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百零四. 文 / 皇家爬蟲
八百零四.
這也確實是個問題,這個問題也可以和校領導說說。魯應俊說,商量倒可以商量,我們也是盡力為大家謀利益的,這些年,我們就想出了許多辦法,也解決了許多職工的實際問題。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和校領導說,如果能辦,我盡力給你辦。
吳老師急忙說,我也是這個意思,想讓你在校領導面前爭取一下。說著,吳老師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說,這是我準備的一萬塊錢,現在的事,幹什麼也得花錢,白讓人幫忙不行,這件事你也得求人,這點錢你先用著,如果不夠,花多花少都沒關係,花多少我都願意。
吳老師邊說邊把信封往魯應俊的懷裡塞。魯應俊立即說不行。魯應俊說,這錢你趕快收回去,我肯定不會拿你一分錢,咱們同事那麼多年,你對我又那麼關照,你給我錢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吳老師說,這錢不是給你的,咱們那麼多年的交情,我還用給你錢嗎。這錢是讓你幫我辦事的,辦事不請客不花點錢,人家也不盡心。再說,解決工作這麼大的事,不少人都花幾萬十幾萬,我不花點我心裡也過意不去。
這是什麼事。魯應俊想發火,但對吳老師不能。吳老師以前確實對他不錯,再說她也是快退休的人了,論理,他也應該叫姨叫嬸。但魯應俊還是嚴肅了說,這不是花不花錢的問題,說句心裡話,事我肯定給你盡力辦,如果能辦成,一分錢也不用花,如果辦不成,你就是給我一座金山,我也辦不成。
魯應俊的臉色嚴肅而真誠,但吳老師卻覺得他的話很假,是推脫的意思:給一座金山辦不成,誰信?如果我有一座金山,我還用求你,我直接就讓兒子當政協主席銀行行長了。但吳老師還是想竭力把錢留下。說實話,雖然在學校呆了三十幾年,但真正能給她辦事,真正能搭上點關係的領導,也只有魯應俊了。吳老師幾乎帶了哭腔說,小魯,你不收我的錢,我就知道你沒想著誠心給我辦事,至少是辦也行不辦也行,可我兒子的終身大事我不能隨便。我的心你也應該明白,花多少錢我也不怕,不花錢誰會給我認真辦事。在學校,我也只認識你,關係也一直不錯,你一分配到學校,我就覺得你是個好青年,我就特別喜歡你,不知道你記得不記得,我煮點玉米做點好吃的,總不忘給你拿一點。
吳老師也真是急了,而且有點狗急跳牆的味道。給他拿玉米吃的事他當然記得。在她的心目中,也許煮玉米棒就是好吃的東西,可他來自農村,整天啃玉米棒子早啃怕了。不過那時他單身,灶上的飯也不怎麼樣,玉米他還是能夠吃得下去,而且那份情誼讓他感動。其實他記憶最深的倒不是玉米棒子,而是每年端午十五,吳老師總會給他帶幾個粽子幾個月餅,然後像母親和大姐一樣,什麼也不說放在他的桌上。魯應俊清楚,今天如果不收,吳老師真的會哭,也會罵他沒良心。但收了,這件事就真的是一個壓力,就真的變成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養了兒子,卻把難題往別人的頭上推。魯應俊又止不住一陣心煩。魯應俊說,要不你就放下,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事我給你盡力辦,錢我到時再還你。
剛才進了房,申明理和朱雪梅都不想把門關上。房連著客廳,客廳裡幹什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這一幕看得申明理心酸。人比人氣死人,老牛比馬騎不成。人家坐在家裡,就有人硬給往懷裡塞錢;咱向別人借錢,都沒人肯輕易借給,只好老婆去借,只好戴一頂綠帽子。看來也得想辦法謀個一官半職,要不然不僅自己受窮,後輩兒孫,也要吃大虧。
送走吳老師,魯應俊來到房,歎口氣,說,在別人眼裡,都以為這個人事處長輕鬆有權,可誰能知道,這個職位從來就不讓人逍閒一天,整天都有各種關係的人來辦這辦那,可多數情況下是不能辦或者辦不到,可沒有幾個人能夠理解你,不是死纏爛磨,就是不滿抱怨。你們看到了,剛才的事你說怎麼辦,不收,她要死要活,好像你沒一點良心。收下又怎麼辦,只能等事情過後再還給她。現在我好像得了職業病,見到熟人提了東西登門,心裡就一下莫名地煩躁惱火,如果是正在吃飯,就本能地飽了,再連一口也吃不下去。
申明理和朱雪梅靜靜地聽著。他們離這樣的煩惱還遠,這樣的煩惱也許一輩子也輪不到他們的頭上,他們甚至還希望有這樣的煩惱。重新回到客廳坐下,魯應俊問申明理保種研究最好從哪方面入手,有沒有好的主意。申明理說,咱們是學生物的,我覺得最好從基因入手,把黑香豬的基因提取保存下來,然後除了留純保物種,還可以進一步研究雜交,培育出新的良種。
魯應俊說,這些我也想過,從基因入手工程浩大,費時耗力,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咱們這三十萬科研經費根本不夠,根本無法鋪開。我的意思是立足實際,就這點錢,還要完成一個完整的研究。這樣看來,只能是先摸清黑香豬現在的生存狀況,分佈狀況,種質純度狀況等等基礎的東西,如果可能,再建一個小型保種場,保存一些純種的黑香豬,等再能申請到後續資金,咱們就拉一幫人,搞基因工程。
這個想法也是對的,但申明理明白,魯應俊是學化學的,他也不懂基因,也沒能力搞什麼基因工程。讓申明理不解的還有,這個保種研究項目,怎麼落到了申明理的手裡,真的是有點亂點鴛鴦譜。搞調查就搞調查,如果真搞基因工程,他也沒搞過,真不知道怎麼搞。如果邊查資料邊實驗,即使能搞成,也得若干年,而且是跟在別人的後面重複研究。申明理只好附和了說這樣最好,先搞清基本的東西再說。
魯應俊要申明理先找一些有關黑香豬的資料,先熟悉一些情況,發現一些問題,然後有敵放矢。申明理不停地點頭,然後說,我盡快搜集一些資料,然後把這些資料彙集到一起,打印出來給您送來審閱。
這樣很好,看來有社會經驗的申明理就是比朱雪梅要成熟,要老練。魯應俊表示讚許,說,這個研究你就多操點心,多動點腦筋,大膽地創新,有什麼想法,你就放心和我說,咱們多討論多研究,爭取把研究搞好。
申明理再次想說職稱的事,可朱雪梅硬是也坐了不走湊熱鬧,而且一顆一顆剝了吃石榴,沒有一點走的跡象。申明理只好厚著臉皮說,其實我跟你搞科研也是幫我自己,我評職稱正好差零點幾分,有這個科研,我的問題也解決了。
魯應俊噢一聲,好像突然想了起來,說,你好像去年就申報了,我還不知道沒通過。不過這個項目明年才能結項,你明年再報副教授就太遲了。這樣,我還有個小科研項目已經完成了,是關於事業單位人事制度改革方面的研究,省人事廳的研究項目,我把你也加進去。你也趕得正巧,今年的職稱過幾天就要評定,你明天就填寫材料,還能來得及。
申明理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難道真的是時來運轉了嗎?職稱這座大山,壓了他幾年,壓得他心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曾經無數次想過,有了副教授,也算進入到了高級知識分子的行列,也算對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交代,以後別的事情,都可以不急,都可以不用這麼煩心費心。可這麼難的事,說簡單也簡單。申明理的心一下激動得狂跳起來,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膛。命運啊,你真的是無法捉摸。原以為這個副教授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原以為湊夠這0.3分真要把人難死,想不到突然就出現了轉機。可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感覺走投無路面都是銅牆鐵壁呢。申明理一連聲感謝後,心裡又有點不踏實。人事改革研究好像應該屬於社會科學,而他要評的職稱屬於自然科學。猶豫半天,申明理還是說了自己的擔心。魯應俊笑了說,評職稱的事你還不懂,評職稱要的是條條框框,哪一個條條算幾分,哪一個項目算幾分,都是規定死了的。至於研究門類,它只分國家級省部級地廳級,然後再分第一主持人第二主持人,如果詳細到是什麼研究,那研究門類多如牛毛千奇百怪,情況也複雜得無法分清歸類,你怎麼能規定得過來。這些條條框框都是上面規定的,而且都是正式紅頭文件,而且審查材料的人也不只是我們,關鍵的還是教育廳和省職改辦這兩關。你不知道,省職改辦負責審材料的那個人已經審了十幾年材料,全省的材料都要經過他的手,據他自己說,每年審過的材料碼起來最少也有幾大卡車,經他手成長起來的高級知識分子,至少也有十幾萬人。這麼多年材料審下來,那眼睛亮的,真的是火眼金睛,不管你材料填寫得多麼密密麻麻,他一手快速翻看,一手用鉛筆勾劃,翻過勾完,哪一條算數哪一條不算數,哪一條算零點幾分總共得多少分,他已經算得清清楚楚了。誰夠誰不夠差幾分,誰也別想騙過他,誰也別想在他那裡喊冤叫屈,那個準確,讓你找不出半點差錯。
如果是這樣,他也放心了。再說有魯應俊,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申明理再一次不知怎麼感謝,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簡單地說謝謝。然後小心翼翼了最後試探說,明天我就到您辦公室領表填寫?
魯應俊毫不含糊了說,明天早點去,去了先找我,我給你安排。
申明理和朱雪梅走後,魯應俊覺得還有一件事得辦。人事處長不久就要博士後出站回來,如果原回到人事處,他這兩年的工作就算白主持了。他曾經向記校長提過這件事,而且明確提出如果處長博士後回來,就給他或者他換個崗位。兩位領導都說可以考慮,但考慮是考慮,怎麼考慮就關係到他的命運和未來。人事處長是個眾人矚目的位置,競爭也將是相當地激烈,如果和領導沒有點特殊關係,從副處長升為正處長,總要過渡一下,官場上稱為慢半級。比如他,人事處副處長算實權副處,如果升為正處,一般不會再給個實權正處,而是過渡一下,給一個次要的非實權的正處,像環衛處長教研處長院系總支記等。直接由實權副處轉為實權正處,那就得點特殊的原因。他算過,如果今年能當上人事處長,按他現在的年齡,按他的能力,他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他現在已經讀在職博士,明年就能拿到博士學位,然後再到有博士點的專業掛個博士生導師。想想看,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十多歲的人就有這麼多的金字招牌,當個副校長校長應該有很大的概率。去年省裡改善基層領導知識結構,要挑選一批博士學位教授職稱的知識分子正處幹部到地市任職,因符合條件的不多,願意去的都如願了,不少被直接任命為副市長。如果去年自己拿到博士學位,現在已經是副市長了。也許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如果人事處長回來後學校按常規把他提拔到下面哪個學院,轉正是轉正了,但情況就差得很多,沒什麼權力,各種瑣碎事卻一堆,學生的事教師的事,事事都得經過院裡,像個村長,整天都要為雞毛蒜皮爭爭吵吵。在這樣的部門當領導,將會更煩,更沒意思。更麻煩的是,到了學院,相當於到了基層,別說參與學校的管理決策,見校領導的機會都不多,時間一長,領導也把你淡忘了,你這輩子,也算被埋沒了。
牛校長到中央黨校學習去了,最近學校不少中層領導都往北京跑,說是到北京出差,其實就是藉機去看望牛校長。他也正好去看望看望,然後把人事處領導職務的事詳細說說。
去看望也不必帶太多的錢,有兩三萬也可以了。借口也是現成的,就說校長您在首都學習花費很大,我剛好帶了點錢買實驗用品,結果東西沒買成,錢裝在身上很危險,不如乾脆給您放下一點,補貼一下花費。這個借口不僅堂而皇之能說得出口,接受的人也好接受一些。如果牛校長仍然不收,那他該表達的意思也表達到了,該說的話也可以說了。
該表示的都表示了,該說的都說了,提拔不提拔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明天就從科研費裡借三萬塊出來,後天如果能出發就出發。
但每次使用科研經費,報銷時朱雪梅都要搭車報幾張自己的發票,不然就不高興了不願意去辦。很明顯,朱雪梅是知道那些錢並沒用來搞科研。今後也可以用一用申明理。魯應俊從來電顯示查到申明理的電話號碼,撥通後說,你能不能再來一下,我還有個事要和你商量。
申明理到來後,魯應俊說要到北京出差,要他幫他借點錢出來。魯應俊拉開抽屜拿出一張借款單,要申明理填寫一下。魯應俊說,咱們這裡設備差,有幾個實驗數據需要到北京去做,我準備過幾天就去,你填個借條,從我的科研費裡借三萬塊出來。沒辦法,現在什麼都貴,到人家的實驗室做幾個實驗數據,動輒就得幾萬塊。
申明理愉快地答應後,立即填寫好借條,然後讓魯應俊批上「准予從科研經費裡借支」幾個字,然後說,我明天上午就去借,不知是要現金還是要支票。
魯應俊說,還是現金,現金方便一些。
今晚門亮又夢到了曹小慧。先是在大海裡游泳,感覺游得特別輕快,鳧在水面上嗖嗖得就像一隻小船。突然在游泳的人群裡發現了曹小慧,他激動得喊一聲她的名字,便飛速地游了過去。但曹小慧並不說話,感覺她周圍也一片模糊,甚至連她的臉也看得不是很清,但她穿的泳衣他看清了,肉色短衣還繡著碎花。短衣很透明,兩個若隱若現。揉揉眼睛,反而更加模糊不清,但感覺要比平日更加飽滿。他問你怎麼也來了,她說你來我也就來了。這樣的回答讓他喜出望外,這進一步證實了她也是愛他的,那天讓他擁抱也不是因借錢而被迫的。這個困擾了他幾天找不到答案的問題,竟然突然就證實了。他欣喜了說我來教你游泳,然後熱烈地上前扶住了她的腰。感覺她的腰是那麼地柔軟,也是那麼地輕盈,輕盈得雙手輕輕地卡住她的腰,就把她舉了起來。不知怎麼並沒教她游泳,而是突然就坐在了一個什麼地方,而且四周模模糊糊的什麼也不清楚。他想讓她坐到他的腿上。他輕輕地一扶她,她就無聲地坐了上來。他渾身亢奮了緊緊地把她摟進懷裡。用力摟幾下,然後迅速將手伸向她的胸部。她竟然沒有一點反抗,也沒有一點聲音。他終於摸到了。他清楚,從今往後,她就徹底地是他的人了。他長舒一口氣,渾身輕鬆得有點飄移。他還想細看她胸部是個什麼樣子。他輕輕地揭起她的胸衣,但感覺看不清楚,又好像看清楚了一點,像兩個還沒吹園的小氣球,又像商店衣服模特的那個塑料胸部。怎麼會是這樣呢?再用手輕撫,感覺真實了許多。和妻子的也差不多,但比妻子的更有彈性,就像一個未婚的大姑娘。他不由得感歎年輕真好。突然又覺得不對,曹小慧也是結過婚生過孩子的人,怎麼能保持得如此美好。他問她為什麼。她仍然低頭嬌羞了不作回答。他一下將整個臉捂了上去,然後使勁地開始吮吸。正當他忍不住要噴射時,突然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然後是妻子細高的聲音:起床,什麼東西讓你吃得那麼香,又咂嘴又蹬腿,好像在啃老母牛的蹄子。
妻子笑瞇瞇地站在床前,被子也被揭到一邊。門亮急忙拉過被子將自己蓋嚴,然後憤怒了喊,幹什麼你,像個夜遊鬼,這麼早不讓人睡個好覺。
妻子又將他的耳朵揪住,將手腕上的表伸到他的眼前,說,你睜大眼睛看看幾點了。
不用看,他知道肯定不早了。門亮惱怒了一把將揪耳朵的開,說,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妻子也生氣了,說,我不管你誰管你。然後瞪了眼默默地站一陣走開。
好險,如果再往下繼續一點,肯定要出醜,肯定要讓妻子看見。
門亮摸摸褲衩,已經濕了不少。真的好危險。
但夢中的情景仍然清晰地停留在腦中,夢中的美好仍然縈繞在心頭。閉上眼再感覺,卻什麼都沒有,空空如也,而且空得一點都不存在,空得清清楚楚空空蕩蕩,感覺就是白日做夢。
一股惆悵潮水般地湧上心頭。該死的妻子,偏偏這個時候把人驚醒。不要多,如果再遲一分鐘,他就能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得到了。可偏偏就這麼巧,也許這就是天意。
真是令人喪氣。門亮真的想哭。
呯的一聲防盜門關上了,他知道妻子出門去上班了。妻子很敬業,也對科長這個職位很滿意,也對這個家庭很滿足,每天六點就起床,然後準備早點。七點整,她會把他叫醒,告訴他早點怎麼熱飯菜怎麼吃,然後就去學生公寓檢查,查看一晚上有什麼事情,看樓的樓管是不是起床,打掃衛生的是不是開始清掃樓道。一圈查完,也差不多八點。待其他職工八點上班時,妻子已經端端正正坐在辦公桌前,然後佈置一天的工作。他今天沒課,他不想起床,如果再睡著,說不定能將好夢續上。
他知道睡了也不會再睡著,更清楚做夢也不會再夢到她。不但夢中不會夢到,現實中見到她一面也不容易。躺一陣,又覺得躺了比起來還難受。他只好遺憾地起床。
九點多門亮來到院辦公室。在地上轉一圈,他向教學秘要出課程安排冊。裝作抄自己的課程,偷偷地將曹小慧的課程抄了下來。
曹小慧下午有課,而且是馬場灘新校區的課,而且要一連上三天。出了院辦公室,門亮想去自己的教師辦公室看看。下午要去馬場灘上課,說不定曹小慧會到辦公室來取什麼東西,雖然她也不在辦公室辦公,但說不定會把什麼資料放在辦公室,特別是家裡住房不寬裕的她。
路過院長辦公室,突然聽到裡面有曹小慧的笑聲。門亮心裡一下狂跳起來,腿也像聽到了命令,一下停止不再動作。曹小慧說,那我就真傍你這個大款了。院長說,我也希望你傍,但只是有點老朽了,你年輕力壯的,傍上三天,恐怕就把我搾乾了。曹小慧又笑,說,你是院長大人,誰敢搾你的油,只要你少少施捨一點,我的問題就解決了。
門開著一條小縫,但只能看到牆和空地。他想知道裡面還有誰。他想悄悄跨一步換個角度從門縫裡看看。但馬上覺得不行。如果他看到裡面,裡面也會看到他。他想再聽一聽,但走廊裡又有人進出。他只好輕輕走開。
慢慢打開自己的辦公室。屋裡空無一人,地上桌面上仍然厚厚一層塵土,可以看出幾天都沒有人來過。辦公室很大,雖然放了六張辦公桌,但仍然感覺有點空蕩。門亮來到曹小慧的桌前,椅子上的土表明曹小慧確實沒來辦公室。但他更惦記曹小慧在院長辦公室幹什麼。將頭探出門口,可以看到院長辦公室的門。他估計,如果是有什麼正經事談,她很快就會出來。如果是沒事閒談亂,那就得費點時間。他倒要看看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但等待還是讓他著急。他覺得自己有點吃醋。無緣無故吃醋確實沒有一點道理,況且人家只是在辦公室說說話。但他就是難受著急。退回屋裡在地上亂轉幾圈,聽到院長辦公室門有響動。急忙到門口伸出頭看,曹小慧真的走了出來。
門亮輕咳一聲,然後招招手。
曹小慧並沒背包,手裡也空空的,感覺不像找院長有什麼要緊事。門亮心裡又止不住湧上一股醋意。門亮玩笑了說,剛才我聽到你和院長談笑風生,好不熱鬧,什麼事讓你們那麼開心。
曹小慧問是不是偷聽了。門亮說,我怎麼會那麼不懂事,我路過,聽裡面有你的笑聲。你有什麼事要辦嗎?
曹小慧臉上明顯地有了一層憂鬱,但她努力平和了說,我還能有什麼事,除了到處求人,我還能有什麼事。
但曹小慧的眼裡還是有了淚花。門亮的心一下軟成了一灘水,也禁不住有點鼻子發酸。很快,曹小慧又轉成了愉快,說,我現在已經是房奴了,新房的鑰匙昨天拿到了,也從昨天開始,就要開始還貸了,一個人的工資就要被扣光了。而且房子還要裝修。沒辦法,我得生產自救,我得找領導要點能掙錢的課上。
按曹小慧的講師職稱,上課也掙不了幾個錢。可他也再沒能力在經濟上幫助她,當然她也再不會向他借錢,再給她她也不會要。要想改變目前的困境,要想再不缺錢花,只能是申請科研項目。如果有一個幾十萬幾百萬的研究項目,那就是響噹噹的大老闆,什麼問題都不再有一點問題。門亮說,我已經給財政廳的同學打電話了,要科研項目這種事也不好在電話裡說,我邀請了他,請他吃飯。他一口答應了,說這些天上面來人調研,沒時間,等接待完上面的人,他和我聯繫。
曹小慧眼睛閃亮了盯著他。申明理在魯處長的科研成果表上補了一個名字,副教授的條件就綽綽有餘了。如果有一個自己的科研項目,不僅能解決經濟問題職稱問題,還可以多發表點論術上真正有所建樹,真正幹出一番事業,不說成為一個名教授,也可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東西。但申請科研項目很不容易,項目就是經費,就是金錢,哪個人不申請,哪個人不想辦法。真是難為門亮了。曹小慧動情了說,你也不要太為難,如果太困難,咱就不勉強,不太委屈自己。
如同喝下一碗薑湯,門亮的肚裡一下熱呼呼暖融融地好受。多善良的女子,多善解人意的女子,她能一切為他著想,她能不為巨大的利益所動而首先考慮他的辛苦,真的是很不容易。他原以為她會很高興,然後催他快辦。看來,他沒有看錯人,她確實是個值得他愛,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女人。門亮動情了說,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辦。以後所有的事,包括你的職稱,你都不用操心,有什麼事就和我說,我會努力來替你分擔。說實話,能為你分擔點憂愁,我心裡感到特別的快樂。
感覺這是她這輩子聽到的最貼心最溫暖最動人的話。曹小慧一下鼻子有點發酸。她的同學吳玉英在機電系任教,有次說到評職稱的事,吳玉英吃驚了說,你職稱的事還用你操心嗎?你男人是幹什麼吃的,他不也是教師嗎?嫁了他,他就得負起責任,就得為你分擔一切重擔一切憂愁,如果不負擔也負擔不起,還嫁他有什麼用。吳玉英的話她知道有炫耀誇張的成份,但她清楚,吳玉英評職稱的論文是丈夫給寫的,科研也是掛在丈夫的名下的,就連填表申報找人這些瑣事,也基本上是丈夫給包辦的。但吳玉英的丈夫是副院長是副教授,有那個能力。今天,自己的事也有人給奔波了,也有人給籌劃了。可惜的是這個人卻不是自己的丈夫。
兩人默默對視著。此時,她真想撲入他的懷裡,盡情地享受一下來自另一個更愛她的男人的溫暖,而且這個男人英俊睿智而又成熟。但理智告訴她不能,防線一旦鬆開,事情將會向一個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這個方向讓她有點害怕,也讓她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再說,如果投入他的懷抱,也就有點交換的味道,有點出賣色相換取利益的味道,說難聽一點,簡直有點妓女的味道。她沒有這麼下賤。在她的內心,她的高傲時時讓她藐視一切,目空一切。有這麼多的心理障礙,她無法倒向他的懷裡。她轉過頭擦把濕潤的眼睛,將表情轉換成一副平靜,說,我下午還得到新校區上課,還得準備一下,你走不走,我得走了。
門亮猛然從忘情中回到現實,他急忙說,我也走,不過我也要到新校區上課,咱們一起走,我開車送你。
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有課,但她不想更多地麻煩他,更多地欠他的情。曹小慧說,坐校車就挺方便,我是下午三四節的課,坐下午的校車去正好。
門亮說,坐校車去太緊張,你回去準備一下,咱們十一點半走。出了城路邊有家不錯的飯店,中午我請你吃飯。
這樣的盛情就更不能接受了。但他如果也有課,她確實想和他一起走,也很想坐坐他的車。曹小慧說,中午飯咱們還是在家裡吃,我也請不起你,我也不想讓你再破費。吃了飯咱們就走。中午一點,我在校門口等你。
也好。到新校區的路很寬敞,開車一個多小時就到。回到家,門亮匆匆忙忙先洗了澡,然後將內衣全部換掉。他知道,中午飯不能在家裡吃。妻子下班後才回來做飯,熟飯就一點多了。門亮撥通妻子的電話,說有同學從外地回來了,要聚一聚,中午不吃飯,晚上回來不回來,看情況。妻子嗯嗯地應著,只問了一句是哪裡來的同學。門亮說是北京來的,大學時一個班,關係不錯。然後門亮提出要點錢。妻子說,我那個白色提包裡有錢,包在大衣櫃裡。
在大衣櫃裡找到包,裡面有三千多塊錢。門亮想想,還是多拿點好,便將錢都裝入了口袋。
也不能等到妻子下班回來再走,妻子回來說不定生出什麼變故。十一點半,門亮開車來到一家離校門口不遠的飯館,然後要了一碗牛肉麵,一邊慢慢吃,一邊消磨時間。
感覺時間確實漫長,等到十二點半,門亮就有點坐立不安。上了車,感覺時間還早,提前十分到校門口等應該是最佳。
還是提前十五分到了。但曹小慧已經站在那裡等他。門亮禁不住一陣高興。這說明曹小慧也重視這個會面,也說明曹小慧對他也並不是無所謂或者被迫應付。
新校區原來是部隊的軍營,百萬大裁軍後,軍營便閒置了下來。學校買下了軍營,又向周圍擴展了六七百畝地,成為佔地近二千畝的一個大校園。校園雖大,但畢竟在山溝,附近除了有幾個村莊,再沒一個熱鬧的去處。學校的家屬不願意遷來,便沒蓋家屬樓,而是在校園蓋了幾棟招待所,教師來上課,便住到這裡,集中上幾天課,再回老校。曹小慧感覺門亮在新校區沒課,他可能是專程來送她。但臨時調整有課也有可能。曹小慧試探了問,你這次去上幾天課,給哪個班上。
門亮不想撒謊,他也想直說,讓她知道一點他的心情。門亮說,我沒有課,我想送你去,以後你到新校區上課,我都想送你。
曹小慧心裡又一陣感動,但也一陣慌亂。這樣發展下去,後面的事又怎麼處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什麼也沒說。
小轎車無聲地向前急駛。不到一個小時,便遠遠地看到了包圍新校區的那座大山。門亮說,拐下公路一里多,就是一大片荒灘,荒灘有個大土崗,據說是個古城遺址,曾經出土過西周時期的彩陶罐,要不要過去看一看。
曹小慧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覺得看古城遺址是假,想和她玩並且把快樂延長一點是真。但這樣下去真的很麻煩,也很危險。好到一起以後怎麼辦。離婚?做情婦?不,這些都是她不願意的,也是不能接受的。曹小慧推脫說早點去了還要看一下課本。門亮說,會計學你已經講了幾年,又沒什麼變化,不用課本你也講得滾瓜爛熟。遺址確實有一種古老蒼涼的味道,看了你就知道蒼涼是一種什麼樣的美,你會覺得絕對不虛此行。
門亮還是將車開下了公路。顛簸了走一會兒,便將車開上了大土崗。
將車停到半坡。兩人爬上坡頂。向前望去,一片低窪的大荒原真的很大,真的很壯闊。門亮說,以前這裡是個湖泊,乾涸也是近百年的事情。
說是湖泊,但地勢並不平坦,滿是亂七八糟的小土丘和小溝坎。不論是小土丘還是小溝坎,到處都長滿了低矮的荒草。正是深秋時節,放眼望去,無邊的荒草顯現出一種土黃蒼老的顏色。門亮看著曹小慧有點得意了說,怎麼樣,夠美的了。不知怎麼回事,我特別喜歡這種意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這裡,極目遠望,你能看到天地連接,渾然一體,蒼茫一片。這時,你會覺得天地是那麼地遼闊,大自然是那麼地博大,也是那麼地安靜。安靜得彷彿一切都已經凝固,一切都退回到了遠古。城市沒有了,村莊沒有了,田園沒有了,學校也沒有了,你再也不用想吃飯,再也不用想上課,再也不用想房子,再也不用想兒女情長。如果靜靜地坐在這裡,你會感覺不到時間,感覺不到方位,感覺不到塵世,感覺不到煩惱,彷彿你已經不存在,彷彿這個世界也不存在,你可以在這裡坐一千年,一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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