笑話。我和你媽商量來商量去,只有讓你去頂壯丁,你得連夜晚趕回去,明日個跟保長上縣。父親沒對韓文德說一百一十塊銀元買壯丁的事,如果說了,樊俠生老師怎麼也得湊出這些銀元來,韓文德也就和趙祥一樣到了延安上學,隨後參加八路軍,那命運就大不一樣了。
韓文德被父親的安排說得愣住了,他這個年齡在那種形勢下也分不清究竟是上延安好還是當壯丁好。他見父親為難的樣子,就對趙祥說,反正將來都是打日本鬼子,我就先走一步了。趙祥說,你不等樊老師回來給樊老師說一聲?韓文德說,不了,我給師奶師娘打個招呼,師奶和師娘聞聲從廚房出來問,啥事?韓文德說了頂壯丁的事,師娘說,不去,等你樊老師回來再說。韓文德說,不了,到哪兒都是打鬼子,我得天黑前趕回去,師奶說,那就吃了飯再走,餃子都包好了。
韓文德就和父親在老師家吃完餃子,跪下給師奶和師娘磕了頭,說要再去給師爺磕頭,師奶說,正好,給你師爺把餃子送去。韓文德讓父親先到大哥雙德處等候,然後獨自提著餃子來到師爺的商店,把餃子交給師爺後就跪下磕頭,師爺說,上延安走得等天黑,這麼早就磕頭?韓文德把頭磕完,說了頂壯丁的事,師爺跟師娘的口氣一樣,說,不去,到延安上抗大當八路軍多好。韓文德說,我和我大哥只能走一個,我爸說我哥是家裡的頂樑柱,只有我去了。師爺就歎了一口氣說,可惜了,你走吧,到了隊伍上給師爺來信。韓文德又跪下給師爺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到了大哥當學徒的店裡。
父親已經在店裡等著。雙德對弟弟說,你還小,當兵不行,還是哥去吧?韓文德說,哥呀,家裡沒有我能行,沒有你不行,你找個好媳婦,好好在屋裡服侍爸媽,我出去當兵,說不定過幾年混個當官的回來光宗耀祖。幾句話說得父親臉上的皺紋綻開了,笑罵道,你個小崽娃子還能混個當官的,能活著回來就算老祖宗燒了老甕粗的香了。說著眼淚下來了,忙伸出手背去擦。
韓文德說,爸,你不要難過,聽說日本人快打到黃河岸邊了,一過黃河咱陝西就要遭殃,我當兵去也是打日本人,保家衛國。韓文德在學校裡學了些新名詞,給父親和哥哥用上了。
父親大字不識一個,但是也知道日本人打到陝西來不是好事情,對保家衛國這個詞還有點懵懂,想起有名的岳母刺字,給岳飛背上刺的好像叫啥精忠報國?估計跟小兒子說的差不多,就說,你要能像岳飛一樣精忠保國,咱全家人臉上都有光彩。忽然想起什麼,臉上又憂愁起來,說,你年紀小,只怕選不上,又讓你哥去?你沒見保長早上洶洶的樣子,說,如果明日一大早把你哥叫不回,就把我關到監獄裡去。
韓文德說,爸,你別怕,你住到我大哥這兒不要回去,我回去對付,不信纏不下他個爛毬子保長。
韓文德把手伸向大哥,給我兩毛錢。
大哥掏了五毛錢給他,他告辭父親和大哥,到街上買了一毛錢的饃,一毛錢的洋糖,出了縣城南關,蹦蹦跳跳的往家裡趕,少年不識愁滋味,把當兵不當一回事,還有點新鮮感,一隻灰色的兔子從他腳跟前跑過去,他拾塊土坷垃砸了一下沒砸住,心說,有桿槍就好了,一槍過去打死隻兔子,回去給媽、弟弟、妹子蒸兔肉疙瘩子。又想,當了兵肯定發槍,而且打的不是兔子,是日本人,日本人不如兔子,兔子的肉能蒸兔肉疙瘩子吃,日本人的肉不能蒸。不過,打人肯定比打兔子過癮,也好瞄準,人跟兔子比,人多大呀!
這是一條從三原直達高陵的大道,也是通陝北的重要門戶,所以經常有兵車戰車或是部隊從這裡經過。把路碾得高低不平,雖然是兵荒馬亂的年月,卻也不時有人行走,韓文德看見了一個年輕姑娘,這姑娘有十四五歲,衣服穿得乾乾淨淨,頭梳得光溜溜的,臉色亮亮的放光,姑娘看見邊走邊玩的韓文德,到跟前呲著牙沖韓文德一笑,露出兩隻小虎牙,韓文德也沖姑娘一笑,就又繼續玩著前行,可是這一笑卻讓韓文德想起他的一個女同學,那個也長著兩隻小虎牙的白曉燕,白曉燕就愛笑,一笑不但露出兩隻小虎牙,還有兩個小酒窩。他家窮,白曉燕家富裕,白曉燕每次從家裡帶來好東西,都要分給他一些,他也很喜歡白曉燕,只是這個白曉燕已經有婆家了,是小時候定的娃娃親,白曉燕經常叫他文德哥,叫得很甜,這次當兵走了,如果被鬼子打死,就在也見不上白曉燕的面了,不知走以前還能不能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