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百五十章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五十章
花六餓得只剩一口氣,第一次哭了,哭的時候想起陳年往事,想起親爹後媽。親爹後媽簡直比豺狼還狠毒,夜裡不讓他點燈,掐斷他住的倉棚電源,不讓他生火,他住的炕不管什麼季節都是潮濕冰涼,一個冬天,他實在頂不住,偷著生了火,多時不燒炕,潮氣不斷扑打火苗,爐子怎麼也生不著,他偷用了一點柴油和煤引子,這下爐火旺了,煙囪也冒足煙,後母出來倒水,看見前院倉房生了火,立刻叫回在笊籬廠上班的丈夫,要丈夫好生教訓一下花六。花六的爹天生耳根子軟,一聽老婆說花六偷用柴油和煤引子,揪住花六就是一頓胖揍,把只有十歲的花六打得遍體鱗傷,活像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花六從父親拳頭下滾爬出來,一口咬下父親一根指頭。這下大概咬醒父親的良知,父親沒再還手,以後也沒再打他,可是當親爹後娘陸續生下三女一男,那個拙劣的家從此消失了,親爹後娘賣了房子,帶上仨孩子離開花妖鎮,去了別的地方,花六從此徹底成為孤兒。
市場裡再也找不到吃喝便宜,花六挖起螞蟻洞,螞蟻成群被他抓到玻璃瓶子裡,隨後他找個地方架上干樹枝點燃,把裝螞蟻的瓶子放到火上烤,一會兒工夫,瓶子裡辟里啪啦響起來,螞蟻全被烤死,瓶子裡變成焦黃一片。待瓶子冷卻,花六打開瓶蓋飽餐了裡面的螞蟻。連日來附近樹林裡的螞蟻洞幾乎被花六掏光,野兔子野雞什麼的不好打,那需要有捕獵技巧。花六開始撿爛菜幫子吃,爛菜幫子吃到肚裡不到半個時辰,花六上吐下瀉,去一家衛生所磕頭作揖要來止瀉藥用唾沫咽進去,總算是緩解住拉肚。本就沒食的肚子經這一折騰,花六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躺在馬路邊,見人便哼哼唧唧地要吃喝。金福的黑色轎車駛過來,花六像是找到救星,一個鷂子翻身爬起來跪在轎車前面。車上的金福在打盹,司機突然剎車,慣性驚醒金福,金福揉了下厚眼皮,習慣性地矜矜鼻子問司機為啥停車,司機說前面有個要飯花子擋路。金福這才注意到跪在車前的花六。金福完全忘記之前利用花六的事,下了車,黑著臉斥責花六說,渾蛋,還不趕緊滾蛋,他媽的,王八蛋。
一連串「蛋」沒罵醒花六,花六反倒伸手扯住金福央求道:
「金鎮長,求你給頓飯吃吧,花六餓得腸子貼了肚皮。」
金福身子一歪,花六那只黑鐵般的手脫離開金福。這時候的花六身體棉花一樣軟,可以說瘦成皮包骨,風一吹都能倒,金福一掄胳膊,花六甩出老遠,隨後金福上了車,車子倏地啟動,揚起一卷塵土,花六破口大罵金福是沒良心的狼狗、小娘養的賤種,咒金福子孫萬代沒屁眼,肚臍子拉尿。咒罵完,花六拾起一塊磚頭撇過去,力氣有限,磚頭只撇出一尺遠。餓得慘兮兮的花六,突然想到花二和月紅酒店裡的好吃好喝,禁不住流出一大截口水。他隨即搖搖晃晃朝月紅酒店走去。
來到月紅酒店門口,花六怯了步,一瞬間想起對花二做下的種種壞事,大熱的天竟然連打冷戰。花二出手迅猛厲害,要是往裡闖,等於往槍口上撞。花六沒精打采地轉身欲走掉,忽然想起金福那些殺人不見血的暗示話,要是把金福那些暗示話出售給花二,花二肯定會賞給他一頓飽飯。思想間,花六不由自主地邁進鑲有金邊花紋的月紅酒店。保安沒容分說連推帶搡轟他出去。花六被趕出門外的剎那,突然提高嗓門喊了花二,花二在五層的辦公室裡看賬簿,聽到有人喊他,立馬下了樓。來到樓下,看見滿身泥巴、滿臉掛皴、滿眼哀狀的花六,眉毛一皺雙眼一立吼出話:
「花六,你他媽在哪轉悠不成,非來我的酒店轉悠嗎?嚇跑顧客,我打斷你的狗腿。傻愣在那幹啥,還不快給我滾遠遠的。」
花六沒動,撲通跪在花二面前,酒店門前的紅地毯立刻捲起微塵。花二瞪了眼擦樓梯扶手的保潔工,要保潔工趕緊用吸塵器清掃地毯。花六那邊倒蒜般磕著頭,邊磕邊說有重要事要向花二匯報,花二拎小貓樣拎起花六:
「有話快說,有屁就放,老子沒時間奉陪。」
花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陳述了金福如何教唆他坑害花二的種種壞事,說要不是肚子餓得難熬嘴叉子饞,他決不會幹那些缺德事。說著,花六使勁扇自己幾個耳光,這一扇,手上的皴扇到臉上,臉上立刻出現五個大小不均的黑道,酒店門口來來往往的過客被花六的舉動吸引住。
望了眼圍觀人群,花二不由得想起兩年前月鳳葬禮那天的情景,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看,好像能看到死人從棺材裡復活一樣,脖子硬硬的挺起,腳跟離地二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那時花六這個兔羔子耍弄花大被他一掌擊暈,人們看到最刺激最壯觀的一幕。如今滿身散發臭氣的花六在他面前一陣狂扇嘴巴,再次掀起看客熱潮,也再次引起花二強烈反感。花二狠掃幾眼看客,揮手說,沒看過大糞嗎?等著瞧,我要把全鎮最落魄的花六變成公子哥,到時候你們再來瞧也不髒眼。人們知趣地離去,如今,花二財大氣粗,誰敢招惹,那是跟自己過不去。
花六說明實情,花二證實了自己的猜疑,心裡對金福更加恨之入骨。恨歸恨,真正做到修理金福又無從下手,毆打一頓金福,等於給金福製造整治機會。作為副鎮長,金福會以傷害罪鎮壓他,還會以各種名頭沒收他的財產。他沒那麼傻氣,他要整治得金福無話可說,又無法行使權力,讓金福吸進的氣吐不出,那才叫全新窩囊。他花二就是要活活窩囊死金福。鎮長的頭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起碼在花妖鎮那是吐口唾沫都落地有音,誰敢輕易惹鎮長,就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當官的想法越來越濃烈地打壓花二,花二從沒參加過任何群體組織,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民主人士。當官的首要條件得是**黨員,復仇讓花二有了新打算,為能盡快突擊入黨,他拚命突出業績,每月納稅全鎮首屈一指,工商所長老關見了他滿意地笑出一臉皺紋,花二乘勝追擊,絲毫不放過老關這難得的笑容。老關平常日子都是一副繃臉,像誰欠他債沒還似的,現在是只要見到花二,哪怕他在家裡剛和老婆吵完架也要及時擠出笑。花二上繳的稅費超過鎮子裡個體經營者的五倍,所裡除了上繳給國家,其他餘額全都作為當月獎金發放,老婆那張驢臉變得金光燦爛,他也用不著整天聽老婆數叨缺這少那的煩惱,所裡的同事也對他尊敬得點頭哈腰,每天見面都要笑臉相迎,笑容好比他對花二那樣虔誠,有個不到二十五歲的姑娘居然笑出眼角紋,老關是打心眼裡激動,人家姑娘要是沒得到利益為啥在一個糟老頭面前笑成那樣,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有了福利?
花二自然被評為季度先進個體戶,到年底自然也是拿下先進稱號。時機成熟的日子,花二宴請了老關,把老關帶到月紅酒店最上乘的包間,海底游的、天上飛的、陸地跑的,無一不應有盡有。那些海底游的、陸地跑的、天上飛的,全都給做出花樣,在老關面前爭芳鬥艷,弄得老關不知筷子伸到哪個盤子好。花二見了,連忙賠上笑臉為老關夾鮑魚、蛇肉、鴿子肉,滿臉pmp形象,要是這種形象被花二意識到,花二獨處時會把那張pmp臉扇成歪茄子。當時的花二太認真太投入,簡直認真投入得不知所以。一心想入黨的花二是老關吃什麼介紹什麼,老關吃了一塊清蒸蛇肉,花二解釋說,所長,聽說這蛇肉的藥補作用大著哩,活血、除濕、去寒、低脂肪,最要緊的是治虛勞、補腎……
花二壞笑著把後半截話嚥回肚子,老關是個精明人,知道花二想說啥,咽進一塊蛇肉,臉上堆滿笑紋,拍了下花二的肩膀、齜了下牙花子回敬道:
「花兄弟,實不相瞞,你關大叔就是連頓吃蛇肉,那也是白扯,身上的鳥東西不中用嘍,自從做完腎結石手術,那玩意就報了銷。不過,壞事從來都是好事的先兆,如今,你大叔我是無「官」一身松,和你大嬸分屋睡,想喝就喝想抽就抽,就是把屋子抽出廬山模樣也沒人管,自在,自在啊,哈哈,來,咱爺們乾了這杯,這杯一落肚,咱爺們就是刎頸之交。」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盞,從下午喝到傍晚,從傍晚喝到星星出來,從彼此彬彬有禮到說粗話,一老一少已經好成一個人。老關紅著臉醉醺醺地湊到花二身旁坐下,花二知道老關喝到興頭上,也從側面瞭解到老關的耿直性格,假如花二這時說出心裡話,說自己想突擊入黨,說自己入了黨準備涉足政界,老關肯定認為這頓酒是花二的別有用心。此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花二什麼廢話都沒說,摟住老關的肩膀,噴著濃重酒氣對老關說,爺們,打今兒起,你啥時候想來月紅酒店喝酒,花二保證好酒好菜隨時擺上。
老關看了眼腕上那塊上海牌手錶,表殼劃痕纍纍,老關把胳膊抬到眼前仔細看了下,屁股馬上離開座位,往出邁步的時候,一個前撲趔趄險些把老關摔成趴鴨子。花二也醉得不輕,但理智尚清醒,他捲著舌頭命人送老關回家,自己踉蹌地下到一樓,沒等掏出房間鑰匙,就被花鐵匠一把拽進屋。只聽屋裡一陣辟里啪啦,隨之是花鐵匠的謾罵話,你個王八羔子就知道喝,你哥還在瘋人院,你咋能嚥下那驢屁玩意。花二乘著酒興回敬了花鐵匠,啥叫、叫驢屁玩、玩意,我那是享、享受。隨之花二高歌猛進了,唱起了當時流行的「紅高粱」,氣得花鐵匠拿著花二新買給他的煙袋鍋子滿屋子追打。
花六穿得油光水滑出現在花妖鎮,一套銀灰色派力司西裝,外加一條花領帶,一雙黑色三節頭皮鞋亮得照影影,之前的長毛猿人頭改成整齊的小分頭,上面打了發蠟,每走幾步都要摸幾下小分頭,此外,走路姿勢也和之前不同,之前是離了歪斜、吊兒郎當,眼內發出賊光,哪有吃喝賊光落向哪,因為飢餓,走路蹣跚得像老翁。如今,邁花二那種男人味十足的大步,其派頭讓花妖鎮人以為花六被封了什麼官。花二出去散步,花六尾隨其後,間或一陣點頭哈腰,點頭時小分頭搭落一綹,看上去和漢奸差不多,花二睨視一眼身旁的花六,滿心歡喜這樣的傑作。
金福得知這一重大消息,心虛得要命,晚上睡覺不敢睡踏實,總幻覺花二在撬門,下地小解,老是習慣性拽門把手,唯恐門沒插緊。老婆看他總起夜,覺得蹊蹺,尾隨其後看了究竟,看他總去拽門,感覺有些奇怪,想到他最近上她身那副潦草樣子,心裡犯了嘀咕,順嘴溜出實話:
「當家的,咱們老夫老妻了,幹那事害什麼怕呀?」
真好比哪壺不開提哪壺,金福正煩著,往醜老婆臉上一瞥,氣不打一處來,沙著嗓子罵道:
「臭老娘們,你懂個球,回窩子裡睡去得了,礙老子眼,丑了吧唧,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啥德行,當我稀罕鑽你被窩咋啊?自找沒趣,哼。」
老婆丑是醜,對金家那是功德無量,既給金家生了根崽,又提拔了金福,還把老爺子金大牙照顧得舒舒整整,吃喝過家樣樣理順得天衣無縫。在金家的地位決不低於金福這個副鎮長,闖出一片天,自然不受屈。金福侮辱性的話讓老婆氣喘不勻,由氣喘不勻上升到肺子冒火。老婆開始摔東西,見啥摔啥,辟里啪啦的聲音驚醒東屋的金大牙,金大牙向外屋喊了句「栓柱他媽,咋了」,聽見老爹發問,金福嚇得連忙抱住老婆又粗又圓的腰,嘴巴貼在老婆耳根子上豬般一陣拱,老婆很得意這口,果然靜下來,每次金福**前都要拱她耳根子,一拱她耳根子,她立刻性氾濫,哼唧得像是得了癆病。哼唧聲刺激了金福,金福身體火燒火燎時根本忘記老婆的醜容,兩個人半輩子性事都是這麼過來的。老婆剛要哼唧,東屋的金大牙沒聽到回應,披了外衣,佝僂著腰身,倒背著手幾步哈巴到西屋。西屋滿地碎玻璃明明晃晃,兒子金福公馬一樣緊密貼著老婆。金大牙倒轉回身,心裡大罵兒子沒規矩,犯起牲口性,連屋裡的家什都不顧,什麼玩意,丟祖宗的臉。罵完,金大牙的臉如同一副紅燒烙鐵,他突然想起年輕時做過的那檔子醜事,把花鐵匠老婆的褲子褪半截,一撲稜越到人家身上。花鐵匠老婆當時身懷六甲,肚子鼓得老大,他那鳥東西怎麼也不管用,他急了,用舌頭舔人家的下身,使勁把人家抱住往身上撞,撞出一褲襠血,他還在撞,直到花鐵匠老婆臉色鬼樣慘白,他才鬆開那沉重身子。媽了個巴子,這事也隨根,老天爺真是矮呀!
自從花六被花二收攏過去,金福是每天膽戰心驚地過活,睡覺、吃飯、上鎮委會都是一副霜打秧苗樣,連辦公都無精打采,人問他是不是生了病,他為掩蓋心裡那點髒事,撒謊回敬人家說自家得了風濕渾身疼得厲害,人家果然理解他的愁眉苦臉,再見面時送給他一劑藥方,要他用蛤蟆做藥引子,他接了,仔細放到抽屜裡,等人家走掉,那偏方給他撕得稀巴爛,隨後拍桌子瞪眼大罵一通花二。
花二讓花六穿得人模狗樣,卻不安排他任何職務,只吩咐他每天擦一遍奔馳車,月薪五百元。花六沒管有無固定業務,每日三餐不但吃得好還吃得飽,吃飽喝足,又能氣派地到處閒逛,這樣的生活花六認為賽過神仙。有人不瞭解花二的用心,認為酒店僱用個二溜子遲早會出問題,明裡不敢言語,背地裡沒斷嚼舌根子,花二偶爾聽到一兩句諸如「咱們頭腦袋裝了水,咋說也不能讓花六那種混子進來啊」,花二假裝沒聽見擦身過去,背地嚼舌根子的人嚇得連連吐舌,花二後腦勺像長了眼睛,猛一回頭,朝員工笑了笑,那笑有些猙獰,長舌頭員工嚇得連舌頭也不敢伸吐,懷揣忐忑做著事。
喜好小偷小摸的花六看見酒店裡的好吃好喝難免流口水,口水流得像嬰兒一樣長,手也沒敢伸出去。儘管旁邊空無一人,花六就是不敢伸手抓拿那些好吃喝,眼前到處飛舞花二的眼睛,他使勁眨巴幾下還是沒斷花二的影像,由此可見花六怕花二怕進骨頭。在酒店裡待了足足一個月,酒店毫毛未損,員工們逐漸放鬆警惕性。一天有個前廳服務員請了事假,趕上顧客高峰期,前廳經理向花二報告說人手不夠,花二周遊一圈眼珠子便作出決定:
「讓花六頂替吧!」
前廳經理聽說要花六頂替,心裡犯老大忌諱,站在花二面前不肯離去。花二明白前廳經理的意思,前廳經理明顯顧慮花六,人手緊缺,花二乾脆地下達指令:
「去叫花六吧,他不敢動任何手腳,要是動了,月紅酒店我拱手讓給你。」
花六頂班時手裡舉著美味佳餚,菜香味時不時鑽入鼻孔,花六猛地吸了鼻子,菜香順著鼻孔進入肚子,花六咕嚕嚥了口水,眼珠子始終沒敢往菜上瞧,他怕忍不住把一盤子菜吞進肚子。他拚命想來月紅酒店第一天吃的那些美味佳餚,那是花二的惠顧,也是花二的心計。花二吩咐廚子做了很多高檔名菜,擺了滿滿一桌子,隨後叫來剛理完發的花六。花六被人帶進一間包房,裡面的菜餚立刻讓他直了眼。花二鎮定自若地坐在那裡,揮下手要帶花六進來的人出去,然後拉花六坐下,身子往椅背靠了靠說,花六,知道這些菜為誰準備的嗎?花六直搖頭,花二又說,給你準備的,要是你吃了這頓美餐,日後還當山老鼠,我就拔掉你滿口牙。花六看著一桌子的菜餚,頭點得跟小雞啄食樣。花二猛地拍了桌子,你給我聽好,我花二做事從來說一不二,今天我給你這見面禮是不想日後看到你滿口牙被拔掉,你聽明白了嗎?
花六又是一陣搗蒜似的點頭,之後是坐下一張嘴巴快速張合,眨眼間一桌子菜全部進了花六肚子,連盤子裡的油星都給花六舔得乾乾淨淨。花二不由得打個冷戰,之後問花六肚子舒服不,花六的回答簡直像甩出根木棒打暈花二,花六說肚子還有一大半是空的,說他還能吃下一桌。花二叫人送來四蒸屜驢肉餡蒸餃,驢肉餡蒸餃每個有半個拳頭那麼大,每屜裝有十二個,四屜就是四十八個,空腹豬也吃得飽,可花六又是眨眼吃沒了它們,花二傻了眼,怕花六撐冒腸子,沒敢再命人送食物。可花六舔光桌子上的露餡,撲通跪在花二面前央求說,老闆啊,你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吧,花六還能吃四屜蒸餃。
花二震驚了,個子中等、身體瘦得電線桿樣的花六咋能裝進那麼多食物?難道花六邊吃邊消化掉那些食物?花二的分析對了一半,花六的確消化功能極好,吃進肚子的食物幾乎在幾秒鐘變成糞便,另一半則是花六長期吃不飽飯,胃部神經感應嚴重失調,不管吃多少,他都覺得沒吃飽,要不是消化功能極好,他會像花二判斷的那樣吃冒腸子。花二分析的過程中,花六捂著肚子,一路小跑去了衛生間,一到衛生間,花六開閘般往出洩物,一會兒工夫,便池裡的屎尿堆成小山。拉尿完,花六忙三火四跑回包間,樣子極其可憐,眼淚汪汪跪在花二面前,又是一陣搗蒜般磕頭,要求花二再給他吃點什麼,說哪怕是窩頭也成。花二命人又上來兩屜驢肉餡蒸餃。
想到那次的飽宴和花二的教訓話,花六伸出的手情不自禁收回來。那天一連端仨小時盤子,每道菜都讓他淌口水,為控制住嘴巴,他反覆想著花二的告誡,還想到花二拿錘子敲掉他滿口牙的鏡頭,他甚至看到禿牙床的寒磣樣子,不禁出了一頭冷汗,手裡端著菜盤子沒顧得擦,一顆冷汗在他向包房走去的瞬間啪地落進菜裡,他心一驚連忙四下張望。四周秩序井然,站崗的站崗、算賬的算賬、唱歌的唱歌,人家絲毫沒注意他花六,花六這下安心地進了包房。那天他做得很好,花二獎賞了他,為他準備一桌子美味佳餚,當然是在暗中進行的,要是給別的員工知道,那就是他花二破了店規,每個員工都要有花六的待遇豈不亂了套?和第一次不同,大家都知道花二第一次宴請花六的目的,那是叫他吃傷吃膩,日後手腳自然乾淨,沒想到花六對吃食永遠不會吃傷吃膩。花二帶花六去了另一家酒店,那家酒店不大,沒有包間,花二和花六隻好曝光在大庭廣眾下。起初花六有拘有束,後來乾脆把盤子端到眼皮底下往嘴裡扒菜,周圍食客看直了眼,索性花二任由了花六的作風,自家也情不自禁成了看客。看著看著,花二來了生意頭腦,一周後酒店裡有了新項目,那就是美食比賽中心宣佈成立。
美食比賽中心共有二人,一個是花六,一個是花騾子的長孫。花騾子的長孫叫花鐵,花鐵因為家庭貧困早已輟學在家,十六歲的他每天跟隨爺爺花騾子到處撿拾破爛,看見破瓶爛罐子眼珠子直直盯上去,不管有無車輛行使,他都一馬當先、奮不顧身衝上去,一扒拉摟過來那些破瓶爛罐。有時扒拉觸到人家的車輪,輕則人家從車窗探出頭大罵他龜孫子;重則人家戛然停住車,從車上跳下來揪住他破糟糟的衣領,左右開弓幾個耳擂子。他被扇得兩眼發花、耳根子嗡嗡響,人家還不放過他,臨上車前又補上一腳。等人家的車走遠,他彎腰撿起一個石子向人家的車撇去,結果是石子當地落在一面牆上或者一棵樹上,他頓時一臉頑皮,開心得好似果真打著人家的車。這種精神勝利法很像花騾子。老年的花騾子經常互換事物本相,被人欺負踢了一腳,他當成是鍛煉身子骨,此外還特別能幻想,把西葫蘆餡的窩頭當成外皮滑溜、內裡香噴噴的肉餡包子。家裡的八口人中屬長孫花鐵最像他,其他幾個小孫子全都做事一清二楚,經常喊著想吃白面餃子,花騾子就拿粗面窩頭爛西葫蘆餡欺騙說,咱家每天都吃餃子。幾個孫子全都白眼他,趁他不注意,把那拉嗓子眼的西葫蘆餡窩頭扔到干水缸裡,等他發現,他們早已跑得沒了影。花騾子就站在院子裡捶胸頓腳地一通謾罵,龜孫子們,老子我每天要彎下幾千次腰你們才能填飽肚子,造孽呀,真是造孽。
瘋兒媳婦這個節骨眼上頭戴一朵喇叭花,朝向公爹一陣嬉笑,公爹回頭時,瘋兒媳婦立刻退了褲子,肥胖的屁股一撅,幾個硬邦邦的屎蛋順著屁眼兒落下。瘋兒媳婦嚷著說,快來吃肉餡餃子哎。花騾子一閉眼一捶胸罵出更難聽的話,我操他祖宗十八代,我花家咋就這冒氣啊!唔唔唔,花騾子蹲在牆角處哭聲驢叫樣。鄰居們聽慣了,一聽花騾子的驢叫聲,就把自家的剩飯剩菜折騰一個碗裡隔牆遞過去,或者親自跑趟腿送去。他們覺得積了老大的德,那些剩飯菜要是倒掉,死了下地獄不說,還得吃乾淨那些倒掉的剩飯菜,把他送給吃上頓沒下頓的花騾子一家,既做了好事又免去死後吃掉它們,因此他們在送出去剩飯菜後,心情好得跟撿了金子一般,一天做事都愉愉快快。
花二腦海裡形成那個計劃後,問花六最擅長吃什麼,花六咧開厚唇笑出牙花子,說只要是吃的東西,他啥都擅長。花二吩咐廚子每天做一百道美味菜餚給花六享用,花六看見特型餐桌上擺放的一百道美味菜餚,依然露出貪婪,口水不自覺流出來,眼睛紅得跟兔子差不多。特型餐桌是花二特意為花六打製的,屬於長方形結構,能擺三排食品,食客不管從哪頭開始都會應用自如地夠到食品。花六圍著餐桌轉了一圈,最後決定先從橫下吃起,橫下的菜盤有三個,吃起來比較順暢。花六從一隻盤子裡拎出一條胖大的紅燒魚,嘴巴像耗子嗑東西那樣迅速,只三兩下,紅燒魚身就變成一條窄小的刺骨。接下來依次是紅燒排骨、烤豬手、涼拌菜、海鮮飛禽、各種炒菜……花六是樣樣不懼,吃相一如既往地認真投入,吃掉五十幾個菜,花六一連放十幾串響屁,人都說響屁不臭,花六的響屁能把人立刻熏迷糊,那奇臭味道簡直無法形容,酸中帶腐,腐中帶臭,臭中帶出沼氣味,綜合起來,不難想像那是什麼味道。
花六的臭屁把在場的花二熏得乾嘔著跑出去,花二跑出去吸了口新鮮空氣,搖了下頭,有些忍俊不禁,最後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眼淚淌出來,花二對收留下花六這個活寶感到十分欣慰,他對自己說,我花二是什麼人,就是一堆亂草,我也能把它變成珠鏈。兒子傻笑著,花鐵匠上前點了花二的腦門說,你個渾小子,虧你笑得出來,弄回個敗家子還當金子供奉,合轍是擰了哪根筋。
花二朝花鐵匠擠了下眼睛說,爹,別把你兒子當傻蛋好不好,花六這個活寶不久就能為月紅酒店賺來一大筆收入,到時你老就等著數錢吧!
花鐵匠吧嗒幾下煙袋鍋,愁眉緊鎖,唉聲歎氣一陣,掉轉身倒背著手走出酒店,走出酒店門又折回身來,指著花二的鼻子道:
「花二,兩年多的光景,你大哥的病情不知啥樣,趕明咱去看看吧!我這幾天做夢總是夢見你哥,這心口窩子難受啊!」
「等等吧,反正醫療費我已經打足,哥那個樣子,你去了不是更難受。」
「你個王八羔子咋這沒人性,住在瘋人院的是你親大哥啊,你小子的心給狗吃了還是遭了驢踢,這一眨眼你哥都住進去兩年了,那學校還能讓他復課?」
「爹,復不復課又能咋的,我哥病成那樣你還指望他出人頭地?前些時候我打給醫院電話,人家說他都開始咬人了,醫院把他關在隔離區,有好幾道鐵門攔著,他還衝出去過。」
花鐵匠聽了花二的話,整個人立刻委靡,一瞬間背似乎駝了許多,腿也似乎發彎,個頭比先前矮了半截。花二憐望眼花鐵匠,安慰說,爹,大哥成了廢人,你不是還有我嘛,把心放寬些吧,月鳳死了兩年多,我不也活過來了嗎?
花鐵匠一齜牙一跺腳,轉身進了屋。花二知道老爹「齜牙跺腳」的意思,那是說月鳳沒法跟他的骨肉至親相提並論,月鳳是外人,傷痛幾日,意思到位就行,可花大不一樣,花大是他最至愛的兒子,本來指望他光耀門楣,如今成了廢人,就等於關閉了他希望之門。
花二被臭屁熏出去不到半個鐘頭,最後五十道菜也全被花六吃光,不僅如此,每道菜盤裡的菜湯也被花六喝得一乾二淨。花二再次返回為花六單設的專房已經胸有成竹,一周後開設了飲食比賽專區,有投資商紛紜踏至月紅酒店。花六鄭重其事地穿戴好,只是沒扎腰帶,穿了背帶褲,鬆鬆寬寬,若是放屁也能在裡面運用自如。有投資商開了價碼,要是花六把五十道菜吃光,他就給月紅酒店五十萬。這下笑壞了花二,花二暗中為自己的英明決策感到驕傲,心想若不是開始就讓花六練習吃一百道菜,哪有今天的圓滿結果。五十萬對一個鎮子裡的酒店來說,那是多少日的營業額啊!
比賽宣佈開始,以半小時為比賽基數,要是超過這個基數,則比賽宣告失敗。裁判是投資方派來的,一聲號令,花六手到菜起,即使是帶刺的魚,花六也毫不含糊,之前練就的本領一絲不苟地使用上,用牙尖撕扯下魚肉,在嘴裡耗子似的迅速鼓搗幾下,幾條魚刺齊頭並進給他噴吐出來,而且齊齊整整組合一處,場內人士擊掌叫好,大大鼓勵了花六,花六來了勁,不到二十分鐘吃光場內的五十道菜。花六吃得滿嘴流油、滿手滴油,在向大家鞠躬謝禮時,一沒留神,一串響屁隨著哈腰動作山呼海嘯地穿越褲襠,在褲襠裡迂迴一圈,臭氣便四散開,在場看客除了投資商還有花妖鎮小商販,以及花錢進來的群眾。他們有的擊掌、有的吹起口哨、有的罵娘,總之熱鬧非凡。裁判舉手示意大家靜下來,幾分鐘後場內陸續安靜,裁判宣佈花六以二十分一秒的成績獲勝。花二的眼角笑成幾條淺皺,花六則一副常勝將軍派頭,舉手投足間擺著譜,盡量和花二的走相貼近,腰板挺直、一隻手插進褲兜,上衣襟掀到手後,退場時舉著右手向大家揮手告別,那架勢好似國家領導人在巡禮,逗得在場觀眾又是一陣捧腹大笑。群眾中有認識花六的暗下嘀咕,說花二是整景大王,硬是把個要飯花子整成領導人形象。
得了五十萬的花二,可以說是不亦樂乎。福亦禍所伏,有人見到花六問起那五十萬的事,花六手一揚告訴對方,說那五十萬歸了花二。對方就說五十萬是你花六冒腸崩肚裂危險贏得的,他花二憑什麼獨吞?花六吧嗒一下嘴巴,覺得言之有理,就去找花二理論,之前的一臉恭敬改為怒目而視,張口就向花二索要五十萬,花二一聽立刻明白花六受了外界挑唆,拿出和花六的協議書,協議書上白紙黑字、印章分明,上面寫道:花六受雇於花二,參加吃技比賽,全部吃喝由花二支付,輸了,花二認可;贏了,全部贏利歸花二所有。下面同意欄裡有花六的手印和歪歪扭扭的親筆簽名。花六看完立刻傻了眼,之後一拳打在自己的頭上,說自己不該忘恩負義,說著腿一軟就要下跪,花二扶住他,說只要他今後好好做人,他不會計較這些芝麻小事,還說以後花六要是缺錢儘管找他要。
花二輕鬆擺平花六,心情愉悅,每天開車去大街兜圈子,花妖鎮地方不大,街口卻很多,花二的奔馳從一個街口穿越另一個街口,突然他看見花騾子、花鐵祖孫坐在靠牆的地方剝榆樹蟲吃,吃得滿嘴冒綠漿,花二皺了下眉頭,隨即展開,把車停靠在路邊,邁著紳士步來到花騾子、花鐵面前,祖孫倆慌忙扔掉手裡的拉拉罐。花騾子掛著眼屎的眼睛癡呆地望著前方,一分鐘眨巴一下,看上去和死人的目光差不多。花鐵則從牆角立起身,一臉驚恐地望著花二,他們為找拉拉罐折斷不少榆樹枝,以為花二來討賬了,嚇得直往後縮身子。那些榆樹都是花鐵匠從前栽種的,現在孤零零地站在鐵匠鋪的廢墟裡,鐵匠鋪在花鐵匠出兌的當年就被環保所的人列為占道給拆除。
花鐵嚇成一個團,花二臉上露出少有的和善,拍了花鐵瘦小的肩膀安慰說,鐵子,帶上你爺爺,叔帶你們去酒店吃個飽,想吃啥都成。
花鐵懵懂地看了眼花二,像是沒聽懂花二的話,眨巴幾下眼睛,身子繼續往牆角縮。花二覺得這孩子有些遲鈍,就把目光掃向花騾子,花騾子沒用花二說二遍,渾濁的眼球裡射出難得的光芒,好似瞬間在什麼地方看見一塊金子。他扯了把花鐵皺皺巴巴的衣襟,意思是趕緊跟著花二走。花鐵依舊賴在牆角不肯挪步子,花騾子有些急,揚起泥巴趼子混合的大手要抽花鐵嘴巴,花二連忙擎住即將落在花鐵臉上的大手,花鐵見爺爺要打他,身子挪開牆角,眼內帶著恐懼跟在花騾子身後邋遢著腳步,腳上那雙掉幫露指的鞋子老是不跟趟,每走一步都要全腳收緊,這樣破鞋才不至脫腳。孫子動了地兒,花騾子邊走邊跟花二說,花鐵折了你家的榆樹,以為你要拉他去背靜地揍他,這小子一根筋,像他那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