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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七章 病疼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二十七章病疼

    遲勝愚這一手果然厲害。第二天,各二級單位領導把別的工作先放下,帶領二級單位機關幹部以及車間、區隊一級的頭頭腦腦,到請願示威現場一對一給那些離退休人員做工作。他們按照遲勝愚董事長的指令,採用軟硬兼施的手段:一方面,給離退休老同志許願,說要盡量照顧他們的困難,子女就業問題集團公司和二級單位兩級領導都會認真對待,有的二級單位領導還許諾盡快給離退休人員的無業子女找到臨時性的工作崗位;另一方面,他們軟中帶硬威脅老人們說,對於請願鬧事的骨幹分子,所在單位要記錄在案,今後即使有了解決子女就業的機會,對於堅持和集團公司作對的人先要打一個問號。尤其是子女在集團內部上班的老職工,單位給他們的子女下了死命令:不把你們的老爹老娘弄回去,不要來上班。

    經過各二級單位做工作,靜坐請願的隊伍果然變得稀稀拉拉。隨著請願者人數減少,現場的警員和警車也大幅度減少,看上去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緩和了,祁北集團離退休人員的請願活動似乎快要偃旗息鼓了。

    遲勝愚看到各個擊破的戰略戰術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心裡感到一陣輕鬆。他再次組織召開集團公司領導班子會議,講話說:「疏導、瓦解非法請願活動已初見成效,但我們絕不可掉以輕心。下一步需要繼續發動強大的輿論攻勢,引導祁北集團所有員工和離退休人員正確認識這次**,正確認識應該通過哪些渠道解決就業問題,動員十萬職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同心同德,支持集團公司的改革發展。發展是硬道理,只有集團效益更好,為國家做出的貢獻更大,員工才能更幸福,員工子女就業問題才能解決得更好。」

    會後,遲勝愚授意信訪、勞資、工會和離退休人員管理服務中心,組織召開離退休人員代表座談會。由各二級單位精心選派了一批相對老實本分的退休職工與集團領導進行座談。

    兒子兒媳把孫子托付給老兩口帶,葉國林總算有點兒事幹了。這天早上,老伴喂孫子吃過早餐,他正準備帶著葉牛牛出去走走,忽然他原來上班的單位工會主席和勞資部門負責人找上門來,通知他集團公司領導要和離退休職工座談,當面溝通思想,化解矛盾,葉國林被選為本單位退休職工代表,上午十點到集團辦公樓開會。

    「這種事你們找別人去吧,我笨嘴拙舌不會說話,代表不了退休職工。再說,開這種破會又不給錢,我還忙著帶孫子哩。遲勝愚是個說人話不辦人事的傢伙,好像祁北集團的職工挖過他家祖墳,故意跟我們這些窮人、老職工過不去,我跟他有什麼好談的?」葉國林沒好氣地說,「要是誰能給我大兒子安排個像樣的、正式的工作,再把我小兒子招了工,讓我幹啥都行。不辦正經事,座談頂屁用?不去、不去、不去,你們走吧,我要領孫子玩去了。」

    「葉師傅,話不能這麼說。你雖說已經退休,但畢竟是咱單位的老職工,總還是有組織的人嘛,要不然誰給你發養老金?再說,集團公司之所以找老同志座談,主要是因為大家有訴求,要不然生產經營那麼忙,集團領導哪有閒工夫開座談會?一部分老同志在祁北集團辦公樓前靜坐,既影響工作秩序,也對全市社會安定造成負面影響,所以問題必須加以解決。你不是也到現場去了嗎?我聽說保衛處的人還把你帶走,後來又放了,有這事沒有?」單位的工會主席說。

    「我妹夫臉受傷了,我到跟前看了看。他們把我帶走又怎麼樣,老子又沒犯法!」葉國林感覺被人羞臊了臉皮,更為惱火,「不管你們咋說,我都不去,我怕再被警察逮起來。」

    「你說得對,正因為你沒犯法,所以人家也沒把你怎麼樣。」工會主席修養挺好,儘管葉師傅罵罵咧咧,他依然不急不躁,「不過,部分老同志採取包圍集團辦公樓、靜坐請願的方式,不僅影響正常辦公,而且是非法的,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在咱們單位負責工會,老齡工作也由我分管,我難道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心思?老人嘛,哪個不為子孫後代著想?再說,集團多年不招工,你們許多人都有孩子待業,你也是。待業是什麼?待業就是失業,這樣說好聽些罷了。我看見請願現場有人打著橫幅,寫著『子孫沒飯吃,老來無所依』,說明大家最關心子女就業問題,你剛才不也說想解決兩個兒子上班的問題嗎?集團公司領導組織大家座談,就是要充分聽取老同志的意見,掌握大家的思想脈絡,然後對症下藥給大家解決問題,辦實事。你們靜坐請願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解決問題。既然解決問題的機會來了,叫你去都不去,豈不是讓人很難理解。」

    「哼,出頭的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這道理誰不懂?我要是去了,到時候忍不住罵遲勝愚幾句,恐怕將來真的招工,我兒子也沒希望。」葉國林說。

    「你看看,葉師傅,你這是什麼境界!你也太小看集團公司領導,太小看遲董事長了。人家宰相肚裡能撐船,才不會跟你們老同志斤斤計較哩。再說,你即使去,也不要罵人嘛,罵人不能解決問題,只能顯得咱們自己沒水平。你好好表達意見,說不定遲董他們一聽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你不等於為廣大離退休職工說了話、辦了事嗎?咱總不能當扶不起的阿斗,爛泥糊不上牆吧?我看你還是去吧,咱們單位哪些人去是領導班子開會定的,你不去,讓我們再找誰去?再說,這次參加座談會,單位會按在崗職工節假日加班的標準給你們發加班費。」工會主席又說。

    葉國林說不過工會主席,況且對方發加班費的承諾對他有吸引力。葉國林於是把孫子交代給寇粉英,打算去參加集團公司召開的座談會。

    「怎麼去?」他問。

    「葉師傅你想通了?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咱再通知幾個老同志,到時間單位的車送你們到集團辦公樓。」勞資部門負責人說。

    祁北礦業集團領導和離退休職工座談會完全在遲勝愚董事長的掌控之中。黨委書記穆平主持會議,另有兩位參加座談會副總經理一言不發,集團領導就遲勝愚一人滔滔不絕,說得唾沫星亂濺。

    按照遲董事長的想法,召開這個座談會的目的,除了瓦解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的請願活動,同時也是給他提供一個講壇,藉機把這些故意要與集團公司領導班子為敵、與遲勝愚本人為敵的老傢伙們好好教育一番。在所謂對話溝通的過程中,他根本不讓其他與會者有更多說話的機會,差不多是聽他一人發表演講。遲勝愚首先列舉了祁北集團自他當政以來卓越的生產經營成果,把生產經營指標連年翻番、企業迅速做大做強、上繳利稅高居全省榜首等等業績都歸功於他和集團領導班子高瞻遠矚、審時度勢、果斷決策、埋頭苦幹,很少提及集團公司主要產品市場價格一路上揚對企業效益增長提供了極為有利的外部環境,至於說到全體職工的貢獻、離退休人員和職工家屬的支持,純粹是客氣話,十分敷衍。遲勝愚講話還花了更多的篇幅列舉他和集團領導班子在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上採取的種種措施。什麼成立職工子女就業服務指導中心,千方百計介紹職工子女到外地就業,在南方一些民營企業當操作工,在酒店當服務員等;什麼投入巨資開辦各種培訓班,對待業青年進行崗前的職業技術培訓;什麼堅持承擔社會責任,努力辦好普通教育,讓更多的職工子女考上大學,給他們插上理想的翅膀,減輕企業和祁北市的就業壓力,等等。

    其間,參加座談會的離退休職工也有站出來和遲勝愚辯論的。比方遲勝愚說到介紹職工子女到外地就業成績很大,給許多年輕人找到了生活出路,老職工說:「集團職介中心只管把孩子們往出推,推出去一個都算工作成績,可你們知不知道這些到外地打工的祁北集糰子女有多少堅持下來了,有多少半途而廢?你們給推薦的工作崗位有的連農民工也不願意幹,祁北集團的職工子女怎麼能夠適應?有的崗位待遇太低,孩子們掙的不夠一個人在外面的生活費,有的崗位工作環境極差,損害健康。如果說這也叫安排子女就業,純粹是糊弄洋鬼子,欺騙老百姓哩。」遲勝愚說:「這說明你們這些老同志,以及我們的職工子女就業觀念有問題。全國就業形勢如此嚴峻,能有個活兒干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難怪那麼多人找不到工作,死等著祁北集團招工。長此以往怎麼得了,集團公司假如還要主動背包袱,還不得給拖垮了?」

    也有個別與會者敢講話,將靜坐請願離退休職工的主要訴求說了一遍,認為祁北集團連續多年不招工沒有道理:「祁北集團這麼大個企業,除了需要管理者,需要工程技術人員,也需要大量的生產一線操作工。我們都是從集團各個生產單位退休的,很清楚一線操作工嚴重缺乏,老工人都幹不動了,各個車間、工區後繼乏人。有的崗位人員嚴重不足,有的工人說上班都要累傻了,精神不集中,容易出安全事故。這樣下去,對企業的發展也沒好處啊。既然遲董事長說不招工,為啥又從你老家招了一批工人?為啥就連文工團招一批跳舞的女孩子,也是從你老家的藝校弄來的?祁北集團職工子女有多少人從小父母花錢培養了音樂、舞蹈特長,文工團招人為啥不能就地取材?這些事情遲董事長能不能給廣大職工群眾一個交代?」

    遲勝愚聽了惱羞成怒:「說從我老家招工,有什麼證據?這純屬造謠生事,唯恐天下不亂。」

    退休老職工說:「我們走在大街上,時不時看見一夥年輕人,穿的祁北集團工作服,口音跟遲董事長一模一樣。他們不就是從你老家招來的工人嗎?」

    「這兩年用工,除了招收專業技術崗位需要的工程技術人員,還安排一些復轉軍人,另外礦山有『農民輪換工』,相當於臨時工。這樣的崗位職工子女願意幹嗎?」遲勝愚這樣說等於間接承認從他的老家招收了礦山一線操作工。

    「哪怕是礦山井下的工人,許多職工子女都想去。」

    「好好好,以後我們逐步辭退所有的『農民輪換工』,由職工子女頂上去,只要家長不怕這些崗位有危險性,只要職工子女能吃苦。」

    遲勝愚口若懸河講了大半天,與會者當中也有一些老實人遲董講得有道理,離退休職工要理解集團公司領導的難處,要以大局為重,解決職工子女就業需要大家一起努力,通過各種渠道解決問題,包括鼓勵待業子女自謀出路。

    座談會進行了全場錄像,但在祁北集團內部電視頻道播出時做了剪輯,其中和遲勝愚董事長觀點相同或相近的發言統統保留下來,而提出反面意見、批評集團領導班子和遲勝愚本人的內容被掐掉了。播出以後反響強烈,參與請願活動的離退休人員、待業子女和同情支持請願活動的在崗職工大罵參加座談會的離退休職工被遲勝愚招安了,甘願充當走狗、叛徒。其中在發言中積極附和遲勝愚觀點的極少數座談會參與者,家裡的窗戶玻璃被人砸了。

    因為參加了座談會,葉國林見了周圍的老哥們兒也說不清,大家對他諷刺挖苦謾罵,妹妹葉國淑也說:「哥你為啥去參加座談會?遲勝愚耍陰謀,把你們拉去當工具,你被人利用了。」弄得葉國林十分懊惱,覺得被單位選派去開座談會簡直是落入陷阱。此後好幾天,他的右眼皮不住跳,讓葉國林懷疑是不是又有什麼禍事臨頭?

    葉毛在郭楓張秋秋那裡滯留一夜,並沒有發生什麼故事。和兩個女人在一起,找不到好玩的項目,反倒讓葉毛覺得侷促,後來郭楓提議接著喝酒,張秋秋不知從哪裡翻出一瓶高度白酒,就喝。葉毛硬充男子漢,大口大口灌,先把自己搞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張秋秋讓郭楓幫忙,把葉毛弄到她床上,把外衣給脫了,甚至把腳也給洗了,然後用被子蓋好,讓葉毛睡覺,自己和郭楓擠到一張床上睡。郭楓說她:「小妹兒你是不是對毛毛蟲動情了?看你對他心有多軟!那是個不省事的小娃兒,甭把他當回事。」張秋秋辯解說:「我沒想咋的,是楓姐要留他在這兒住。」郭楓說:「我本來想逗他玩玩,誰知他醉得不成樣子。」

    第二天太陽老高,葉毛才醒過來。郭楓好一陣兒調侃:「小娃兒,以後不要喝酒了,就你那點兒酒量喝啥子嘛,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睡得跟死豬一樣。秋秋小妹兒喜歡你,想陪陪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楓姐、秋秋,等我再掙了錢還請你倆吃飯。謝謝你們照顧我。」葉毛臨走說。

    葉毛沒想到,他剛剛找到的掙錢門路很快被堵死了。

    葉毛和程劍、黎飛飛在酒吧一條街收「保護費」。一開始心怯,先找一些小店開展業務,感覺比較順利,哥兒幾個很快弄到些零花錢。葉毛請郭楓、張秋秋吃火鍋,花的就是程劍分給他的「保護費」。他們胃口不大,每家吧屋要個三五百就行,然後在交了錢的酒吧、茶吧來回轉悠,總想遇見點兒什麼事兒好給人家弄一弄,履行「收人錢財給人消災」的承諾。連續多天,偏偏什麼事情都沒有,程劍和他的小兄弟反倒覺得失落,感覺這麼玩下去意思不大。後來錢花得差不多了,他們琢磨要到規模大些的酒吧、娛樂會所走走,擴大領地,開拓財源,結果在一家兼具酒吧、茶吧和ktv功能,名叫「浪漫時光ktv量販」的店裡遇到麻煩。

    那天晚上,程劍領著黎飛飛、葉毛,三個人大搖大擺地來到「浪漫時光」。迎賓小姐把他們帶到一個小包廂,道一聲「先生請坐」就出去了。緊接著進來一位服務小姐,遞上酒水、茶點單子,恭候在一旁,問道:「先生您幾位要點兒什麼?」

    程劍四肢攤開仰躺在闊大的沙發靠背上,黎飛飛和葉毛也都翹起二郎腿,並不理會服務小姐。

    「先生您要點兒什麼?」服務小姐臉上掛著很職業的微笑,再問一遍。

    「什麼也不要,我們不是來消費的。」黎飛飛搶著說。

    「哪?」服務小姐很為難。

    「我們找老闆有事,勞駕請一下你們老闆。」程劍坐姿並沒有調整,也不正眼看服務小姐,語調不容置疑、不予商量。

    「對不起先生,我們老闆不在。」小姐說。

    「老闆不在?幹嗎去了?」黎飛飛口氣有些沖。

    「對不起先生,老闆幹嗎去了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你肯定不知道。」程劍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老闆真不在,麻煩你把在這兒管事的人叫來。」

    「先生您稍等。」

    服務小姐退去不久,進來一位領班模樣的姑娘,點頭哈腰,滿臉職業性微笑:「先生您好。有什麼吩咐請對我講,我是今天晚上的領班。」

    「姑娘,我想知道,店裡還有沒有比你更能說了算的人?」程劍心裡不耐煩,但對領班仍然和顏悅色。

    「這……先生您有什麼吩咐對我說不行麼?」

    「不行,我必須見這裡管事兒的人。」程劍口氣十分堅定。

    「那您稍等。」領班說完退出去了。

    「這兒的人看起來牛得很。」葉毛說。前幾天他們收「保護費」比較順利,有的小老闆二話不說就拿錢,稍微難說話的,程劍打出他背後那位老大的名號,酒吧、茶吧的老闆就服服帖帖。今兒在「浪漫時光」,葉毛的感覺和以往不同,他心裡不踏實。

    「他牛個啥?他牛咱比他還牛。」黎飛飛說。

    「飛飛說得對,一會來人了,咱要厲害些。」程劍說。他給兩個小兄弟壯膽,也給自己壯膽。

    「誰呀,誰在這兒呢?哪路神仙來了,小姐還伺候不下,非要老子出面?」先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包廂門外有人高喉嚨大嗓門,口氣很粗。隨後包廂門被推開,進來一位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上嘴唇留黑鬍子的男子,後面跟著兩位保安模樣健壯的小伙子,幾個人來勢洶洶,黑鬍子牛氣沖天:「你們幾個是幹啥的?」

    「不幹啥。」程劍故意把坐姿調整得更加傲慢,不用正眼看來人,「我們哪怕是一般顧客,你們的人也應該客氣些。顧客是上帝懂不懂?你是誰的老子,在門外頭大聲叫喊,罵誰呢?」程劍目光犀利,與黑鬍子正面交鋒。

    「顧客?顧客來這裡好好消費就行了,非要找管事的,什麼意思?」黑鬍子氣焰稍稍有所收斂。

    「管事的不能找嗎?老闆不能找嗎?我就要找老闆、找管事的說話。」程劍語氣堅硬,作出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就是管事的,要幹嗎你說。」黑鬍子踮起一隻腳搖晃著。

    「你什麼身份?」程劍問。

    「你管我什麼身份?能管事就成。」

    「這是我們二老闆,老闆的表弟。」黑鬍子的。

    「好,那我跟你說吧,酒吧一條街路北這些店,我們都要收保護費。」程劍直視黑鬍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鬍子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狂笑,笑了好一陣兒,才用嘲諷的口氣說,「保護費?啥叫保護費?我咋沒聽說過還有人要在我們這兒收保護費?」

    「你先甭狂。你就不怕有人搗亂,讓你們生意做不成?」黎飛飛幫腔說。

    「搗亂?誰敢搗亂?敢在這兒搗亂的人還沒出世呢!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算什麼東西,趁早給我滾出去,別惹得老子不高興,你們也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去刷刷牙,把嘴弄乾淨。你是誰的老子?你讓我們兄弟怎樣滾法?」程劍霍地站起來,雙手叉腰,虎視眈眈盯著對方。

    「我是老子怎麼啦?就讓你們滾,不成?誰的褲襠破了露出你們幾個玩藝兒,還敢到『浪漫時光』收保護費?老子這算客氣的,再不識時務,我還有更不客氣的!」黑鬍子越來越橫。

    「你再嘴巴不乾淨我先廢了你!」程劍一腳踢倒茶几,衝到黑鬍子跟前,右手舉起,一把彈簧刀在握。

    看到程劍拚命三郎的樣子,黑鬍子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幹啥,你想打架?」

    「不是我想打架,你他媽嘴裡不乾不淨。你眼睛睜大瞧瞧,我才是老子。你老子我死都不怕,就是不能容忍狗眼看人低!今兒有緣分,讓別的弟兄一邊待著,我和你單挑,哪怕送了命我自己認倒霉,咋樣?」程劍口氣陰毒,威懾力極強。

    「我就是想問問,誰讓你們到這兒來收保護費?」黑鬍子的口氣顯然比剛才軟許多。

    「說出來嚇死你。」黎飛飛衝到前面,「黑三兒你知道不?那是我大哥。」

    黎飛飛所說的黑三兒,就是程劍背後的「老大」,祁北市黑道上無人不曉。

    「黑三兒?哈哈哈哈哈哈……」黑鬍子再次仰天大笑,「黑三兒讓你們到這兒來收保護費?天大的笑話!一看你們就是小混混,胡吹冒撂。」

    「我們沒有胡吹冒撂,黑三兒確實是我大哥,正是他把酒吧一條街收保護費的事兒交給我們的。不信,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讓他證明一下。」看黑鬍子的態度,程劍對他們究竟什麼來頭有點兒吃不準,所以緩和了口氣。

    「用不著證明,黑三兒這陣兒不在祁北市。他是你大哥,這有可能,可我要說他還是『浪漫時光』的老闆,你信不信?他讓你們收保護費收到自己頭上來了?笑話,天大的笑話!」黑鬍子又變得傲慢。

    黑鬍子這樣一說,程劍心裡更沒底。他收起彈簧刀,說:「那好,咱先不說保護費的事兒。我們弟兄幾個今兒在這兒消費一把,煩勞讓服務生上酒水,再把卡拉ok打開,我們要喝酒唱歌。」

    「你們要在這兒消費?」黑鬍子滿臉嘲諷,「錢帶夠了沒有?我們這兒價位高,消費起來很貴的,別一會兒掏不起錢,丟人丟大了。」

    「服務員!這破酒吧除了畜生還有人沒有?服務員,小姐!」程劍不再理會黑鬍子,四仰八叉躺到沙發上,高喊。站在外面的服務小姐應聲而至,但被黑鬍子擋在門外。

    「你們要消費可以,先交一千元押金,走的時候多退少補。」黑鬍子說。

    「別的顧客來了,是先消費後結賬,還是先交錢後消費?」程劍問。

    「別人先消費後結賬,不過他們沒人向我們要『保護費』。你們是特殊客人,需要特殊對待,必須先交錢後消費。」

    「這是誰的規定?」

    「我。這兒我說了算。」

    「你媽的,不帶這樣欺負人的!」程劍猛地跳起來,「飛飛、毛毛,揍這狗日的!」

    雙方三對三,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這次打架,葉毛和他的哥兒們吃了大虧。「浪漫時光」ktv量販的女老闆有複雜的社會關係,與黑三兒是情人,所以女老闆的表弟黑鬍子有恃無恐,敢大打出手。雙方出手都狠,程劍一方葉毛受傷最輕,一條腿因為拉傷肌肉扭了筋,瘸了很長時間,右額被打碎的啤酒瓶劃爛,差點兒傷到眼睛。黎飛飛一條胳膊斷了,程劍折了三根肋骨。

    葉毛和人打架受了傷,寇粉英心疼,葉國林很生氣,罵道:「這雜種一點兒不讓人省心。」

    這段時間,葉國林身體不好,持續不斷鬧肚子疼,甚至吐血,到醫院一查,他得了胃癌。葉國林多年胃不好,患過胃炎、胃潰瘍,卻一直沒怎麼重視,不料發展成了癌症。大夫對寇粉英說:「你老伴兒的病還能來得及,做個胃切除手術,再輔之以化療、放療,也許能痊癒。」寇粉英一聽老伴兒得了癌症,臉色變得黑青,一下子腰也彎了,胃也開始疼。

    好在祁北集團的醫療保險制度健全,葉國林很快住院做了胃切除。儘管醫療費企業拿大頭,但個人也要承擔一部分,葉國林、寇粉英弄得債台高築。妹妹和妹夫來看葉國林,葉國淑說:「哥呀,你有病我倆本來應該幫你,可你外甥女兒想在上海買房,首付湊不夠,我倆那點兒積蓄根本不敢動。」葉國林說:「我知道,不趕緊給孩子買個房,大城市的房價『噌噌噌』往上漲,以後更買不起。我看病有公費醫療,狗日的遲勝愚不招工,老子看病他總得給報銷呀。」寇粉英在一旁抹眼淚:「窮死了,還得了大病……」

    手術之後要做化療,藥物的副作用弄得葉國林吃不進去飯,好不容易吃點兒又哇哇吐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非把人折騰死不可!」

    「醫生說了,做化療就這樣,老葉你得忍著。」寇粉英和顏悅色地對老伴兒說。

    經過漫長的醫療過程,眼見得老伴被病魔和各種治療手段折磨得失去人形,一點兒精氣神兒都沒有了。不管葉國林以往有多少不是,寇粉英照樣心疼他。

    「老葉,你忍一忍就過去了。咱趕緊把病治好,等身體好了,你想幹啥我都不管,愛到戲園子聽戲你就去,想給女戲子掛紅也行。」寇粉英說。

    「誰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呢,唉……」葉國林對身體沒多大信心,總認為生命快要走到盡頭。

    「老爸,您還好吧?」葉蛋一家三口來探望。大兒子看上去一臉倦意,眼睛裡有血絲。他上班的地方工資不高,卻經常加班加點,有時候熬到深夜。葉國林住院治病期間,老兩口顧不上帶孫子,兒媳莉莉剛剛找到一份幫人賣衣服的活兒,又幹不成了。葉蛋上班很疲勞,晚上在媳婦身上也不能太懶惰,所以總是無精打采。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小兩口趕緊帶著孩子來醫院看看老爸。

    「唉,能好到哪兒去?」葉國林歎氣,但兒子、兒媳探病總還能給他帶來一絲安慰,「你們一來,我感覺好些。叫牛牛娃坐到我跟前。」

    「老爸,沒事兒。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再做做化療您就好了。等您病好了我再把牛牛交給您和老媽,我要上班掙錢,咱家太窮了。」莉莉說。

    兒子、兒媳待一小會兒就走了,堅持守護在病榻前的仍然是老伴。

    「我得了大病,躺到床上起不來,還是靠你伺候,兒子兒媳再好,也趕不上老伴兒。」葉國林拉住寇粉英的手發感慨,病房裡沒有旁人,他眼眶裡轉著淚花。

    「唉,不管咋說,蛋蛋總算有活兒干,也成了家。日子艱難,也能湊合過,牛牛娃一天天就長大了。我最操心毛毛,大小伙子沒班上,沒事幹,沒錢掙,沒飯吃,整天在社會上瞎混,時間長了不出事情才怪。你看這次跟人打架,腿到現在還瘸,額顱上的傷不好好縫合包紮,落下疤了。」寇粉英又嘮叨小兒子的事。

    「有啥辦法呢?狗日的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那麼大個集團,多少年不給職工子女解決就業,滿街道晃蕩的娃娃們多了去了。好些的給人打工,不說掙錢多少好賴有事幹,差些的瞎胡混,有的打架偷盜,被關進監獄。單位不招工咱有啥辦法?老二長大了,往後要靠自己,咱不能養活他一輩子。再說,我病成這個樣子,也沒有力氣管他。」葉國林說。

    「提起老二你態度就有問題,好像毛毛不是你親生的。」寇粉英有點生氣。

    「就算是我親兒子,咱也把他養大成人了,十八歲就應該獨立,他馬上滿十九了。」

    「啥叫『就算』?葉國林你這個老傢伙,真以為我跟旁人胡來過?我對你發誓成不成?毛毛要不是你的親兒,叫我不得好死,生毒瘡,長瘤子,得癌症,天打五雷轟!這些年了你一直把我不當人,我上班干翻砂那時候,姓萬的工段長確實欺負女人,可我就是不上當,他拿我有啥辦法?就憑看見我跟他吃頓飯,你懷疑了我幾十年,你這個沒良心的!不行,等你病好了,咱必須把這事弄清楚,你跟毛毛去做dna鑒定,看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你必須還我一個清白!」寇粉英口氣有些激憤。

    「行啦、行啦、行啦,不是『就算』,他就是我親兒子行了吧?再怎麼說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是我老婆,他就是我兒子,從今往後我再不說啥了。」葉國林認為他從現在起必須對寇粉英好,得病住院以後,實踐證明還是老婆最重要。

    惡夢連連

    遲勝愚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讓離退休職工和待業青年上街請願的事情暫時平息了,但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部分離退休職工乃至在崗職工和集團領導之間的矛盾鬥爭轉入地下,或者暫時潛伏起來了。

    好不容易騰出手來,遲董事長決定去一趟天南礦山分公司。一是要給修翎兌現「慰問抗震救災英雄」的承諾,二是要完成他的一項人事佈局,需要與修翎當面溝通。這次去天南分公司,遲勝愚帶了祁北集團黨委組織部部長和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做了三件事。一是讓組織部長宣佈集團領導班子的決定,對地震發生時逃離抗震第一線、只顧自己小家庭的天南分公司梅副經理予以免職。這項決定是在遲董事長堅持下做出的,他說這是執行「戰場紀律」,大災降臨的關鍵時刻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忠誠度。畢竟祁北集團中層管理幹部每年有數額高達近二十萬的獎金,職務沒有了,這筆收入也就沒了,所以梅副經理聽到被免職的消息當場臉綠了。第二件事是召開抗震救災總結表彰大會,對於天南分公司領導班子大災面前臨危不懼,帶領全體職工取得抗震救災偉大勝利予以表揚獎勵,其中分公司一把手修翎領到獎金五萬元,從副經理以下依次遞減,到了一線職工每人就只有一百元了。遲董事長在大會上做了很有鼓動性的講話,還叮囑宣傳部副部長要組織力量對天南分公司抗震救災進行宣傳報道,搞出大動靜來。第三件事,是和組織部長一起找修翎個別談話。遲勝愚說:「我代表集團公司領導班子和你談話,徵求一下對你任職進行調整的意見。組織上充分肯定修翎同志在擔任天南礦業分公司經理期間所取得的成績,認為你是集團中層管理幹部中的優秀分子之一,是女幹部中的佼佼者。考慮到將一個女同志長期『流放』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夠人道,也考慮到你曾經擔任過人力資源部的副職,所以集團領導班子有個建議,想讓你回到人力資源部擔任一把手,和洪廣宇同志做個互換,讓他去天南任分公司經理。按理說,這屬於正常的幹部調整,事先談話不談話都可以,正因為修翎同志幹得很出色,又剛剛率領天南分公司取得抗震救災的勝利,所以我們先來聽聽你的意見,組織上也會充分尊重你的想法。你表個態吧,修翎同志。」修翎聽完皺了半天眉頭,然後字斟句酌說:「作為中層管理幹部,我個人是集團整盤棋上的一個小卒子,組織上怎麼安排都只有服從的份兒。我感謝集團領導的關懷和信任,我覺得天南礦山分公司的工作我剛剛熟悉,再繼續幹下去會比以前幹得更好。不過,組織上要決定調我回人力資源部,我也會服從組織安排。」遲勝愚說:「嗯,修翎同志態度是端正的。你做好思想準備,等組織的決定吧。」

    晚上,遲董事長擺脫所有圍著他轉的人,單獨來到修翎床上。兩個人先顛鸞倒鳳大幹一場,然後躺到被窩裡繼續談工作。

    「說實話,我不想回集團本部。不說別的,我就怕感情上控制不住自己,讓別人看出端倪,影響了遲董事長的高大形象怎麼辦?我在這兒幹得好好的。」修翎說。這正是她聽到遲勝愚要調她回集團總部的消息之後皺眉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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