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百五十八章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五十八章
臨離開花妖鎮,官太太死死抱住花二不放,要花二鍾情於她,別搞其他女人。為了遠大前程,花二頻頻點頭應諾。官太太上車前還做個少女才有的飛吻動作,撩撥得花二心猿意馬,渾身骨頭酥得不行。送走官太太,花二自語說,有女人攪和與沒女人攪和就是兩種心情。
由於心情好,酒店一切運作日漸上乘,鴨子和雞們給他賺來豐厚利益,他把原來的打算變成現實,在選好的地段動了工,他要重建一個漂亮家園,要讓花鐵匠、花大住進去,從此別再干預他的生活。他要讓他們痛快地享受他的傑作,要他們覺出他是家中不可缺少的頂樑柱。
花大無意間看到花二帶女人進入會客室,臉上笑出燦爛雲朵。花二情感有了依托,他就可以奮力追求花春桃。如今花二三兩天跑趟工地,回來後還得去鎮委會點卯,盤點月紅酒店一天的進收。自從花二從醫院回來,花大的分內工作被花二獨攬下,花二雖說沒明目張膽撤換他副總職務,可他完全成為無所事事的閒人,凡事花二搶在頭裡,他總晚上一步。於是他去了鎮子裡一所中小學混雜的學校,在那裡應聘上初中語文老師。一天下午沒課,他給學生佈置完作業,匆匆回到月紅酒店,刮了鬍鬚、換了內外衣,洗了一頭自然卷髮,吹乾,用手簡單做了型。臨出門前又在前台要了香水噴在身上。去市場買了一兜水果,樂顛顛去了鎮委會。他萬沒想到花二也在。
官太太離開花二已經一周,花二依然**飽脹,鳥東西時常躁動不安,有女人投懷送抱,幹嗎要推辭?何況是花春桃那樣花容月貌的女人?
盡快幹了這女人吧。鳥東西不安分時,花二經常這麼想。
夜有所思,行動上自然快捷。花二來到辦公室門口,見花春桃低眉順眼地看報紙,主動搭上話。之前,花春桃主動和他搭話,他都是一副淡漠樣子,如今親切地喊了句「春桃」,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是咋了?咋突然這犯賤?
聽了熟悉的嗓音,花春桃立馬抬頭向門口望去。這一望,眼裡頓時汪了水。
「花二,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了,還是天要下紅雨?」
「太陽沒打西邊出,天也沒要下紅雨,是我花二良心發現來看看你。」
「喲,還挺能拽,良心發什麼現啊?」
「你看,我住院那陣子不都是你花春桃晝夜照看嗎?回來後早就該看你,酒店給我哥胡弄得一塌糊塗,我忙著重建,也沒時間,就今兒還是忙裡偷閒呢,剛做完那些雜事,這不就來看你了。」
花春桃被感動得快要哭天抹淚,因為對花二執著的愛,她什麼都沒計較。
「你說,咋謝我?」
「當然是請你吃大餐嘍,說吧,咱去哪?」
「去哪都成,不過,我不光要吃大餐,我還要吃你。」
這句話逗笑花二,花二詭譎地轉動了眼珠子,心想,這女人一旦愛上哪個男人,十個有九個是傻瓜,會對男人死心塌地,下面的事根本用不著他費神勞力,花春桃會牽引他一步步就犯,到時他落個好名聲不說,要是分手也會很瀟灑。他是被動的,打柴燒炕順理成章,不會讓花春桃看輕他。
花大剛要邁進鎮委會院門,恰趕上花二、花春桃有說有笑地出來。花大連忙躲閃到水泥牆垛旁,揪心撓肝地看著他們走過去。花二自從出了那場車禍,沒急於買車,他也不想騎前些年的雅馬哈,安步當車好些時日,這時他和花春桃並肩走在花妖鎮的大街上。走著走著,花春桃的胳膊挎住花二的胳膊,心怦怦亂跳,還激動得嘴巴老想咧開。
花大一直跟在後面,天氣很好,微風打在臉上爽爽的,要你立刻覺出一年的新意正在悄然萌發。放在往常,花大最喜歡這樣的天氣,沒事,他就遛在街上感悟春天的美好。如今他卻萌發出一種悲秋的涼意,身體直打冷戰,臉色也青得難看。直到花二、花春桃進入繁華商業區的一個酒店,花大才失魂落魄沿原路返回月紅酒店。回到自己的房間,花大的心揪成一團。咋就這麼不順?愛上的女人全都不愛他,愛他的女人,他又不愛。他對女人要求不高,但能被他看上的也就是當年的學姐、現在的花春桃,可她們全都沒把他放在眼裡。按說他長相、氣質和花二不分上下,學姐、花春桃幹嗎拒他千里之外?他感到頭暈、眼辣、耳朵鳴,若是不努力克制情緒,他很可能頃刻倒在馬路上。
回到住處,花大帶著滿腔失落睡去。一覺醒來,天色已近黃昏,天邊掛著半闕雲霞,太陽多半遺失在山腳下,這是太陽隱沒前最後的輝煌,遠望去灰濛濛一片。花大邁著堅定的步子,堅信一定能堵到花春桃。穿過幾條大小街區,花大滿懷希望邁進鎮委會。門衛叫住他,說鎮委會馬上人走樓空,問他這時來找誰。花大貼近窗口,說他找花春桃。門衛斜看他幾眼,又鬼乎地搜遍他全身。
「你是她啥人?」
「朋友。」
「她不在。」
「您能告訴我她家的住址嗎?」
門衛一對灰暗無光的死魚眼透過花鏡再次鬼乎地搜他:
「朋友咋會不知道花春桃的家?」
「我是從省城來的,和她是老同學,出差看看她。」花大撒謊時脖子根熱得直發癢。
「那我告訴你,從鎮北一直走到鎮南,再拐幾個路面,繞過一個臭水坑,再往上走,前面一排青磚瓦房的大院套就是了。」
花大一陣點頭哈腰的謝,大步流星走出鎮委會。
七拐八拐,二十幾分鐘果然來到花春桃家。花大站在青磚院套包裹的黑色鐵門前,心裡撲騰騰亂跳。他摀住胸口,盡量排斥緊張。緊張似乎故意和他作對,老半天沒消失。他在經歷十幾分鐘的緊張後,天完全暗下,星星和月亮全都準時登場。花大抬頭望一眼天空,星星月亮好看地對著他。
明天又是個好天氣。
好天氣真好,人像在天堂。
要是在壞天氣趕上心情不好,人像在地獄。
分散了精神,花大不再緊張,握住一隻門環光當當敲了門。一會兒工夫,院裡傳來腳步聲。腳步聲逼近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飄出院外。
「誰啊?」
「我是春桃的朋友。」花大為套近乎,乾脆剩了「花」字。
門吱嘎打開,露出半個身子。是花春桃母親。花母打量幾眼花大,滿心歡喜地迎進他。顯然花母把他當做女兒的男朋友。左看右看地看不夠,好似花大是特殊人種。花大放下水果,跟隨花母進了內室。花母、花父很歡迎花大,尤其看到花大俊眉俊眼,老兩口打心眼歡喜,又是泡茶又是點煙。茶給花大禮貌地接下,煙給花大揮手辭掉。老兩口相望一眼,會心地笑了。老婆拉老頭來到屋外,老婆說,這年月不抽煙不喝酒的小伙子太少,這小伙子真好,咱姑娘真有眼力。老頭說,好是好,恐怕是咱一相情願,丫頭前一陣子開拔到縣城說是照顧一個鎮長,鎮長用她照顧?十有**是喜歡上人家。老婆有些急,那這個年輕人……別急,我們屋裡嘮扯會兒,啥都露出餡。
「小伙子,你在哪上班啊?」老頭問。
「在鎮中心學校做語文老師。」
「老師啊,老師好。」老婆喜悅地說。
「和我們春桃咋認識的呀?」老頭問。
「我們,我們是在縣裡認識的。我弟住院那會兒,春桃不分晝夜守候在病床前,我和我弟都很感激她。」
「你弟是那個出事的鎮長?」老婆問。
「是的。」
老婆、老頭再次相望時臉上沒了笑容,感情這哥倆全都喜歡上丫頭,而丫頭肯定又喜歡那個鎮長,眼下這小子是單相思撞進來。有了這層判斷,老婆、老頭沒了下文,不知該和花大說什麼。時鐘滴答走著,聲音刺耳地盤旋在屋內。尷尬一會兒,老頭像是自語,像是和老婆說,又像是說給花大聽,這丫頭這麼晚瘋哪去了,往天這個點都拾掇飯桌了。
花大聽了老頭的話,反應很靈敏。他起身說二老還沒吃飯,我先告辭。說著人就鑽出內門。老兩口也沒挽留,老頭說,送送人家。老婆跟花大來到院落。剛打開院門,花春桃喜眉笑臉地進來。進院就喊「媽我回來了」。險些和花大撞上。見了花大,亦是友好地點頭,但不知花大來她家做啥,甜甜地叫了句「哥」,隨後又說哥來有啥事。
花大給花春桃一連聲的「哥」叫得臉紅耳熱鼻發燒,他從小到大還沒聽過如此甜蜜的稱呼,在學校經常聽到的是哥們,連女生之間也是「哥們」地叫。「哥」代表尊重和尊嚴,還有層甜蜜意思。可是花春桃的「哥」有那層甜蜜意思嗎?
「哥,愣著幹啥,咋不進屋坐會兒?」
花大的腳步不知往裡進還是往外邁的時候,花春桃接著說,憑花二和我的關係,哥以後就是我親哥。花母也跟著有一打沒一打地附和說,就是,天還早呢,不妨進來再坐會兒。
花大被花春桃最後幾句話撞擊得骨頭髮軟、眼窩生疼,本打算返回的腳步毅然邁出去。外面的冷風撲過來,他的心似乎也被打涼。他離開花春桃家一段距離,拚命地奔跑起來,一口氣跑到鎮南山腳下,對著空曠聲嘶力竭地吶喊道,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啊?然後是捂臉痛哭。他聽到狼嚎聲,還有亂七八糟的叫聲,這才知曉人在鎮郊。極度悲哀加上絕望,他頓時沒了力氣,就勢躺在濕漉漉的地上。
第二天一早,一個上山砍柴的村民發現了他,那時他給寒冷的夜霜弄得渾身是白,連眼睛都上了霜。砍柴人以為他死了,用腳踢一下他,發現他身子在動,就抱起他。他那時渾身殭屍樣,砍柴人咋擺弄,他咋定型。要是再晚一步,肯定喪命。砍柴人揮刀砍下一些樹枝燃起篝火,溫暖一層層撲來,他身子逐漸軟活,心也逐漸發熱。砍柴人不知從哪裡打來一隻野兔,掛在一根粗桿上烤著。
烤得身體暖和,又吃了野兔子肉,花大完全恢復體力,他向山民道謝說,他在鎮裡的中心學校上班,要是有啥事儘管找他。山民一聽他是老師,眼露出興奮光芒,好似瞬間見了總統,您是老師?我閨女就在那所學校唸書,家裡窮,本打算讓她下田種地嫁人了事,可她拗著非去上學,說她將來可不想窩在山窩裡找個大臉漢生一窩崽,這不,我正為她下學期的學雜費犯愁呢,老師能不能給校裡的大官說說減免些費用?花大一聽,就問那孩子叫啥?山民說俺娃叫花滿銀。花滿銀?是我學生,那是個好孩子,是城裡家長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孩子,我看她每天中午吃一個馬鈴薯就芥菜條,就把自己的飯菜省給她,可她偏固執不吃,說好日子要靠自己奮鬥。城裡的孩子大部分缺乏吃苦耐勞精神,有幾個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老哥,你放心,花滿銀的學雜費我包了。
山民撲通跪在花大面前,嘴裡不住地叨念「救星」、「緣分」。花大連忙扶起他,山民抽噎著說:
「今兒早,她媽非得催我早些起床去山上打柴,說早起能往返幾個來回,柴和賣了,滿銀和滿囤就能穿上新衣服,滿囤過了年也能去上學。我想也對,就打著哈欠進山來。」
那天,花大陪同山民砍下七八捆柴和,又幫山民背到村子裡。疲憊使他暫且忘記腦子裡的胡思亂想,以及對花春桃的癡情。此後,花大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教學質量給他努力提高了一大截,他把全校最落後的班級提上來,成績和幾個快班銜接上。下班回來,若是看到花二、花春桃有說有笑進入房間,他極力控制惡劣情緒,但臉還是扭曲得變了形。終於他沒能忍住,找花二談了話,他說,二弟,你和省城女人的事我全清楚,你這東一腿西一腿,花家還要不要門面?再說花春桃還是個姑娘家,你咋能玷污人家的感情?
這年月感情值錢嗎?玷污?屁話。
東一腿西一腿咋了?那叫本事,也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能耐你也學我呀?
沒能耐嫖來女人別老和你弟叫勁,叫什麼勁啊,沒勁。
你要是把月紅酒店的娘們全干了,我花二一聲不響放棄花春桃,君子一言,什麼馬難追了?
那叫駟馬難追。好,咱們說定了,我花大要是幹了那些娘們,你得說話算數,放過花春桃,像花春桃這樣的好姑娘得有男人真心對她,你是啥?你是感情騙子,你在玩弄她感情。
一巴掌扇過來,花大的一面臉頰立刻起了五條紅道。
「我玩弄感情?要不是你,我心愛的月鳳咋會死亡?要不是你,我咋人到三十還沒兒沒女?要是月鳳活著,我的孩子都上小學五年級了。是你,是你這渾蛋發瘋發狂把我的幸福斷送了,如今跟我說什麼大道理,你臉紅不紅啊?」
花大沒還手,卻被花二完全激怒,他認為花二胡攪蠻纏,要是他沒有瘋病,他也不會做出什麼越軌事,要是他對感情不癡迷,他也不會發瘋。既然因感情癡迷造成許多遺憾,他就不能讓遺憾生籐結蔓,他要對花春桃負責到底,哪怕花春桃對他的關愛無動於衷,他也要對花春桃不離不棄保護下去。
愛情是美妙的悲劇,執著是山崖上盛開的花朵,誰想掠奪芬芳,誰就得時刻準備死亡。
花大準備我以我血薦軒轅。
為見花春桃,花東興簡直煞費苦心,不斷給鎮委會下達指令。開春,省裡的確有文件,要各縣搞好春耕前綠化工作,花妖鎮森林覆蓋面比其他鎮超標許多,按理說花東興該把綠化指令下到落後鄉鎮,可花東興沒有。他自從見到花春桃,晚上做夢都在喊花春桃。一天夜裡,他睡得很沉,老婆的腿壓在他肚子上,他也沒感覺。他在夢裡不斷地笑,夢裡肥老婆忽然變成漂亮的花春桃,他美滋滋抱過去,叫啊,喊啊,吻啊,那個過癮呀。忽然,花春桃在他懷裡變成一根柱子,他拚命喊花春桃。夢裡喊時,他全身都在動。老婆被他動醒,聽到他喊一個女人的名字,憤怒地掀了他被子。他沒動,但喊聲已斷。顯然,他醒過來。老婆罵他一句「老色鬼」,拎著枕頭去了另一間屋子。
老婆一走,他迅速坐起,坐在那裡木頭般一動不動,腦子裡完全被美妙夢境佔領。當日上午,他吩咐秘書和其他工作人員前往植樹造林落後鄉鎮,打發掉司機,親自駕車奔往花妖鎮。
一路上全是春風送綠景色,漫山遍野開著五光十色的小花,小花們連成一片花海,被風搖擺著,遠望去,像一片彩色波浪。花東興心情極好,邊開車邊哼唱隨意編排的小調。
金福老遠迎出來,個子小花東興一頭的金福點頭哈腰成哈巴狗樣,花東興學著首長派頭,挺胸昂頭、目不斜視進了鎮委會。進入鎮委會,花東興表情迅即大眾化,主動和下級辦事員打招呼,並問寒問暖。他東瞅瞅西望望,眼神裡露出急切。他在找花春桃。有辦公室門關著,他上前推了推。穿過幾間辦公室,很快抵達會議室。會議室沒幾個人,花東興找到把柄,由春風滿面變成沙塵暴,虎著臉呵斥金福,上班時間,人咋來這麼少?像話嗎?還像個黨政機關嗎?我跟你說機關作風一定不能渙散,渙散了,就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我們的領導幹部一定要保持清醒頭腦,知道嗎?
金福的頭搗蒜一樣點來點去,心裡犯了嘀咕,花東興這東西到底在玩啥?
會上,花東興始終陰著臉,話裡話外滿是火藥味。
知不知道上級部門對你們花妖鎮很重視?
你們咋能這麼辜負上級領導?
人呢?你們的人都去了哪裡?
還有沒有組織觀念?
花東興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沒見到花春桃,等於虛行一趟,植樹造林這樣的會議本不必他親自出馬,他只需要動口就行。煩躁、焦慮一併襲來,花東興借題發揮沒邊沒沿地批評著,大家在下面做著筆記。汪明腦子裡也在想和金福同樣的問題,縣長咋發這麼大火?這期間鎮子裡的工作樣樣抓得緊,松套的地方很少。花妖鎮除了一個寡婦偷人被姦夫老婆抓破臉轟動一時,再就是一個花姓人家七十歲老娘來鎮委會狀告不孝兒子引起轟動,可那兩件事都和平解決了事。金福剛扶正,沒敢鬆懈和疏忽,各項工作也都上軌,儘管上繳秋糧報假,還有精神文明報假,可哪個鄉鎮是明火明燒?都在爭先進,都在比、學、趕,爭取年終評上優秀鎮。大家心裡都有數,只要不出大亂子,沒搞出命案、販毒案,上級部門對小事件通常睜隻眼閉只眼。
縣長幹嗎發火?這裡面一定有隱情。啥隱情呢?
花東興的發火,讓汪明、金福陷入尷尬境地。會議散了老半天,他們兩個還在交頭接耳議論此事,似乎只有把花東興的發火研究透徹,花妖鎮才有新貌。汪明雖是書記,但對金福很恭維,他工作幹得好壞,全憑金福一句話,金福說他好,上面就認為他好;金福說他水塔,上面就認為他水塔。金福是他最主要的評語人,「好」字送給花東興,花東興再把「好」字上傳給市委,他的業績就會平添一縷光輝,市委就會器重他。兩個人交頭接耳完,一左一右出現在花東興面前,步子跟得很緊,就差沒一邊一個架住花東興。他們把花東興帶進鎮子裡新成立的特色酒店。
酒店剛開業不久,來嘗鮮的人絡繹不絕。金福進去要了單間,汪明陪同花東興在車裡等候。花東興一臉嚴肅,汪明沒敢言語,眼珠子死盯著花東興,唯恐什麼環節讓花東興不滿。他摸了下皮包,裡面有幾盒中華香煙。這是汪明的精明,他自己不抽煙,皮包裡卻時刻備煙。單獨和花東興相處,他一下子想起兜裡的中華煙。送幾盒顯得不倫不類,會讓花東興覺得他小氣。他靈機一動,拿出一盒中華煙遞給花東興:
「縣長,瞧我這記性,前兩天回省城人家硬塞的煙,我居然給忘了。這煙不好買,要是您抽服了,下次回省城,我給您弄兩條來。」
花東興接過中華煙,抽巴臉立刻平展。他抽出一隻放在鼻子上聞了聞,點燃,長長吸了口。
「好爽啊!好煙就是不一樣。」
花東興由陰轉晴,汪明膽子壯了些,但始終保持緘默,言多語失,要想得到花東興垂愛,花血本就夠,不必說廢話討好。只要縣長高興,他定會有錦繡前程。
大吃大喝完畢,花東興打著飽嗝拍著肚子踉蹌著走出包間,金福、汪明一左一右架著他。他喝了多半瓶五糧液,餐間去了幾趟廁所,回來後還是親暱五糧液。他形醉神不醉,本來金福、汪明企圖聽到他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可他們什麼都沒聽到。花東興說的全是教訓話,一忽拍拍這個頭、一忽拍拍那個身,說你們要給我好好幹,要是今年的造林面積不突破,我擼了你們。
金福、汪明面上一直用點頭或稱是回敬花東興,暗裡都在破口大罵花東興不是東西。平日裡不說半句髒話的汪明,此時在心裡大罵花東興是不知深淺的鳥東西。他們的表裡不一,弄得他們很累,臉上全都掛著汗,但他們彼此間誰也沒遺漏心聲,都在各耍心機,充分利用著人類的心眼。
走出外門,花東興狗甩泥巴樣晃了晃腦袋,跟著眨巴幾下眼睛。花春桃小鳥依人地緊靠在花二身邊有說有笑走過來,每說一句話,花春桃都會仰臉看比他高一頭的花二。那甜蜜勁,簡直嫉妒死人。花東興傻了眼,自己喜歡的女人還沒來得及向其表白心聲,竟半依在花二這渾蛋小子身上,這怎麼得了?這如何是好?他好想和花二決鬥,好想拽住花二左右開弓抽幾個嘴巴。可他根本無法實施「好想」的事。花二是誰啊,那是個方圓幾百里叫得響的漢子,恐怕他沒完全舉起手,嘴巴就給花二打歪。他的眼睛就那麼直在一瞬間,步也不邁了,腳跟釘在原地似的。金福、汪明兩個馬上有了感悟,雙雙從地上挪開視線。之前,他們唯恐絆倒花東興,全都低眉順眼看下面的路。他們的視線上移到花東興的眼睛上,從他眼睛裡看到半小天的秘密,原來縣長的發火源在於沒看見花春桃這個大美女。他們掌握了花東興的秘密,誰都沒表露心計。他們得假裝白癡、假裝什麼都沒看見,這樣既給花東興留了情面,又給自己留下後路。他們深知領導心裡想的、口頭說的、行動做的完全不一致,他們本身就這樣,這叫融會貫通,也叫善解人意。
花二、花春桃打花東興身邊經過,沒正眼看他,他們兩個都被擼官成為小白丁,花東興這個縣長在他們眼裡一文不值。花二經過花東興面前眼裡瞪出邪惡,使花東興出了身冷汗,那一眼簡直比魔鬼還要猙獰,直到返回縣城,他都沒法忘記,辦公忐忑不安,回家坐臥不寧。他設計擼了花二,花二咋能善罷甘休?
花東興每天上下班坐進轎車前車內車外給他檢查個遍,一日,司機終沒能忍住多嘴問他丟了啥東西。他這才覺得有些失態,但還是一副官模官樣朝司機打官腔說,開好你的車,這年月亂事多,恐怖分子專門戲弄領導人,在你車內車外放上自製炸彈,不死也剩下半條命。這叫防患於未然,你懂嗎?司機連忙點頭稱是,心裡直發笑,屁大的芝麻官把自己當成了國家總統,真是不自量力。嘴上卻說,縣長,您放心,往後這事不勞您費心,我來做。
金福掌握了花東興的秘密,沒等汪明作出反應,不避前嫌地於當晚宴請了汪明。花二找他小腳那陣,汪明的油條做法讓他刻骨銘心,發誓起願再也不把好吃喝往汪明肚裡塞,可一有「重大事件」,他還是照舊恭恭敬敬請汪明到家裡美食一頓。老婆做啥都香得讓人淌口水。那天,送走花東興,金福給老婆打了電話,吩咐老婆晚上多做幾樣菜,要葷素搭配。得到吩咐,老婆按令一陣忙活,又是買菜又是擇菜。金大牙拄著拐棍沒牙耷口地問媳婦幹啥做這些菜,說不年不節,日子得省著過。老婆暗下很不滿公爹的話,心裡嘀咕說,當我願意幹咋地,還不都是你那雲豆兒子的把戲。臉上卻笑著回敬金大牙,說家裡要來客呢。這個醜媳婦一向感激公爹,要不是公爹做主,她就得憋在娘家一輩子。儘管金福矮墩墩比她小一圈,可人不是囊貨,日子過得不缺這少那,還生了幾個童男玉女。人這輩子圖啥?不就圖個好日子嗎?大多數人家吃噎人的玉米餅子那陣,金福讓全家上頓大米下頓白面。她知足了。
「客,哼,肯定又是那個白吃白喝白臉子的書記來吧?挺大個人喜好端人家飯碗,呸,沒活頭。」
「爹,你說這鎮長和書記不都一個號碼?咱家金福老請他幹啥呀?」
「他叫你準備,你就準備吧,省得他回來犯驢揍扯你。」
「爹,我要是還手,他費勁著呢。」
天剛擦黑,院門光當一響,老婆出來看,灰濛濛中老婆認出來者是汪明,藉著黑暗白了幾眼汪明,汪明喊她嫂子時,她剛白完眼。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她熱情地拉汪明進了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婆從金福那裡學來不少待客常識,賠笑臉、勤上菜、多說恭維話。老婆這幾樣做得很到位,金福和汪明吃喝時,她就站在一旁笑,燈光下看她,那一臉肥肉形成稜角,她笑得很飽。沒等菜盤子空,她及時上來菜。汪明說嫂子一塊吃吧,她會謙虛地說出恭維話,嫂子哪敢和你這樣的大幹部同吃同喝啊,嫂子怕迷你眼哩。她拌的涼菜,連七十多歲的金大牙都能一頓吃下兩盤子。太香,太有特色。飯桌上涼菜一連上了四盤,剩下不多時,她給孩子們留下,不再往飯桌上端。
知夫莫若婦,金福一向無力不起早,在一旁的老婆果然聽出門道,原來他們要密謀一件重要事,怪不得金福吩咐她做飯菜時那麼嚴肅認真,金福嚴肅認真和她講話總要先清清嗓,總要重複著「一定弄好」。金福花旦般先舞台亮相一番,就是說先和汪明談話,要是汪明肯往他的話磙子裡鑽,他再考慮直截了當展開話題。他說,咱鎮委會還真缺個女當家的,婦女爛雜事得有女當家出面。像什麼婆媳不和、計劃生育之類的婦女濫事,咱一個大老爺們咋好插手?哎呀,你說這花春桃那陣子要是不抵抗抗旱救災,現在不還水靈靈當她的副鎮長?都怪花二這個王八蛋,自己腥了還把花春桃也拐帶上,真他娘的渾蛋。渾蛋。喝。今兒,咱哥倆不醉不退席。
不醉不退席。
好,干。
酒杯脆脆地一碰,汪明也學金福的樣子,夾了油炸干椒送進嘴裡,同時夾粒五香花生米離嘴半寸遠丟進去。酒勁、辣勁沒混淆汪明的聰明,聽話聽音、鑼鼓聽聲,他聽出金福下文意思,也一下子明白金福這頓飯的深刻含義,但他深藏不露,卻又星星點燈般露出蛛絲馬跡。他將來要幹大事、要做大官,就得凡事小心謹慎。眼睛看見的、耳朵聽到的,統統埋在肚子裡。沒有機會,他絕不會把事物本相和盤端出。花東興直眼看花春桃那一幕,傻子都能看出來,然而他和金福誰都沒言語,甚至瞬間都把自己當成白癡和瞎子。這叫絕頂精明。人心隔肚皮,誰也沒鑽進誰肚子探個究竟。萬一哪天走漏消息給人知道他汪明親眼看見縣長色迷花春桃,一傳十,十傳百,故事就變了味。傳到縣長耳朵裡,有他好嗎?畢竟他是下派鍛煉階段,花東興對他來說好比是鞋拖子,提他一把,他就騰雲駕霧;踩他一腳,他就直跌陰溝。
汪明清楚,金福意在提拔花春桃討好花東興,要是花春桃重任副鎮長,大小會議接續不斷,三天兩頭往縣裡跑,花東興一高興,他和金福都得勢。話又說回來,要是花春桃不買花東興賬,花東興一頭熱,或者說單相思,弄不好還得把一腔惱怒撒向鎮委會。到那時事情又變了味,誰提拔的花春桃,誰就是花春桃的死黨。事情難辦,金福又太急,自己只好充當個擦邊球,好壞都和他無關。
「老哥,依你看該咋辦?咱的確缺個女領導。」
「依我看再把花春桃提上來,那丫頭挺有兩下子,鎮裡鎮外,婦女們沒有不服她的,她是個小辣椒不假,可人家辣得有板有眼,誰也說不出啥玩意。」
「只要你老哥同意,我這裡沒說道。」
金福咧開大嘴巴笑了,他把手搭在汪明的肩上一陣讚許,說汪明就是明是非。顯然,他少了汪明那層高瞻遠矚。汪明那種好能接壞能避的本領,金福沒領悟。好,他跟著擎;壞,他有台階下;萬一哪天花東興給花春桃惹急惹毛,他會找機會去向花東興解釋,說任命花春桃副鎮長的事,他壓根兒不同意,是他金福擰著勁硬來的結果。
「你這裡沒問題,那還說啥哩,咱倆一股繩一個勁,事情就簡單了,明兒向上面打個報告,一個副職鎮長,沒啥研究的,和縣上組織部打個招呼就完事。我們缺人,花春桃是老黨員,又有工作經驗,不怕縣上組織部不批。咱這地方計劃生育工作總是比別的鎮落後,家家娘們都跟老母豬一樣能生,聽說花村一個婦女結婚十年生了十個娃崽,罰得家裡掉了底,還要生,說不生下個帶把的死不罷休。這樣的渾娘們不得有花春桃這個小辣椒對付啊?」
汪明顧不得回答金福,鮮亮亮的餃子上來,他一口一個往嘴裡送。哈著熱氣說出「那是,那是」,眼睛就直在餃子上,金福便望他鬼笑。暗裡罵道,媽了巴子,餓死鬼托生的。
兩個月後,夏天到來,花二的新居宣佈落成,新居是二層小別墅,周圍環境給花二打理得展眼又大方,小樓周圍原本是荒地,花二給通往自家小樓的周圍種植上花草樹木,周圍便風景獨到這邊。
花二打算把花鐵匠、花大全都接過來,這裡和月紅酒店有幾大截距離,他花二再也不用被爹挑毛揀刺,被哥盯著私體事。他們一老一少是他花二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得拔下他們。他花二是幹大事的人,行事肯定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看不慣,他不怪。他們老守田園一輩子,沒做過出格事。他理解。沒想到,他一提要花鐵匠搬進新居,就給花鐵匠捲了面子。
「不去,你爹我住得好好的,幹啥挪窩?」
「爹,這是酒店,不是長久住處啊。」
「不是,我也不去,我要消滅妖精,來一個我消滅一個,來倆我消滅一雙。除非,你給我正當做生意,正當找個女人成家。你說你三十來歲的漢子,咋就這麼不要臉,當我睜眼瞎啊,你爹眼裡不揉沙子,看不慣你那套。那叫啥事?整一幫狗男女,晚上打扮得跟妖怪下界差不多。你還弄個小白臉爺們回來,那小白臉爺們多不知臊,和人家女人喝了黑糊糊叫啥啡的東西,抱起人家就往屋裡走。寒不寒磣人,你說。」
「爹,你給我惹的亂子還少嗎?我都聽說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就趕人家離開,還罵人家丟祖宗八輩臉。人家沒把你咋樣,那是看我花二的面子,不然,你那麼罵人家,人家還不上手哇。」
「上手?我日他祖宗,小樣的,我扭斷他鳥東西,叫他還敢出來放野。」
花二知道再說下去毫無意義,他得強行弄走花鐵匠。可是事情有了轉機,沒像他想的那麼複雜。沒出三天頭,花鐵匠心甘情願去了新住處。原由既不蹊蹺,也不複雜。先搬進去住的花大,沒住上三天就跑回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孩子般驚恐地跑回月紅酒店,跑進花鐵匠的房間。一見到花鐵匠張口喘著說有鬼。哪有鬼?住的地方全是鬼,那地方是個荒甸子,很遠的地方才能影影綽綽看到炊煙。白天靜得嚇人,人站到院子裡,不用側耳,野兔子鑽草窠的聲音便一絲不苟地鑽進耳朵。晚上又出奇地吵,一到半夜閉上眼睛關了燈,能聽到唧唧喳喳說話聲。不行,我可不能再住那裡。
花大的恐懼激起花鐵匠濃厚興趣,他擼了下指頭大小的鬍子,瞪出狼眼樣。
「屁話,我和你住去,啥鬼不怕人?挺大個爺們說柿子話、麵團話,不怕人家笑話?」
一旁勸說花鐵匠的花二,一聽這話,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對花大的話,他完全不信,那地方是經過風水先生看過的,風水先生說那是塊寶地,咋能出現鬼東西?除非風水先生是個假冒。不過,也沒準,這年頭假東西太多,防不勝防。假處女膜、假屁股、假髮、假乳、假酒、假煙、假名牌、假明星、假情感、假爹媽……太多的假把真的淹沒,所以他對花大的話將信將疑,又不敢否定。但有一點證明他是自私的,他也不知道咋就突然眼裡只有自己沒了爹和哥。他只顧考慮酒店效益和搬走爹這塊絆腳石,以及哥這個電燈泡。把之前建造別墅小樓讓爹和哥住進去享福的想法扭曲成私利。他站在爹的屋子裡沒說一句話,溫暖的陽光射進來,他感到渾身躁熱,瞬間面紅耳赤。他突然想起和官太太的媾和,和花春桃說的夜夜假話,給爹看到的那些他領導下的污七八糟。
花二帶著滿身滾燙逃出房間、逃出花鐵匠的視線。
事態轉變得春風化雨般明朗,剩下的只是搬家這檔小事。花二把必要家什拉過去,像冰箱、電視、洗衣機這種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他一樣沒落。花鐵匠、花大離開沒幾天,花春桃恢復副鎮長職務。事情來得蹊蹺,花春桃陷入沉思,金福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成也他敗也他,開會投票、向上級打報告,全都是他在張羅。花春桃來到單張子的辦公室打算探個究竟,單張子見了她也是一臉莫測,不過,從那一臉莫測裡花春桃看出名堂,那就是讓她官復原職的真實內容大家都蒙在鼓裡。單張子人厚道老實,見了花春桃又是倒水又是一臉憨笑。
末了對她說,歡迎你復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